南宮藜感覺自己沉重多日的身體突然輕盈了許多,她感覺身上涼涼的,夢中的刺痛感也蕩然無存,她抿了抿嘴唇,覺著嘴裏好像還含著一顆藥丸,這顆藥丸所散發在她口腔裏的藥味著實濃重,不僅如此,藥丸還使得她的整條舌頭都是苦澀的味道,她的眼角被這苦味刺激得眼淚直流。南宮藜睜開眼睛,視線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她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床上,這張木床是由一根根原木以榫卯結構拚接而成的,上邊鋪著又軟又厚的羊絨毯子。


    南宮藜把身上的犛牛氈子掀開,她挪身坐在床邊,抬手吐掉了嘴裏的藥丸,另一隻手搓了搓自己的臉,在確認自己並不是在夢中之後,她環視床邊一周,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正待在一間小木屋裏,屋內是火塘正在緩緩燃燒,木香之氣給她帶來了些許安全感,這時,木屋的門突然“嘎吱嘎吱”的打開,一身影走進木屋,他提著一個鐵桶,用一種南宮藜熟悉得不得了的聲音對南宮藜說道:


    “這顆定魄丹製作成本可高著呢,我費力不少精力才煉成,你可別浪費了。”


    此話一出,南宮藜心中頓時收緊了一下,她瞪大了雙眼,隨手扔掉藥丸,不顧身體的虛弱從床邊站起,踉蹌地走向門口。當門外的陽光照亮韓烎那滄桑的麵龐時,南宮藜嘴角顫抖,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淚痕一道道劃過她臉頰上的高原紅。南宮藜走到韓烎跟前,看著他曆經風霜的臉,伸手輕輕撫摸著韓烎腮幫上的胡須,紮手的胡子根讓她確信自己此時絕不是在做夢。


    “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你留著胡子的模樣……”


    南宮藜看著韓烎那深情的雙眸說道。


    韓烎笑了笑,他左手輕輕抓住南宮藜那撫摸著自己臉頰的右手,對南宮藜說道:


    “你還是那麽美,可我,你看,是不是老了很多?”


    南宮藜搖了搖頭,說:“不,不老,這樣挺好的,你不管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能從人群中一眼認出你……”


    南宮藜口中酸澀,她終於忍不住一頭紮進韓烎的胸膛上狠狠的哭上一番,她的雙臂緊緊的抱著韓烎,兩隻手在韓烎的背上又抓又打,嘴裏更是帶著嬌喘對韓烎罵罵咧咧:


    “你這個混蛋!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當初說好的,要是被發現咱倆就都自廢修為,當個普通夫妻一塊兒過日子,你倒好,說消失就消失,你就不管我後來是死是活嘛,你個懦夫!”


    韓烎右手放向裝滿牛奶的鐵桶,他也張開雙臂,緊緊的擁抱著南宮藜,這些年,有太多的事情埋藏在他心裏,可他都不能說,至少不能全說給眼前之人……


    雪木村其實離之前的鎮子不遠,開車也就是兩個小時的路程,隻是這路況著實讓人心煩,不僅泥濘不堪,而且有幾段路就是簡單在山腰上鑿開半個口子才修建成的馬路,路麵的另一側就是萬丈懸崖。感謝寧子初的車技,讓我們有驚無險的跟著韓烎的車來到了雪木村。


    到了之後,我們發現這裏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來客,路邊林立著各種名稱的藥材鋪,來往的買藥賣藥之人互相叫價,空氣中更是充斥著複雜的藥材氣味。


    韓烎讓我們徒步把南宮藜帶到一間修建在山脊上的小木屋裏,那是他的臨時住所。據他在上山時所說,其實這個村子早在幾年前就因為雪崩被掩埋了大半,幸存的村民都被當地政府搬遷到了別處,本來應該成為一個荒村的地方,卻因為山上珍貴藥材眾多,吸引來了不少采藥人和藥商到此聚集交易,久而久之,這裏逐漸有人修建宿舍和餐館提供給各方來客,雪木村如今也就變成了一個大家默認的藥材交易市場。


    南宮蒲背著南宮藜走進韓烎的小木屋,他小心翼翼地把南宮藜放在一張木床上,我們跟著韓烎走進木屋,看見他從木屋的貨架上拿下一個紅木匣子,他把匣子放在南宮藜床邊的一張小木墩凳子上,然後利索的打開匣子,我看到匣子裏裝著一排排粗細各異的黑色針管,南宮萍轉身將我和南宮蒲、寧子初哄出屋外,說是有她和老韓兩人在屋內就夠了,然後一把將木門關上。我們三人也不好打擾,隻能坐在屋外的草地上,呆呆的看著村裏的風景。


    我躺在草地上,不耐煩的看著手表,從上午十一點一直等到下午兩點,小木屋的門才慢慢打開,走出來的是南宮萍,我們三人起身去向她詢問南宮藜的病情,南宮萍解開自己新衝鋒衣上的拉鏈,讓吹來的清涼山風給自己消消汗,停頓了許久之後,南宮萍才開口說道:


    “連續紮了二十一根烏萃針,算是把她的臍輪暫時穩住了氣血,幸好老韓這兒有一顆定魄丹,給小藜含住了,現在隻能靠小藜她自己,看她挺不挺得過。”


    聽完南宮萍的話,我是糊裏糊塗,這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但也不敢再多問,南宮萍自己的臉色也不太好,我能聞得出她身上還來自她自己的傷口上的血腥味兒。


    沒過多久之後,韓烎也從木屋裏走了出來,他看得出南宮萍身上也帶著傷,想要幫她治療一下,於是他讓南宮萍進到屋裏,又告訴我們對麵山頭後邊有一處溫泉,有治病的功效,隻要我們到山下問一下在山脊腳下的藥商們,就能知道溫泉的具體位置。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和南宮蒲、寧子初便按著韓烎的話,到山下詢問了一個藥材商,那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平頭男,他穿著一件騷氣十足的紅夾克,配一條卡其色的西褲,右邊胳肢窩還夾著一個小皮夾,可謂是一副鄉村小老板的經典裝扮,小老板當時正和一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黑色西裝男談著生意,西裝男梳著一個三七分小分頭,腳下的黑皮鞋擦得光亮,可是西裝裏邊的襯衫明顯已經由白變黃,估計他也就這一件貴襯衫。


    兩人為了買賣吵得正憨,被我們三人突然打斷後,都同時愣了一下,之後紅夾克指著正對著韓烎小木屋對麵的山頭,用很重的當地口音說道:


    “你們到那上邊去,山下有修好的梯子,上去很方便,梯子的第一個拐彎處有牌子,上邊用漢字和箭頭指好了溫泉方向,你們去到就會懂了。”


    我們沒敢打擾別人繼續談生意,於是照著紅夾克的話,我們幾人橫穿雪木村兒過,來到了另一邊的山腳下,山下果然有梯子,就是簡單的把泥土修鑿而成的階梯,能勉強容納上山和下山的人擦肩而過。我們順著梯子剛上山沒多久,我的嗅覺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硫磺和金屬的氣味,還有不斷從山上飄下來的暖濕氣流,我沒泡過溫泉,但和師父在東北洗過澡堂子,除了氣味有些刺鼻之外,這股潮熱之氣確實挺像澡堂子。


    還沒到階梯的第一個拐彎處,寧子初就告訴我們這山上確實有溫泉,因他看到為山頭方向,帶著水汽的熱流正在滾滾升起,這和他以往泡了野溫泉很相像。階梯拐彎處確實有一塊插在山崖邊緣的木牌,上邊用黃色的油漆歪歪扭扭的寫著“溫泉,往上兩百米”,漢字下邊還寫上了當地民族文字,我們三人不想再費時間,於是都用上了內息,用上各自的門派的步法,打賭看誰能先達到溫泉處。


    寧子初的猿行術可謂是一馬當先,他毫不費力氣的穿過一連串下山的人群,轉身挪步之間輕柔靈敏,當被他經過的下山之人發覺有人在自己身邊掠過之時,寧子初早已穿過了層層人海,一路飛蹬,到了高山之上。南宮蒲見狀亦不甘示弱,他的金豹遊山最適合在這種空間狹小並且地勢險峻的山路上施展,本就是他的看家本領,在此時運用起來更是如魚得水,他沒打算與下山人群擦身而過,而是三兩步登上階梯另一端的崖壁上,將自己藏身於山崖上的樹林之中,翻轉身姿穿行於山林之間,下山之人隻當是一陣逆行的疾風淌過山崖,殊不知是那南宮蒲正在以山豹似的身形,四肢並用的一路奔馳而上。


    見這兩人都拿出了各自門派的絕學,我的競比之心頓時燃了起來,這裏不適合施展起來大開大合的縱雲飛梯,但燕影飛步都是能玩兒上一段距離,雖說燕影飛步移動速度不及縱雲飛梯,但這可是山路,還是高海拔地區,前麵這兩人雖然啟始速度快,氣勢也強盛,但我嗅字門的優勢不再速度而是耐力,嘿嘿,我以燕影飛步極速穿過一串串上下山的人群,緊追前麵兩人。


    不知是這些時間所曆練是結果,亦或是吃了那隨侯珠的緣故,我的內息損耗比之前少了許多,要是要是臥馬山的事情發生在半年前,我此時體內頂多隻剩下六成內息,可如今,我發覺自己中丹陽裏的內息不減反增,這讓我又驚又喜,不管那隨侯珠是否有啥副作用,之所以慫恿南宮蒲和寧子初和我一塊兒比賽登山,也是為了測試我體內的內息是否穩定,此時看來,我的內息不僅還在自動灌滿,就連我的燕影飛步也比往常快捷靈活了至少幾倍,我搞不懂緣由,也暫時不想懂,既然內息富裕,那就玩兒個痛快!


    我加快腳下步伐,將身形隱於風中,周圍人群的移動速度正在我眼前逐漸變慢,我一步步逆行而上,輕鬆的躲閃著行動慢如蝸牛的人群,內息灌如雙腿使我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腳步也是愈發輕盈,踏過之處甚至都沒來得及留下痕跡,我一路飛奔,但也不敢冒進,努力的控製著呼吸的頻率,靖仔在我腦海中像個老頭子一樣念念叨叨,不停的提醒著我不要玩兒脫了,千萬提防高原反應,不過很快,他的話就靈驗了,本來還跑在我前方的南宮蒲先敗下陣來,他玩兒太瘋,結果忘記了此時還在高原上,於是暈暈乎乎的從崖壁上跳下來,扶著崖壁,努力晃著眼冒金星的腦袋。


    這貨沒那麽脆弱,估計幾分鍾後就能恢複正常,所以我沒打算停下來等他,而是大步向上衝去,兩百米,終點很快就在眼前,那是一片開闊的山間穀地,寧子初已經坐在穀地路口一個刻著“溫泉”二字的木牌下邊,他雖喘著粗氣,但看上去但是挺輕鬆,我早就預料到對於身經百戰的他來說,這點小遊戲根本難不住他,於是雙手合十,佩服的走向他所在的位置。


    十分鍾後,南宮蒲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邊走還邊垂著自己的腰,硬解釋說是自己腰疼才失手了,我和寧子初衝他點頭表示理解,反正他自己信就好。


    路口有兩條分叉路,之前的刻著“溫泉”二字的木牌上,有兩個互相相反方向的箭頭,左邊寫著男,右邊寫著女,意思很明顯了,於是我們一路往左很快就到了男士溫泉專區。


    這座山並不高,但是山上的溫泉倒是多得很,可以說是十步一坑,三十步一窪,我們都不想和陌生人一塊兒泡,索性走遠一些,找到了一處小水窪後,大夥兒三下五除二脫個精光,然後來了個“噗通”三連發,陸續跳進了溫泉之中。溫泉裏的硫磺味和礦物質的味道確實有點熏人,但暖和的水溫瞬間化解了我們身上的疲勞,來泡溫泉之前,韓烎給了寧子初一塊兒藥包,手上大小,看著更像一個香囊,說是泡溫泉的時候扔進溫泉中,可以起到給我們的傷口消毒以及去血化瘀的作用。


    我們試了一下,藥包浸到熱水裏那一刻,清香的藥味很快就中和了溫泉本來的熏人氣味,我們感覺身上又暖又癢,著實有點飄飄欲仙,大腦瞬間放空了許多。


    “對了,你們知不知道果兒姐剛剛說的烏萃針是個什麽東西?”


    我閉著眼睛隨便問道。


    南宮蒲懶羊羊的回答說:“烏萃針其實咱們院裏也有,就你爸的南部分院據我所知也在研究,烏萃針,共有七十二針,每一針的粗細長短都不一樣,咱們這個職業,最容易損傷體魄,而體魄又藏於七輪之中,烏萃針是采用自中亞地區的烏鋼金所鑄,研磨之後又沁入了特殊的藥水,用來專門治療七輪受損,體魄受傷的引蟲師,甚至還能為其重塑體內的小天地,在這整個引蟲師行業裏都知道,隻有潤豐醫院的烏萃針,最是了得,所以既然韓烎是潤豐醫院的行腳,又有醫院裏的烏萃針,那麽你就放心吧,小藜肯定能好起來。”


    寧子初也說道:


    “烏萃針可不好製作,會用之人更是少之又少,這個韓烎之前在院裏我就聽說過,說他盡得何純畢生所學,在院裏就是異象檢測部的一把好手,林笑笑可看重他了,沒想到,如今他會是這樣的結局。”


    提到這,我們幾人又沉默了,我猜想,五門之間約定的那條彼此門人不可通婚的規定,傻子都能看出來是五門為了守護好各自門派的秘術才製定的,但是院裏的引蟲師有男有女,共同工作難免生些情愫,想必像韓烎和南宮藜這樣的事情,很可能一直以來都有發生……


    韓烎的小木屋住不了我們這麽多人,我和寧子初、南宮蒲隻好住在山腳下的房車裏,趁著南宮藜還沒蘇醒,我們三人時常去泡溫泉,有一次,我們剛剛入水,忽聞山間傳來清亮的歌聲,是女子在唱歌,聽著可不止一人,我們問了問來泡澡的紅夾克才知道,歌聲來自女子溫泉專區,當地的女性有個傳統,每逢農曆初一開始,總是會聚集在一起唱上個三五天的山歌,有時在誰的家裏,有時在田裏,有時也在溫泉裏唱歌。


    我們聽這歌聲,清亮溫柔,不時的帶著幾分俏皮和嬌羞,想必應是少女所唱,又得知是在溫泉裏唱歌,大夥兒心裏多少有點騷動起來。


    我和寧子初趕快起身,簡單擦拭身體後,穿上衣服就準備下山,可南宮蒲確是一臉紅暈,他死活不遠起來,我的嗅覺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熱流正在衝向他的下三路,於是和也看明白了的寧子初對視了一眼,彼此偷笑著先行下山。


    回到小木屋後得知,南宮藜已醒,剛剛泡了溫泉的南宮萍也匆匆趕了回來,我們三人正好撞見韓烎和南宮藜正在門口打情罵俏,隻好偷偷撤到一邊,我問到南宮萍:


    “果兒姐,你回來時看見蒲大少了嗎?”


    南宮萍搖搖頭。


    我接著問到她:“那你剛剛聽見那些當地女孩唱山歌了?”


    南宮萍皺著眉頭說道:


    “聽是聽到了,確實好聽,可是那不是女孩兒唱的,都是一群老太太,最年輕也得六十多了吧……”


    我們幾個剛聊完,就看見南宮蒲晃蕩著身體走過來,看他臉色發青,眼皮墜地,估計是發現了山歌的奧秘所在。


    寧子初見狀走上前對南宮蒲問道:


    “喂,蒲大少,山歌好聽嗎?”


    南宮蒲尷尬的笑了笑,然後虛脫似的坐在一塊石頭上。


    我憋著笑意,接著寧子初的話又對南宮蒲問道:


    “那山歌好看嗎?”


    南宮蒲聽了我的問題,臉上突然青筋暴起,然後一彎腰,劈裏啪啦的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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