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師父說還要在這待幾天是說待在這所城市,但我想錯了,他說的待,其實是說要在整個東北轉轉。


    離開這座邊陲小城前,我和師父又去了一趟被陸錦文做成“貓宅”的洋樓看看。洋樓建在一個山坡上,山坡之下是一條由南向北流的河道,房子靠在一處懸崖旁,不得不說,樓主還真敢建,萬一懸崖掉點啥,這麽精致的洋樓豈不是給毀了。


    據於小娜說,這棟洋樓是一個商人在九十年代建的,這個商人在那個年代經常坐火車去俄國做生意,隻用了幾年時間就富甲一方,後來不知他為何選擇在這建洋樓,結果他在這沒住多久就在去往俄國的跨國列車上遭遇搶劫殺害。洋樓裏的古董珠寶被商人的親戚一掃而空,不過他們好像是約好了似得,誰也不願要這棟樓,估計是覺得這裏是鬼樓,比較忌諱。


    “這樓主,要麽就是不懂風水,要麽就是被坑了”,師父圍著洋樓外邊轉了一圈後對我說道。


    我:“師父,你還懂風水?”


    師父:“嗐,談不上懂,走南闖北多了,總會有點見識。你看,這洋樓本來的門開在北,北門主陰,北方開門為八門中的“休門”,可納乾艮二方之氣,不僅利於讀書,也利於事業發展,樓若開北門,就不宜建在地勢的高處,門前左右最好有兩條向東或向東南流淌的河,這裏卻隻有一條,還是往北流的河,下雨時水都流入河中,這就變成了‘無情水’,再者這座樓三麵環山,開門見山是北門樓房的忌諱,說白了,這棟洋樓就不該建在這裏,更不應該這樣開門,誰住這兒誰都會走黴運。”


    院裏已經來人清理現場,窗上的黃泥和棺材板做的門都已經處理掉。工作人員找到了陸錦文吹過的那支樂器,樂器已經碎成幾片,但還是能看得出原先的樣子,發綠的材質說明應該是那隻叫小虎的金華貓身上的一根骨頭做的。


    “這到底是笛還是簫?”,我問師父。


    師父:“都不是,這叫篳篥,是漢魏時代由古龜茲國傳入的內地,在唐朝曾盛行一時,如今學這個樂器的人已經不多。”


    我:“難道這也是那金華貓教的陸錦文?”


    師父:“你別小看金華貓,這種貓妖自有一套修行之術,雖然外表與普通貓無異,其實邪性得很,你哪天走在街上,看見一隻貓跟著你,別以為它天真可愛,說不定就是哪隻修行千年的金華貓,等著你把它抱回家。”


    我:“抱回家咋了?吃了我?”


    師父:“吃了你那是遲早的,不過在那之前它會借著你的身子好好享受一番當人的滋味兒。”


    “這種貓妖最喜欲望,我曾經遇到過幾回被金華貓纏著魂的人,記得有一次,一個本來乖巧懂事的女孩被金華貓纏了魂,占了軀體,性情大變,整日濃妝豔抹,穿得性感妖嬈,一天晚上她突然失蹤,她爸媽找了她大半年也沒找著她,等我們找到她時,看到她在一個私人會所裏的房間癱軟在床,身上到處都是不可描述的傷,我們逼問會所的工作人員才知道,前一晚她已經被十多個男人輪流肉欲了一整夜,而她的精氣幾乎被那貓妖吸幹。”


    “知道我在哪找到的金華貓嗎?就在那個會所裏!就是那個會所的老板養的!他娘的人渣!他把金華貓養在地下室裏,每天用不知從哪弄來的人胎盤和死胎飼養,還在樓頂做了個拜月法壇,給那貓妖修行用。要是在城市裏的哪個地方看中某個女孩,他就請金華貓去纏其魂魄,引到會所給他賺錢,等女孩精疲力盡不堪虐待或者精氣被金華貓吸幹時,就讓人把這些女孩兒抬到地下室給金華貓吃掉心肝後再拋屍外地,包括那個女孩兒在內,那天我們的人在會所解救了十幾個被金華貓纏魂引來那裏的女孩,我親自燒死了那隻貓妖,你爸還痛揍了一頓那個會所老板,差點把他打成植物人,幾個同仁費了好大勁兒才把你爸拉走。”


    這種畜生該打!我雙手支持我老爸!


    我看著破碎篳篥,樂器上依舊殘存著悲憤的氣息,一個畫麵在我腦子裏一閃而過,狐狸……回頭……火車把我軋過……


    我打了個冷戰,看見師父已經盯著我看了許久的樣子。


    “小放,想起啥了?”,師父問道。


    我把用顯痕香看見像狐狸一樣的動物以及夢中的畫麵都告訴了師父。


    “臭小子!不早說!”


    師父抽了我後腦勺一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才說,之前我也想告訴你,可不知為何,每次話都到嘴邊了又突然不記得要說什麽。”


    師父看著河水,深呼吸了一下,說:“是啊,這怪不著你,誰被那東西盯上都一樣。”


    我問師父:“師父,那東西是什麽?它盯上我幹嘛?”


    師父沒有回答,之後我們師徒倆在東北一帶轉悠了好幾天,師父表麵上說是不想回院裏,打算在這邊多玩兒會,但我總覺得他是在等消息,沒多久,又一個導遊的出現,證實了我的猜測。


    師父似乎很喜歡吉林,可能和他祖上有朝鮮族血統有關。我們在吉林長春周圍遊了個遍,反正我沒錢,吃住玩都是師父出,這樣純粹的作遊客,院裏是不會給差旅費的,消除貓蠱所得的酬金很快花了一半。


    導遊辛田是我們在琿春農家樂吃冷麵時找到的我們,他是個普普通通的滿族小夥兒,高個子小眼睛,大嘴一張露出一口白牙。辛田待人很熱情,性格更是非常東北,一張嘴就是自帶幽默感的東話,這和於小娜的秀雅矜持大相徑庭。辛田真把自己當導遊,陪我和師父在逛了一處又一處東北特色景區,據他說,吉林這一塊兒,哪好吃,哪好玩,他可是門兒清。


    不過這個普通導遊的活兒辛田隻當了一天,我和師父吃飽喝足後,他就開來一輛拉貨小皮卡把我們往城市邊緣方向開去。


    “我呀嘴笨,每次院裏來人兒我也不懂跟他們說啥,就怕自個兒越解釋對方越迷糊,那家夥能行嗎,不就把自個兒工作給弄丟了嗎,所以每次我都先讓院裏來的人吃好喝好,給人家整痛快了再捎帶去出事兒的地方,讓當事人給他們說,這不就兩全其美了,你們爺倆說是不。”


    “我們是師徒,不是爺倆”


    我跟辛田解釋道了好幾次,不過他好像記不住,一路上,大嘴叭叭地說個不停,從路上街道的走向,再到附近建築的來曆,再到哪家館子味道正宗、哪種特產補身子,一路說個沒玩,總稱呼我和師父是爺倆,最後我們也隻能放棄解釋,說真的,這家夥不當一個真正的導遊確實屈才了。


    聽辛田講,近年來,東北各項產業發展迅速,許多舊工業園逐漸被時代淘汰,比如這裏的舊林場,由於影響自然環境而且生產效益低,三年已讓林場宣告破產,然後政府將林場改造成了自然森林公園,吸引不少遊客前來。政府還和林場的領導合作,給原先的林場員工都修建了拆遷安置房,保證了員工及其家屬得到了妥善安置。這些拆遷安置房大多建在這座城市的城郊結合處,雖然那裏也修了公路,但依然遠離市區。


    辛田就把我們帶到這樣一個拆遷安置小區的裏,小區不大,環境特別安靜,我能感覺到小區裏住著的人還挺多的,可周圍的一切設備都很新,公共活動場所裏沒有出現一個大爺大媽,路邊的燈柱上和公寓樓的牆上以及綠化樹的枝幹上,都隨處可見的刻著同樣的三個字“景嚴由”。


    辛田帶我們師徒走進一戶人家,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早已在家裏等候我們的到來。夫妻倆都是本地人,丈夫叫白鐵根,妻子叫馮玉潔,白鐵根本是附近林場的員工,如今林場被改造成紀念公園,政府和場裏去年給他和其他員工在這個小區分配了安置用房。


    “二位就是辛大師請來的高人吧?快進屋給俺們姑娘看看,看看這孩子到底是咋了?”


    妻子馮玉潔著急帶著我和師父去她女兒的房間。


    “玉潔,人家是客人,先讓人家擱廳裏坐會歇一歇。”


    丈夫白鐵根要麵子,看著自己妻子著急忙慌的舉動讓我和師父有些不知所措,趕緊招呼我們幾人坐下。


    “還是先看看你們家閨女吧”,師父淡定的說道。


    “好,好”,其實白鐵根也著急得很,聽到師父說先看他們家閨女,直接兩個大步,把他們家閨女臥室的門打開。


    臥室裏的是一個年齡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她穿著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花襯衫,一條大喇叭牛仔褲,光著腳丫,頭上帶著過肩的大波浪假發套。女孩抹臉頰著誇張的腮紅,眉毛畫的又黑又長,眼皮上寬大的假睫毛都快能擋雨了,兩眼的黑眼妝細看還挺嚇人。她當時正站在房間裏跳舞,一隻手拿著的小型錄音機播放在耳邊,裏麵放著小虎隊的《青蘋果樂園》。


    房間的擺設全都是按照上個世紀的風格設計,小碎花的吊環窗簾,木頭書桌上頭用玻璃板壓著各種複古的假照片,桌上放著手撕台曆、紅殼暖水壺還有帶著蓋子的大茶缸,當然還有各種歌手的磁帶。床是木頭做的上下鋪,下鋪的被子、床單都是繡著大牡丹的粉色套裝,枕頭套是經典的鴛鴦繡,上鋪放著兩個大大的紅藍格子蛇皮袋,鼓鼓囊囊的裝滿了東西。掉漆的黃木衣櫃上貼著一堆發黃的歌星、影星的舊海報,從鄧麗君、四大天王到劉曉慶、毛阿敏應有盡有,厲害了,這裏簡直是複古一條龍。


    白鐵根:“閨女這個樣子快一年了,起先跟我還有她媽說說話,非要我們給她買她屋裏的這些玩意兒,不然就又哭又鬧,還拿菜刀說要自殺,可等我們倆滿足了她的這些要求後,她就這樣了,沒日沒夜的放著音樂,跳啊唱啊,除了一兩個小時的吃飯睡覺,剩下來的時間她就幹這些事兒,現在也不跟我們說話,就擱屋裏蹦,哎這可咋整,這孩子以前可懂事兒,可聽話了。”


    我:“你們姑娘叫什麽?”


    馮玉潔:“白天亮”


    我笑著說:“好名字”


    “名字好有啥用,命不好!”


    馮玉潔靠在女兒臥室門框邊上,哇哇的哭起來。


    我們所有人走出女孩房間,白鐵根再次招呼我們在客廳坐下。


    師父:“你們閨女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


    白鐵根:“一年前,五月的時候,正好是我們搬進來這的頭一個月,一天夜裏突然把我們倆”


    師父:“之前有什麽預兆嗎?”


    馮玉潔:“啥也沒有,俺們一家三口一塊兒搬來的,沒多久她就這樣了。”


    窗外傳來女人互相打罵的聲音,我和師父探頭往樓下看,兩個化妝風格和白天亮一樣,穿著大墊肩女士西裝的女人互相拽著對方的頭發使勁兒的扯,彼此的嘴裏還罵罵咧咧的說:


    “你也不瞅瞅你是什麽貨色,還敢說景嚴由會看上你,呸!你個賤貨!”


    “你還敢說我?就你這個逼樣,我看著都惡心,景嚴由能跟你好上?你就是個癩蛤蟆!你個大騷貨!大笑話!”


    她們的家人把她倆拉開,兩人還是不甘示弱的朝對方蹬腿撓爪。


    “景嚴由?景嚴由!”


    白天亮跑出自己臥室,擠開我和師父,趴在窗口上,大喊道:“景嚴由是我愛人!是我的!你們誰也不許搶!誰也不許!”


    白鐵根和馮玉潔互相配合,邊哄邊拽的把他們女兒拉回自己房間。


    趁白家夫妻沒空搭理我們的時候,師父小聲地對我說:“這孩子肚子裏有東西”。


    然後師父坐回客廳沙發上,看見白家夫妻心神疲憊的回到客廳,於是問白天亮的父母:“這個景嚴由是什麽人?”


    白鐵根:“景嚴由是我們林場以前老場長的兒子。”


    我:“他也住這兒?”


    馮玉潔:“不,他早死了,幾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師父:“具體哪年?”


    白鐵根:“一九九零年,五月十七號。”


    師父:“什麽原因?”


    白鐵根:“因公殉職”


    師父:“你們經常在孩子麵前提起這個景嚴由?”


    白鐵根:“從來沒有過,我們都不知道閨女從哪聽說的這個人名。”


    師父:“你們第一次聽你們女兒提起景嚴由,是什麽時候?”


    白鐵根還在回憶,馮玉潔著急的搶著回答道:“就是去年五月剛搬進來不久,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和她爸都睡了,姑娘突然打開我倆的房門,火急火燎地說要換床單,要我和她爸結婚時用的那種舊式的床單,我倆都睡迷糊了,打算第二天再給她換,她說她現在的床單她睡著不舒服,非要換,不換她就鬧個沒完,她罵罵咧咧的,我倆實在沒轍,就給她換上,換了床單還不滿意,又換了被褥套和枕套,還非要我倆結婚時候留下來的那些,咱們也沒轍,陸續給她換上,給我倆折騰了大半宿,給她收拾好後,我就聽著姑娘念叨了一句,說什麽……景嚴由一定會喜歡這樣,當時我也沒多想,以為自個兒聽岔劈了,可後來才知道,姑娘說的就是景嚴由!”


    我:“後來?”


    馮玉潔:“對,後來,從那晚上之後,姑娘隔三差五就要我和她爸換這個換那個,把自個兒房間打扮的像我和她爸年輕那會住的職工宿舍那樣,你滿足她吧,她就說是景嚴由喜歡才這樣的,我倆以為她是拿這人兒嚇唬我倆,有時候也不給她整這些破爛兒,結果她是又哭又鬧,擱家裏上躥下跳,整得跟孫猴兒似得,還說如果不滿足她的要求,她就跳樓,她是真敢跳,眼瞅著一條腿就要跨過陽台,讓我和她爸給嚇得呀……”


    馮玉潔又哭起來。


    我問白鐵根:“她平時出門嗎?”


    白鐵根:“不怎麽出,那晚之後她就很少這家門,頂多在小區下邊轉轉,我倆尋思著帶她去看醫生,可她怎麽滴都不願,說景嚴由會不高興的,我倆怕她又鬧自殺啥的,也不敢勉強她,不過有時候她自己在小區溜達,還不讓我倆跟著,我倆決定偷偷跟著她,發現她和住在這的其他孩子一樣,總是在牆角或者樹上、地上寫‘景嚴由,這三個字兒。”


    師父:“還有其他人像她這樣?”


    馮玉潔:“唉呀媽呀,整個小區的孩子都這樣,剛剛你們也看到了,這是女孩兒還好些,要是碰到兩個男孩為了那個景嚴由打起來,那家夥,十頭牛都拉不開他倆!我們大夥都不敢去哪,整日整夜的守著自家孩子。”


    辛田從自己衣服兜裏拿出一個小酒瓶,我和師父看到酒瓶裏麵的怪哉蟲已在藥酒裏化成一簇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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