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行死刑前兩天,李社申請會見了自己的父母、李子千,還有王多子。


    李社的父母帶著李子千,和李社隔了一道鐵柵。


    李社的出身並不富裕,他的父母一直務農,上頭還有個十幾歲就已經被賣給別人的姐姐。李社的父母過得十分拮據,幾乎是從牙縫裏扣錢供李社念書,而李社自己讀完高中就沒再繼續往下念,背起包就來到縣裏白手起家,沒想到生意越做越大,給父母在縣裏買了房,還娶了初中時班裏所有男生的“女神”馬夕明,沒幾年又抱上了個懂事聽話的大胖小子,而立之年剛過就實現了事業、家庭、愛情的“三豐收”,成為了每個人羨慕眼紅的對象。


    可隨著錢越掙越多、接觸的圈子也越來越亂,李社還是沒能抗住金錢和名利的“輪番攻擊”,把物質看得一天比一天重,錢和名在他心裏的分量甚至遠遠超過了家人和愛人。擁有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李社被捧得太高了,他的欲望在各種誘惑交織下無限膨脹,不斷促使他在違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走火入魔,被自己的貪婪所反噬,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如今,他從神壇跌落穀底,看著眼前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的父母,內心隻剩下愧疚和後悔。


    “爸、媽,我對不起你們,我沒法給你們養老送終了……”李社用手掐著鼻梁邊哭邊說,臉漲得通紅。


    “兒啊,是爸媽從小沒教育好你,虧待你了,爸媽後悔啊!”老兩口麵對這個兩天後就要永遠離開的兒子,實在是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隻感到心痛。


    “我舍不得你們,嗚嗚嗚……”李社痛心疾首,卻無法改變這已成定局的事實。


    李社的母親摸著李社的臉,用力把兒子最後的樣子記在腦子裏。


    李社的父親則把頭轉到了一邊,辛勞了半輩子、望子成龍的他,實在是不願看到兒子這副模樣。


    李子千則坐在李社母親的腿上,眼裏噙滿了淚水,盯著這個看起來是如此陌生的父親,一句話也不說。


    他之前以為,父親是這個世界上無所不能的超人,能給他買到他想要的任何一種玩具,還能為自己和媽媽提供最堅實可靠的臂膀。


    可是,四歲多的他被殘酷的現實告知,父親是殺害母親的人。


    他小小的世界崩塌了,自己卻手足無措地不知從哪裏開始重建,他隻知道,最溫柔的港灣母親已經離世,擋在自己麵前遮風擋雨的父親也已消失不見,心裏隻留下了對李社的恨與怨。


    “千千,讓爸爸再好好看看你。”李社把手伸到李子千臉旁,卻被他的小手一把打到了一邊。


    “你不是我爸爸,你不配做我爸爸!”李子千抽著鼻子,心痛地說。


    “千千,我對不起你,你以後好好聽爺爺奶奶的話,可不要學我啊……”李子千這句話像一把利劍插在李社的心口,讓他痛得無法呼吸。


    現在的李社,眾叛親離、孑然一身,看起來無助又可憐,可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都是他應受到的報應!


    李社的父母和李子千見了他最後一麵後,三人痛徹心扉地離開了,李社的母親難過得站不穩,幾乎是被他的父親架著走的。


    後麵,他又會見了王多子。


    說來也奇怪,他傷害過的人那麽多,臨刑前,他隻想見王多子一人。


    或許,是因為王多子是馬夕明死前最了解她的人吧。


    此時的王多子,已經懷孕八個月,肚子隆起來了。


    “多子,你真讓我驚訝,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危險。”見到王多子第一眼,李社先說出了他這段時間最想說的一句話。


    “你找我來幹什麽?”王多子冷冰冰地說。


    “我找你,其實是想知道,夕明生前……有沒有對我留下過什麽話?”李社厚著臉皮問了出來。


    “嗬,你怎麽好意思問?馬太太可是被你殺害的,你有什麽資格問!”王多子厭惡地說道。


    “我好後悔,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夕明了。我被錢衝昏了頭,做出了最錯誤的決定,我該死!我真該死!”李社說著,邊哭邊用手一下一下扇著自己的臉。


    “你後悔?你是後悔殺了馬太太,還是後悔沒把你殺人的這件事藏好?”如果不是隔著鐵柵,王多子真想揪住李社的領子。


    “我後悔沒好好對待夕明,後悔讓她受到傷害,後悔走上了這條錯誤的路。”李社流著眼淚說。


    而李社的任何一滴眼淚,都沒法感動王多子分毫,隻會加重她內心的鄙夷和怨恨。


    “閉嘴!你沒資格後悔!馬太太是那樣善良純粹的一個人,你的後悔是對她的玷汙!”王多子指著李社的鼻子說。


    “你說得對,是我配不上……”


    “你根本沒有人性!你知不知道,馬太太在她開庭前一天跟我說過什麽!?”王多子越想越恨。


    李社抬起了頭,望著王多子的眼睛,想聽到她的下一句。


    “她問我,她這樣就把你告上離婚法庭,你會不會恨她?她是不是太殘忍無情了?”


    “她說,她對不起千千,沒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她甚至糾結過,要不要撤訴,要不要再給你一次機會!!”


    王多子越說越激動和憤怒,每說一個字,李社的痛苦就會加重一分。


    “你這樣不斷傷害著馬太太,她卻在開庭前還為你考慮著、為這個家考慮著!”


    “而你呢!你沒有心!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猶豫地了結了馬太太,毫不在意地毀了她拚命維護的東西!!”王多子拍了下桌子站了起來,幾乎是吼了出來。


    “嗚嗚嗚……夕明……對不起……”李社捂著胸口,一抽一抽地說道。


    如果王多子告訴他,馬夕明生前是對他多麽怨恨,又是想以怎樣殘酷的手段懲罰他,他心裏還能好受點。


    但王多子的這些話,恰恰加重了他心底對馬夕明的內疚,把他的悔意放大了好幾倍,令他痛苦萬分。


    看著李社這樣難受的樣子,王多子努力大口呼吸著,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


    她又坐回座位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社。


    “馬太太已經上了天堂,而你這樣的惡魔,隻會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王多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說完,她狠狠轉身,揚長而去,留給李社一個充滿了怨恨和厭惡的背影。


    李社無法疏解內心的極度疼痛,隻能一下一下用頭猛烈撞擊著桌子,血順著皮膚流到了下巴,好幾個警察才能把他攔住。


    如果可以的話,王多子一定會選擇最痛苦、最折磨人的死法,讓李社慢慢死去。


    但她不能,她隻能在李社死前,讓他心底的苦難放大千萬倍,讓他飽受煎熬又生不如死地度過剩下為數不多的日子,在深淵中懺悔著含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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