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殘花,一夜淒涼。


    昭雪院中,謝晏辭站在床腳之處,心如死灰。


    若說之前的他還期望著與姬玉軒重修舊好,可今夜之後,他這心裏便清楚,此一生,他同姬玉軒再難善終。


    ……


    雪霽拿來了褥子,可姬玉軒依舊縮在床腳,任誰都不能碰上一下。


    謝晏辭拿他無法,準備等他睡著了就將人帶回去,可整整一夜,姬玉軒就這麽與他對峙著,盯著他,看著他,防備著他。


    “阿軒……”


    謝晏辭揉著眉心,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才好。


    卯時一到,天光泛白,初升的日輝透過破敗的屋頂,打在了二人身上。


    姬玉軒一刻未睡,謝晏辭也是熬紅了眼睛,他麵色慘白的,身子稍稍往姬玉軒那邊傾了些。


    “阿軒,餓不餓?”


    姬玉軒見他靠近,一個激靈,差點栽下床榻。


    謝晏辭無奈的緊,趕緊站起身,離他遠了些。


    早膳著人送了來,是姬玉軒喜歡吃的那幾樣,配著桂花糕和溫茶,每一種都很精致。


    可東西送到了跟前,姬玉軒卻是不碰,他怯怯的看著謝晏辭,眼神茫然不解。


    半響,那膳食都快要涼了,姬玉軒才動了動,咬著唇問:“給我的嗎?”


    謝晏辭心下舒了口氣,恨不得謝天謝地,姬玉軒終於給了反應。


    他扯著嘴角,努力讓自己笑起來,輕聲道:“對,都是給你的,可還喜歡?”


    姬玉軒看他。


    “為什麽?”


    他問道。


    謝晏辭提著精神,一刻也不敢鬆懈,生怕再嚇到他。


    “因為……”謝晏辭頓了頓,眼睛一酸,聲音喑啞下來,“因為阿軒是頂好的人,我……,我想好好待你……”


    說罷他便移開了眼神,不敢看他。


    他原是想說他喜歡姬玉軒,所以想對他好的。


    可這種話他之前說過一次,他說他愛姬玉軒,可姬玉軒差點沒哭的暈厥過去,一聲聲的質問他:“你怎麽能愛我呢……”


    對啊,他怎麽能愛他呢?這類的字眼又怎能從他口中說出呢?


    原先百般的欺淩他,讓他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又何來底氣再去說喜歡他?


    謝晏辭仰頭,舒了口氣,待收斂了神情才又去同姬玉軒說話。


    “阿軒肯定餓了,吃一些吧,吃完了再睡一會兒,好不好。”


    姬玉軒猶豫片刻,聽著謝晏辭的話不似作假,才將手從闊袖中伸了出來。


    他看著那菜,伸手就要去抓。


    謝晏辭攔了一把,不讓他這樣吃。


    姬玉軒想了想,將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說道:“那你倒給我吧,我接著。”


    他雙手捧在一起,麵上帶著笑,眼神頗為認真。


    謝晏辭一愣,不懂他為何要這樣。


    他拿過姬玉軒的手,將筷子塞給他,說道:“用這個吃,不要用手,可以用手拿著吃桂花糕。”


    姬玉軒看著他,哦了一聲,而後乖乖按他說的做。


    待吃的差不多了,姬玉軒蹲在那裏,手上拿著桂花糕,衝著謝晏辭笑。


    “你對我真好。”


    他誇讚道。


    謝晏辭喉頭幹澀,雙腿一軟差點沒跪下來。


    “你……”


    他對姬玉軒好?他何時對姬玉軒好過?


    他是這世界上對姬玉軒最壞的人了。


    “我……”


    謝晏辭一時無言,指尖顫抖糾正他的話:“阿軒,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


    若沒有我,你何以遭此劫難?


    姬玉軒吃的腮幫子鼓鼓的,輕哼一聲,不讚同他的話。


    “你很好啊,你給我吃的,還給我被子,你不打我。”


    “不像謝晏辭,隻有他餓著我,還揪我耳朵,想殺了我。”


    咯噔一下。


    謝晏辭猛地閉上眼去,隻這麽兩句話,便讓他整顆心都跌到了穀底。


    他扶著柱子,身形佝僂著,脊梁再難挺直起來。


    “嗬……”


    謝晏辭苦笑一聲。


    活該啊。


    他在心裏一遍一遍的罵著自己。


    姬玉軒說他好,隻是現下意識不清醒,識不出他是誰罷了。可他原先做的那一樁樁,一件件,哪怕是氣上心頭的一句話,姬玉軒都記得刻骨銘心,不曾忘卻。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他說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這是姬玉軒自戕時給他留的話。


    如今四年過去了,姬玉軒即便是失心瘋了都不給他任何的機會。


    他該怎麽辦?他真的留不住他。


    “你知道嗎?”姬玉軒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將桂花糕放下,眸子裏盛滿了難過,“若是隻有我一個人,死了便死了,可我還養了個魚苗苗啊,他不能死,我也不能餓著他。”


    “但我已經餓了好久好久了,再這樣下去,魚苗苗就要死了,而你正好來給我送吃的來,可不就是個好人嗎?”


    謝晏辭還沒緩過來勁兒,聽他說著些胡話,捂著胸口問道:“什麽魚苗苗?”


    他這傷口還沒來得及處理,腦子也燒的暈乎乎的,根本轉不動。


    四年前的昭雪院沒有海棠樹,沒有桂花糕,唯有一口井,和滿是破洞卻怎麽也走不出的房屋。


    姬玉軒從何而來的魚苗苗?他自己尚且都沒有一口水喝,又何以去養條水中的魚呢?


    “你是不是,想小桃花了?”


    他問道。


    隻有小桃花跑進來過,那隻狐狸原就是姬玉軒養的,若是想它了,倒是說的過去。


    姬玉軒搖了搖頭,想說魚苗苗不是小桃花,可思緒陡然被謝晏辭這麽一引,便滿腦子都是那個赤尾狐了。


    “小桃花呢?”


    謝晏辭抿了抿嘴唇,回道:“養著呢,一直在東宮,它也很想你。”


    姬玉軒驀的不說話了。


    “原是想著你身子不好,不宜讓它同你親近,你若是想見他,待會兒我便讓人帶來。”


    姬玉軒撇了撇嘴角,眼尾染著紅,拒絕了:“……不了。”


    “怎麽了?”謝晏辭問。


    姬玉軒道:“它怎麽沒跑啊?它是我養的,謝晏辭都不想我活了,又何以能放了它呢?”


    謝晏辭眼前一黑,隻覺得今夜的姬玉軒,字字珠璣。


    若非他知曉姬玉軒是真的有癔症,怕是都要以為,現在的他是故意這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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