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山在西楚京畿,與蒼嵐山連脈,常年繁花盛開。


    容和便葬在了這裏,這是他對謝晏辭提出的唯一一個要求。


    “殿下把我葬在天南山吧,還記得陛下第一次帶你去秋獵,就是在那裏。”


    天南山腳下,謝晏辭立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蕭逾白跪在墳塋之前。


    這墳塋是座孤墳,無碑,無牌,隻單單一個小土包,全憑著謝晏辭的記憶才找到了這裏。


    蕭逾白心緒複雜,摸著手下的黃土,沉重的開了口:“……為何?”


    謝晏辭不解:“什麽?”


    “為何連個墓碑都沒有?”隨便一塊木頭也行啊,可為何什麽都沒有?


    雲燁死了,你親自扶柩出殯,招搖過市,追封太子府君。


    可容和死了,為何隻能待在這孤零零的荒野裏,什麽都不能有?


    “這是他想要的。”謝晏辭道。


    是容和說的,死了不要碑文,什麽都不要有。


    一捧黃土就行。


    活著太累了,他想走的輕鬆些。


    謝晏辭自是依著他的意思來。


    兒時的玩伴與泥土混為一體,直到跪在了這裏,蕭逾白才真切的感受到,他與容和,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他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不是悲傷,也不是沉痛,反而萬般遺憾。


    那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飽讀詩書,孝廉兼顧。


    可就這麽沒了。


    最後的光陰灰暗,但好在回到了西楚,找到了謝晏辭,安穩的走過了最後一段路。


    “你……”


    蕭逾白還未說完,謝晏辭便直接打斷:“沒有。”


    他苦笑:“你怎知我要問什麽?”


    謝晏辭垂著眸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繼續道:“我們兩個,什麽都沒有。”


    “我當他是少時的暖陽,也在他死後抱著他痛哭,我一直以為這是喜歡,可雲燁離開我後,我才知道區別在哪兒。”


    容和走時,他悲痛,難過,可理智尚存,知道該如何為他料理後事。


    可雲燁死在他麵前時,他隻覺得茫然,像是一場夢,仿佛醒來了一切就都好了。


    清醒時覺得周遭漆黑,這世上獨留了他一人在,昏睡時心悸,即使百般難耐也盼望著那抹身影可以入夢來,就算是夢裏那人把刀子捅在自己胸口,他都是滿意的。


    或許他現在都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歡喜,可他明白一件事,他再也忘不掉雲燁了。


    往後餘生,哪怕隻有這支簪子陪著他,他都知足了。


    但是,如果可以,他更想雲燁給他一次機會,讓他跪下懺悔。


    他從未對不起容和,但卻徹底負了雲燁。


    “容和已死,往後珍重。”


    一句話被風吹散,謝晏辭腳下輕轉,離開了此地。


    容和命運多舛,他也注定孤獨終老,兒時的三人裏,唯有蕭逾白還安然無恙。


    他希望他能一生順遂。


    *


    臨昭國。


    夜間熙熙正睡著,忽然難耐的哭了起來,一邊掉淚一邊往榻下爬去。


    “爹爹……”


    稚嫩的嗓音顫抖的讓人心疼,白嫩的小腳丫踩在地麵上,踉蹌著朝外奔去。


    守夜的丫鬟一下子便驚醒了,把孩子攔腰抱起,輕聲問道:“小殿下這是怎麽了?”


    熙熙掙紮著下來,七手八腳的推搡著她。


    “爹爹,是爹爹……”


    丫鬟隻當他是做夢魘著了,抱著他往屋子裏去,嘴上還不斷地安撫著。


    “小殿下乖,王爺很快就回來了,別怕。”


    熙熙頭搖的像個撥浪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掙紮的愈發厲害。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丫鬟無法,隻得將他放下來,小家夥剛一落地便又朝著外麵去,丫鬟隻好在後麵跟著。


    “小殿下慢些。”


    熙熙身子不足,姬子瑜疼惜,都是親自帶著,後來孩子大了些便安置在了永宸宮的偏殿,稍微些許動靜姬子瑜便能在主殿聽到。


    “唔——岑翊州!”


    “陛下……”


    二人正在興頭上,姬子瑜忽然一個激靈,推開岑翊州就要下床。


    岑翊州一把將人拉了回來。


    “別……熙熙在哭。”


    岑翊州嗓音低啞,俯身去咬姬子瑜的脖頸:“陛下聽錯了!”


    “唔……嗯——”


    岑翊州猛的一用力,姬子瑜的腰瞬間軟了下來。


    酸死了……


    姬子瑜仰躺在榻,喘了好久好久,待身上蓄了些力,便抬起腳,直接踹在了岑翊州肩膀上。


    “屮!!!!”


    岑翊州簡直想張口罵人!


    再看姬子瑜,腿上雖軟著,但卻無比的氣定神閑,扯來明黃色的襯衣套在身上。


    “姬子瑜,你剛剛那腳簡直是要踹掉你後半生的幸福!!”


    姬子瑜沒理他,理好衣服就往外走去。


    啪嗒。


    木門毫不留情的闔上,偌大的宮殿,隻剩下岑翊州一人被孤零零的留在了龍榻上。


    “我屮!”


    岑翊州氣的捶床。


    照這!他什麽時候能當得上爹?!!


    發泄完了,岑翊州忽然又覺得萬分委屈,抱著個被子哭訴無門。


    他能怎麽辦?對方就是個兩歲的奶孩子,他找誰計較?


    他能怎麽辦!誰讓姬子瑜心裏弟弟在第一位呢?現在又多了個姬允熙,他都排第三了!


    岑翊州抹了把臉,乖乖去了偏殿浴室,解決事情去了。


    殿外。


    姬子瑜找到了熙熙,看他還光著腳,哭的一抽一抽,頓時心疼不已。


    他將孩子抱在懷裏,用外裳裹著,啞著嗓子問道:“熙熙乖,怎麽從殿裏跑出來了?”


    熙熙指著水雲殿的方向,哽咽道:“爹爹……爹爹在找熙熙。”


    他是姬玉軒一脈相承的貝果,身上流著他的血,父子之間的感應有著鮫人血脈的加持,會更加的敏銳確切。


    姬子瑜抱著他往水雲殿去:“乖乖,舅舅帶你去看看。”


    熙熙臉上掛著淚珠,哭的可憐。


    姬子瑜心都要化了。


    這孩子不僅長的像極了阿軒,就連某些特征也出奇的相似,特別是哭的時候,眼尾都會跟著泛紅。


    他抱緊了小娃娃,手掌托著他的小腳丫,掌心一片冰冷。


    姬子瑜眼神一凜,睨了那丫鬟一眼。


    “小殿下不懂事,你也一樣嗎?不知道要給他穿鞋嗎?”


    丫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謝罪。


    姬子瑜沒理,就這麽晾著她,大步朝著水雲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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