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木門被推開來,上一個從這裏走出去的人,再次站在了這裏。


    謝晏辭臉上滾燙,方才喝的酒被冷風一吹,盡數上了頭。


    可他一點醉意都沒有,反而心裏止不住的恐慌,上次這般還是雲燁落湖之時。


    “雲燁!”


    謝晏辭拖著厚重的狐裘往裏走,待看到榻上情狀時,瞳孔驟然一縮,指尖都不受控製的顫栗起來。


    褥子上的血跡凝成了紫紅色,早已不知幹涸多時,軟枕衣領上的到還鮮紅,胸口插著根木簪,血液洇洇的往外冒。


    衣衫發絲粘連做一團,靜靜的躺在血泊裏,鐵鏽味兒撲鼻而來,能激的人忍不住作嘔。


    反觀榻上躺著的那人,隻雙目微微的闔著,氣息微弱,偶有幾縷血絲順著嘴角往下淌。


    謝晏辭止在原地,難以置信的張了張嘴,神思卻忽的茫然起來。


    時間像是靜止在了那裏,謝晏辭感覺呼吸都被遏製了,天旋地轉了好久好久,他才重新找回了喘息的方法。


    “雲燁……”


    他向前邁了一步,腳下一軟直接跪在了床邊。


    “雲燁!”


    謝晏辭手腳並用,膝行著爬到雲燁跟前,想碰他卻無從下手。


    指尖是血肉模糊的,鎖骨胸膛處處都是抓痕,就連小腿腳趾都在流血。


    謝晏辭掀開他的衣擺去看,隻見雙腿赤紅粘稠,根本找不到傷口所在。


    “雲燁,雲燁……”謝晏辭六神無主的喚他,撐著床沿站起身,要將他抱起來。


    “你給孤醒醒,孤可還沒允許你死呢。”


    “孤說了,要讓你求死不能,孤可還沒折磨夠你呢,你怎麽能死了呢?”


    懷中人輕的厲害,像是抱了團毫無重量的羽毛,總感覺一陣風吹來就沒了。


    謝晏辭抱著雲燁往外走,腦中一片空白,隻曉得得先給這人找太醫。


    雲燁腦袋順著力道栽進了他的臂彎裏,唇口朝下,嘴裏積攢多時的血液爭先恐後的往外出。


    這幾日天氣回了冷,謝晏辭穿的很厚,衣袍外麵還披了層狐裘,可就是這裏裏外外的冬裳擋著,謝晏辭走了兩步還是察覺到了不對。


    胸口一片濡濕,一熱又一涼,像是沾了水被冷風吹透了。


    謝晏辭低頭看去,這一看,就又跪在了地上。


    他摟著雲燁,指縫貼著簪子,去捂他胸前的傷口。


    “燁兒……”


    謝晏辭喉頭一緊,瞬間泣不成聲。


    “你別睡,你醒一醒,把眼睛睜開好不好……”


    “你別嚇我了,我帶你去找太醫,你別……你別這樣,我害怕了。”


    “我不關著你了!以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攔你了!好不好?”


    沒一會兒他就滿手的血,顧得了胸口的,卻止不住從嘴裏汩汩湧出的。


    謝晏辭雙手都在顫抖,可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知道雲燁這是跟他玩真的了,出了這麽多血,哪兒還能救得回來?


    “你騙我的,你騙我的對不對?”謝晏辭目眥欲裂,看著懷中那人喃喃自語。


    “我信了,雲燁我真的信了!就算是在騙我我也認了!”


    額間青筋暴突,謝晏辭就這麽盯著雲燁,可看了好久好久都沒有反應。


    “怎麽還不醒?”謝晏辭去摸他的臉,像是著了魔一般,“孤都這樣了你怎麽還不醒?孤說了你這次騙我無罪,你還害怕什麽啊?你睜開眼啊?!”


    “咳咳……”


    臂彎中的人輕咳兩聲,如他所願的悠悠轉醒,不僅如此,還一掃之前的灰青慘白,整個人麵色紅潤,嘴唇也有了血色。


    就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


    人醒了,可謝晏辭心裏慌的更厲害了。


    “雲燁……”


    他指尖顫抖著去摸他。


    雲燁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氣。


    心髒脈搏跳動的厲害,是這具身體在負隅反抗,想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雲燁知曉自己時間不多,他真的要走了。


    可惜了,沒能見兄長最後一麵,也沒能與蘇十安告別。


    他的師父,他的家人,都在等他回去,就連蘇十安也一直以為他能有辦法逃出生天。


    他本也以為是可以的,可他高估了自己。


    命運沒有這麽眷顧他,他注定要走到這裏了。


    眼前走馬觀花,他這一生雖然不長,但多是富貴安樂,未曾吃什麽苦。


    含著金湯匙出生,父皇母後寵愛,兄長護佑,就連師父也視他如若珍寶。


    可臨到頭了,想起更多的卻還是眼前這人。


    與他在一起的種種都太深刻了。


    是他不該逞強,拖著病體來還人情,最終因果輪回,一報還一報。


    孽緣,孽緣……


    雲燁睜開眼去看謝晏辭,輕聲道:


    “謝晏辭,其實我是該感謝你的。”


    “你救我於陋巷,續我性命。”


    “賦我膏粱文繡,護我安樂。”


    “予我溫言軟語,以悟其情……”


    “咳——”雲燁咳了一口鮮血,又將狐裘染紅了一處。


    謝晏辭聽他說著,眼眶霎時酸疼的徹底,心髒像是被緊緊攥著了一般。


    “燁兒……”


    謝晏辭嗓音沙啞,低著頭,眼淚順著鼻尖往下掉。


    他何以稱得上雲燁這般說。


    救他是因為他的臉,護佑他是想把他永遠圈禁在自己身邊,而喜歡他愛慕他,皆是把他當做了容和的替身!


    他從一開始就目的不純,是他對不起雲燁在先,又怎擔得起他一個“謝”字?


    “燁兒,我帶你去找司淮,去找薑華清,等你好了咱們再慢慢說,好不好?”


    謝晏辭抱著他又要站起身,雲燁抬手拍了拍他,輕飄飄的一句便卸了謝晏辭所有的力氣。


    “來不及了……”


    一切都晚了。


    魚苗苗已經沒了,他也活不了了,就算師父在這裏也是回天乏術。


    謝晏辭愣了愣,隨後扯著嘴唇笑:“來得及,來得及,燁兒你先別睡,一定來得及。”


    “謝晏辭……”


    “我在,燁兒我在,我就在這,你說什麽我都聽著,我都能聽清!”


    隻要你別睡,以後什麽都聽你的。


    鮮血順著雲燁的嘴角流淌不止,雲燁強撐著精神,口齒已經模糊不清了。


    他眼眶裏積滿了淚水,就這麽就看著謝晏辭,眸色渙散的往下掉。


    “其實,即便是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恨你!”


    雲燁聲淚俱下,在他懷裏顫抖著身子哭訴。


    “謝晏辭,你欺我,瞞我,囚我,辱我。”


    “你救我是因為容和,愛我護我,都是因為容和。”


    “我是他的時候,你萬般柔情,愛我如命。”


    “可我不是他的時候,你逼著我自生自滅,什麽都不肯給我了。”


    雲燁說到最後,心跳已經要平緩無息了,他連呼吸一口都是難的。


    “謝晏辭,我後悔讓你救我了。”


    那日在陋巷,他不該伸手去抓他衣擺的,他不該向他求救的。


    雲燁猛地攥緊他的衣領,抬起身,用最後一絲氣息同他講最後一句話。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話音落下,雲燁身子也墜入了他的懷中,抓著他的手指瞬間脫力,再也抬不起來了。


    “雲燁!!”


    東宮偏院之中,隻剩下謝晏辭撕心裂肺的哭喊。


    再沒人回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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