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眾人的身前,像是給迷茫無助之人指引的柔光。他並沒有像是京城已經及冠的世家子弟那般將長發盡數用玉冠束好,半數的鴉發披散在身後,半數用金鑲玉的發帶編成後用玉簪固定。


    沈流英自認已經見過不少的美男子,但是見了他後也不免有一種恍然之感。


    瓊秀璀璨,金相玉質。


    即便是沈流英,也不能不承認,他的確是配的上這八個字。


    見到他的第一眼,盡管她曾經警告過自己這人不會是個小角色,但還是無法對他生出厭惡之感。


    他隻是簡單地站在那兒,便給人一種春日裏江南的煙雨,輕柔,潤和,好似是冬日裏柔和成酥軟的奶糕一樣的甜蜜,深發襯得他膚色玉一般的白,清俊不凡的臉上帶有春風和煦的笑意,聚焦了是沈流英的目光。


    見她不說話,柳沐司並沒有勉強,反而是問向了一旁的夏至。“夏至?”


    夏至回神急忙行禮:“大公子。”


    柳沐司抬手讓他免禮,道:“無妨。”


    聲音也像是初春逢暖炸裂的薄薄的冰麵,溫柔中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清淩。


    這真的是,那個大少爺嗎。


    當柳沐司詢問的目光再次望來,略掃過沈流英時她已然回神快速垂下了頭。


    夏至:“大少爺,這是蘇昭公子。他是,他自稱是老爺的侄子。”


    眾人心中掠過一個念頭,果然,又是一個不自量力想來認親攀附柳家的窮親戚。


    畢竟,這種事對龐大的柳家來說實在是太普遍了。


    但也不是誰都能進柳家的門的。


    柳沐司看見這位蘇昭公子在眾人的圍觀之中盡力縮小自己的身形,頭顱低垂著露出後頸處那一片白得晃眼的肌膚。


    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一樣。


    “既然是父親的侄子,那便也是我的堂弟。”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有些懊惱地低頭溫和問她:“不好意思,還不知你年齡幾何?”


    他溫柔的聲音好像撫平了她不安的慌亂,柳沐司聽到眼下的小人低聲道:“十五。”


    “什麽?不好意思,能請你再重複一遍嗎?”輕聲細語的柔和很容易讓人動容。


    沈流英也不例外,她鼓起勇氣緩慢地抬起頭對上男人清潤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五,我今年,我十五了。”


    還是有些緊張呀。柳沐司心想。


    “看來我並沒有認錯,”烏黑的清潤眼睛裏滿是笑意,他看著她扯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像是經過天然的修飾,分毫不差的流露出親和,“蘇昭公子的確是堂弟呢。”


    蘇昭像是不好意思一般羞的紅了耳尖,原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散了個幹淨。


    難得的幹淨,也難得的,可愛。柳沐司心想。


    “既然是我的堂弟,咱們一起進府吧。”


    蘇昭抬起一雙仿似琉璃般淨透的眸子,星光點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我能,能進柳府?”


    這個瘦弱的平凡少年,這雙眼睛倒是生的出彩。不少人都這麽想到。


    “當然可以。”柳沐司笑著回答。


    夏至見狀在一旁擔憂道:“可是老爺……”沒有允許蘇昭進府啊。


    “父親那裏由我來說。”這是不必旁人操心的意思,也免了夏至因此而受到責罰。


    他高大的身軀將柳府門前的光遮了不少,沈流英隻能看到他他迎著光伸過來的白皙如玉的掌心,“怎麽,不願跟我走嗎?”


    沈流英垂下眼睫掩去心底的波瀾,像是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給砸暈了,說話都有些不大利索,“我,我願意。”她一邊說一邊慢吞吞地像個蝸牛探出觸角一般伸出了細弱的手指小心搭上了他的指尖。


    僅僅是一瞬的指尖輕觸,莫名有一連串酥麻的感覺自指尖炸開。


    柳沐司忍著這突如其來的有些陌生的感覺,輕微蜷了蜷指尖,到底是沒有將手收回去。


    反倒是那個名叫蘇昭的少年,像是比蝸牛還要膽小,不過是剛剛搭上他的指尖就好似敏銳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悶聲不吭地就像將剛搭上來的手抽回去。


    柳沐司不動聲色地握住那個想要快速縮回殼裏的蝸牛,裝作無視她不安慌亂的神色,“跟我來吧。”


    他如玉的清潤嗓音撫慰著膽小的蝸牛,有眼尖的下人即刻便掌燈在前引路。


    沈流英低垂著頭暗中打量周邊的一切,她就這樣,進了柳府。


    出乎意料的簡單。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以大少爺身邊的奴仆的身份來完成任務,但是很可惜,柳家自有自己挑選奴仆的方式以及渠道,根本不會接受來曆不明的人。


    再加上,奴仆的身份終歸是不好辦事的。


    她便廢了些心思弄了個遠親的身份。自然,那個真正的遠親已經死了,她才得以頂替了他。


    夜色深深,飄零的雪花慢悠悠地在浮光之中舞動,最後再不緊不慢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春分在大少爺身後撐傘,沈流英有幸被一同照顧,身上總算是不再落雪了。


    “宿主,這個大少爺看著真的挺不錯的!他好善良啊,明知道您可能身份有異,還願意幫我們入府。”啾啾由衷地感歎。果然世上還是好人多。


    沈流英:“的確是很好。”好的讓她心生警惕。


    啾啾以為自己被認同了,開心地撲棱了兩下翅膀,“是吧宿主,看來咱們的眼光越來越相似了。”


    沈流英哭笑不得,感情是在高興這個,差點沒能維持住原有的表情破功,“你安省一些,我正在演戲呢!”


    啾啾:“好的吧……”一隻鳥也太孤獨了。


    柳沐司牽著蘇昭還沒有走多遠就見不遠處來了一個下人在前恭敬行禮道:“大少爺,老爺請您過去。”


    柳沐司眸光閃了閃,片刻後頷首:“好。”說完剛想對著冬至說些交代的話,讓他先帶著蘇昭回暮雪苑,就聽那個下人看著蘇昭道:“老爺說了,請這位蘇小少爺一同前去。”


    沈流英心神驟然有些緊繃,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好。”柳沐司含笑應了下來。


    他們都默契地沒有過問蘇昭的意見,很顯然,她的意見無足輕重,在柳府,她現在是沒有話語權的。


    雪夜本該寂寥,柳府卻燈火通明,滿是人間煙火。路旁的常青樹梢上掛著點點晶瑩的雪色,輕籠在濃綠之上,映襯著琉璃的燈光,像是一場美好的幻夢。


    如果一切都是夢境,倒也算是一個好消息。沈流英想。


    沈流英感受著身旁人掌心的溫度,有些無所適從,暗中掙了下,出乎意料地沒能掙脫開。


    柳沐司不會察覺不到她的動作,隻是當做不知罷了。


    他們最終在榮喜堂前停下。有人躬身向前通報了一聲,門便被裏麵侍候的人無聲打開了,並無聲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古樸奢華的書房之內,氣質內斂,眼角眉梢沉澱著歲月風霜的中年男人身著鶴灰色錦袍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持著書卷背對著他們而立。


    柳沐司當做沒有看見男人的冷待,恭敬向前一步行禮道:“父親。”


    柳平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裹挾著審視的意味看了過來,視線先是停在了柳沐司身上,沒過多久,最後定在了沈流英的身上。


    “蘇昭?”柳平可有可無地扯了下嘴角,明明長相端正甚至可以說是中年人中少見的沉穩俊逸,哪怕是年華逝去,卻依舊可以窺見他年輕時俊秀的麵容幾分。但是卻無端讓人覺得有些難堪。


    沈流英裝作誠惶誠恐剛剛反應過來的愣頭青的樣子連忙作揖道:“是……正是在下。”


    中年男人接下來的話讓沈流英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感知錯誤。


    原本還算平和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我的侄兒?”


    柳沐司見原本氣色本就不佳的少年臉猛然白了,心中有些不忍,正想替她說話卻被父親一個淩厲的眼神製止。


    他便知曉自己若是這個時候為他說話反倒會加重父親對她的反感。


    蘇昭羞窘良久,年輕人到底是臉皮薄,心思也單純,即便是被人給羞辱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回去。


    “是我,……我是您的侄兒。”柳沐司在心中歎了口氣。即便是在這個時候,少年也依舊稱呼父親為敬稱。


    “柳叔叔,您也許已經不記得我了。”少年抬起頭,眼尾都被逼得有些紅,再加上那過分單薄瘦小的身形,看著怪可憐的。“我是蘇昭啊,我小的時候您還抱過我呢。”


    “我怎麽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有了一個姓蘇的侄子。”男人打斷了她的話。但是沈流英卻一點也不慌亂,繼續道:“我,我的父親是您的妻主的弟弟的妻主的哥哥……您從前還誇我長得玉雪可愛……怎麽就忘了我呢……”


    這關係著實是有點複雜,也有點遠啊。在場的下人們不約而同的想到。


    柳沐司也沒想到還真有這麽一層關係。隻是這樣的話,著實是有些遠了,頂多隻能稱得上是遠親。


    柳平也被這複雜的關係搞得有些懵,好一會兒才冷笑道:“與我何幹?”


    少年被這冷漠的話弄的有些傷心,但還是懂事地道:“蘇昭自知雪夜前來著實叨擾,然,若非事出有因,我亦不想……”對上柳平那雙冷寒的眼睛,少年將到了嘴邊的‘叔叔’二字咽了回去,“不想柳老爺為難……”


    “這世上事出有因的人多了,莫非你以為我柳家是做善堂的不成?”


    “我並無此意……柳老爺,我的雙親俱已去世,身無分文,隻是想求您幫幫我,我蘇昭發誓待我日後……”


    “來人,帶他出去!”柳平不想再與這人多說什麽。


    “慢著。”柳沐司看向柳平,“父親,我看這位蘇昭小兄弟像是個讀書人呢。”一語驚醒夢中人,柳家雖然家大業大,但到底隻是個商人,往好聽點說那邊是皇商。自古以來,商人地位算不得高,甚至比農戶的地位還要低些。麵上看著是錦衣玉食,風光無限,實則總是被高昂到近乎劫掠的朝廷稅收給整的頭疼不已。


    這個時候若是家族中能有一個從士的子弟,那簡直可以說是如虎添翼。


    這麽簡單的道理商人們能想到,朝廷也能想到,但是朝廷不會輕易放棄這征收大量錢財的機會,於是規定,從商者三代不可入仕。


    如柳平這樣的大商戶不是沒有想過培養別的讀書人,但是效果都不大好,不是被柳府的富貴給迷了眼,就是憑此作威作福,想要撈到更多的好處。


    “讀書人?可有憑證?”柳平倒是沒有再讓人將他趕出去了。


    “算不得什麽讀書人。”蘇昭紅著臉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紙,看得出來少年很珍視這張看似無用的紙張,將其藏在了胸口處,粗布麻衣的外衫都濕了不少這張紙卻依舊幹淨柔順,一點風雨也未曾經曆。


    蘇昭親自將這張紙小心地遞交給了柳平,清潤的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柳平的心中嗤笑一聲,不甚在意地接過了這張紙,原本隻是想隨意地一瞥後便丟給他,誰知卻被上麵蓋了官府戳印的鮮紅定住了視線。


    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紙,而是一張對於讀書人通過縣府院三試之後才能獲得的秀才身份的文書認證。


    秀才的功名可不算低,自然若是你同那已經參加了殿試並榜上有名的進士做比,那自然還是進士更高些。秀才是可以參與科舉考試的基本要求,眾所周知,參與科舉考試要麽有人舉薦,要麽就是憑借自己的努力獲取秀才的功名。


    秀才的名頭並非眾人所想的那般簡單,縣府院三試也並沒有大家想象之中的簡單,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人年過而立卻依舊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未曾獲得。


    看著少年的年歲也不大,卻能在如此年輕的年紀取得秀才功名,這不就是傳聞中的天縱之才嗎?未來定是不可限量,若是能為己所用……柳平的心狠狠動了下。


    不對,柳平看向那個單薄的少年,當今陛下欣賞有才之士,因此朝廷對於讀書人尤其是有了功名的讀書人格外寬厚,甚至會給已經獲取功名的讀書人按月發放例銀……雖然不多,但已足夠這個少年生活,他為何偏偏來求助自己……


    盡管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是柳平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作為一個在商場上廝殺過的獵人,柳平比誰都明白機遇稍縱即逝,抓不住機會就相當於錯失了新的發展。


    “若是我沒記錯,朝廷似乎會給秀才按月發放例銀,那錢已足夠你生活,何必多此一舉來到柳府?”


    蘇昭麵上閃過一絲為難,有些難以啟齒道:“因為我父親賭錢欠了外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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