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冀州的官道上,一輛華麗非凡,造型寬大的馬車在緩慢行駛。馬車的旁邊還跟著至少兩隊人馬以環形守衛著,華麗的馬車後還有幾輛略顯樸素的馬車跟著,這些守衛著統一服飾,看起來不像是官府的人,反倒像是某個宗勳貴族家裏豢養的私兵。


    而這些人隻是此次來京的一部分,另外一大部分人都早已進京準備,力求給華麗馬車中的宗貴一個最舒適的環境。


    雖說淩江國明確規定過不允許私人豢養私兵,但對於宗貴大族來說,反正又不缺銀錢,是萬萬少不了屬於自己的私兵的,隻要數量上不超過一萬,皇帝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都勉強過得下去就行,沒必要互相為難,皇帝清楚這一點,宗貴們顯然也清楚這一點。


    在當今這個時代,宗貴和皇室的關係處在微妙的平衡階段,這個階段已經持續了很多年,這都要多虧於當今聖上的英明裁斷。宗勳貴族想要的無非就是那些東西,在不觸及皇室利益的情況下,皇帝願意適當給他們想要的,但同時宗貴們也要付出一些東西。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皇帝願意給他們的子嗣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當然全靠他們個人的能力,能走多遠也全然靠他們自己。這已經讓現在的宗貴們很是滿意了,畢竟,以前的曆代皇帝都在致力於打壓宗貴,不願意給他們的子嗣一丁點機會,他們努力抗爭也是很辛苦。他們本來不想造反,也會被逼得不得不造反。其實隻要生活過得去,誰沒事會想要過兵荒馬亂的生活呢。


    而現在這個微妙平衡的階段,雙方都很滿意。


    馬車內。


    “公子?咱們為何不直接去皇城呢?”聽琴疑惑道。


    恣意風流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含笑看了眼聽琴,複又繼續看自己手中的書卷,哪怕是在舒適的馬車裏,姿態依舊端正清雅,“你這不是明知故問。”矜貴華麗的聲線在車廂內緩緩響起。


    見公子早就看穿了自己,聽琴也就不再隱瞞了,“公子當真要去那冀州劉府?”久久不聞回聲,聽琴知道這是默認了,可他心裏卻是不大看得上的,雖然黎陽升美名遠揚,可他當初自願脫離了覃州本家,再怎麽也不比不上本家的人。“可先不說黎老先生,便是那個沈小姐也是個來曆不明的,若是傳言有所誇大……”那不是白來了嗎。聽琴在心底嘀咕。明明本家也有幾個好的姑娘還沒有正夫,隻不過是身邊有了些側夫或者是小侍,公子偏偏就嫌棄不已。聽聞黎老先生收養了個義女,就偏要來冀州瞧瞧。


    黎彧何嚐不懂聽琴的意思,他放下手裏的書冊,淡淡道:“聽琴,你要記住黎老先生再怎麽說也是我的三叔。”無形的威壓散落在聽琴身上,在無形的逼視之下,知道公子這是有些生氣了,趕忙跪地趴伏請罪,“請公子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黎彧好一會兒才道:“起來吧。”聽琴這才敢稍稍抬起頭,又聽見公子輕若無聲地呢喃道:“若非當初……這家主之位還不一定是誰來做。”聽琴不敢再聽了。


    直到馬車到了冀州境內,瞥見公子的心情好似不錯的樣子,猜測公子可能對這個沈小姐頗有好感,聽琴才敢再次言道:“也不知這沈小姐脾性如何,咱們本家的姑娘有些太過驕縱了些。”果然提到了沈小姐,公子的興致上來了些,連書冊都不翻了。“聽聞沈小姐喜靜,飽讀詩書,不大愛出門。至於相貌,三叔沒有同我細說。”他對於這個被三叔收養的義女其實還是抱有很大的期待的,畢竟,能讓他的三叔收養,也是個有本事的。


    所謂耳聽為虛,還是要親眼所見才可知真章。


    這麽聽來,倒是比本家被嬌養的小姐們好了不少。聽琴稍微放鬆了些。


    覃州黎家,是頗具名望的盛族,曆經數百年,不僅沒有像其他宗貴一樣有日漸傾頹的趨勢,反倒是愈加昌盛。到了黎彧這一代,更是人才輩出。尤其是黎彧,更是這些青年中的翹楚。再加上他是現任家主的親生子,下一任的黎家家主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也是為何聽琴不想要公子娶黎老先生義女的原因。在他心裏,公子自然配得上更好的,宗族裏的女子看不上眼,外麵還有那麽多王孫貴族之女可以挑選,總會找到合適做將來的家主夫人的人選,何必上趕著去討好一介來曆不明的女人呢?隻有平民男子才會乞求女子,但像他們公子這樣的身份,便是珍貴若女子,自然也是有挑選的餘地的。


    不過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口,主子做事自有主子的思慮,不是他區區一介下人可以置喙的。況且,他相信以主子的眼光,若是那女子不能入眼,公子在冀州也不會久留。


    黎府門前有一輛華貴的馬車停留,馬車前還有不少守衛,乖乖,這又是哪家的權貴,陣仗之大,將這條街都堵了個嚴嚴實實。


    黎府門前久未這麽熱鬧,距離上一次有這麽大動靜來拜訪的人已經很少見了。


    越是宗貴大族,越是注重禮數周全與否,在命人前去敲門後,一行人便肅立於門前不遠處,姿態恭敬,排列整齊,絲毫不亂。


    很快,李伯便出府來迎接了,很是激動地邀他們入府修整,在見到黎彧的那一刻,李伯隻覺熟悉,卻又想不出來是誰,直到那貴公子客氣道了一句:“李伯安好。”他才猛然想起:“是,您是小少爺!?一轉眼竟然都這麽大了!”


    對於李伯的不懂規矩,聽琴微微蹙眉,黎彧卻麵色如常道:“是我,許久未見,不知三叔如何?”


    一行人一邊聊一邊進府,瞧見這些樸素至極的裝扮,根本比不得覃州本家宅院開闊的院子,聽琴勉力抑製住嫌棄得快要溢出來的情緒,幸好他們沒打算在此久留,公子從小錦衣玉食的,這也太委屈他們公子了。


    “小少爺,您來了怎麽也不提前通報一聲,李伯好去迎接您啊!”李伯激動又懊惱道,還以為是老先生早早便知道了這事,怕他多慮,因此特意沒有告知於他。卻從沒有想過是這位小少爺特意為之。


    “此次前來倉促,未曾事先報備,是我失禮了。”黎彧略帶慚愧道。


    李伯連忙擺手,“小少爺客氣了,您與老先生說到底都是一家人,哪裏用分得這麽清楚,不必太過拘泥於規矩。”心中卻是納罕,這黎家的小少爺是除了名的守規矩知禮節,今日怎的這麽不走尋常路。


    其實黎彧確實是有意為之,他見過太多貴女在得知他來之後事先做足了準備,見到她們含羞帶怯的臉,實在是有些厭煩,因此這次他並沒有事先著人通報。


    他雖是在與李伯寒暄,可餘光也不經意間將這黎府看上了一遍。這枯山水布景簡便極了,讓看慣了繁花似錦院落的黎彧有一時的恍惚。


    他的這位三叔過得,著實有些清苦了。


    對於這個三叔,他自小便沒有什麽印象,隻知道自己原是有一個三叔的。因為據說早在他出生之前,三叔便已經與覃州黎家劃清了關係,具體是因為什麽,他心中不甚清楚,可也偶然聽得家中說過一二。


    在三叔的名聲遠揚之後,本家那邊自然也得到了消息,雖然三叔遲遲不願意與覃州黎家重歸於好,可隨著他一個小輩的時常拜訪再加上父親的書信,三叔的態度還是漸漸鬆軟了些。


    其實他是明白為何父親之前總是派自己前來做說客,一來是因為他是小輩,不會給三叔太大的抵觸,二來他沒有參與過當初的事,依照三叔的性格自然不會遷怒到他身上來。


    盡管關係似乎已經修複了些,可三叔輕易是不會去信本家的,他心裏還是怨本家的,他知道,他父親也知道。


    猶記得在他很小的很多時候,父親總會在團圓夜呆呆凝望著月亮,背影孤寂清冷,跟族人們歡聲笑語的快樂很不相同,在這個時候,便是母親也不會來過問什麽,自然也不願意跟掃興的父親一起過佳節。


    可每當他問父親為什麽不開心的時候,父親就會將他抱起來,語氣仿佛含著無盡的哀傷道:“因為父親做錯了事,傷害了一個人。”


    “他不肯原諒父親嗎?”小孩子童言童語,天真的很,也聰明地緊。


    “是,也不是,是父親不肯原諒自己。”黎謙苦澀道。


    小孩子想到了什麽,興致勃勃道:“您可以給他許多金子,讓他原諒您!”在他的印象裏,大人們好像都很喜歡金子,他之前就見過有人打了人之後,隻不過給了幾顆金瓜子,那個被打的人便立刻不再追究了。


    黎謙被他逗笑了,“那要是給了金子那人也不願意呢?”


    他想說怎麽會有人不願意呢?可又不敢說出來,隻能順著父親,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便逼著他願意。”


    這是他見到父親命令那個顧叔伯的時候偷聽到的,雖然不大清楚是什麽意思,但想來應該可以用。


    “我兒可真聰慧!”黎謙哈哈大笑,隨即目光悵惘道:“可這個人,不愛金子,父親也不想逼迫他。”因為,這本來便是黎家欠他的啊。


    “那人是誰啊?”


    “他是你的三叔。彧兒,你記住,日後若是見了你三叔,一定替父親待他好些。”


    黎彧似懂非懂地點頭。


    直到後來他漸漸長大,才慢慢在眾人的言語中還原了些許當年的故事。


    原來三叔少年的時候曾有一位好友,名叫傅風。


    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情誼更勝親兄弟。


    傅風的父親是先帝欽封的威遠將軍,本事榮耀無限,風頭正好的時候,旁人都以為這是一個鼎盛家族崛起的前兆,畢竟,傅風的父親正當盛年,武藝高強,又有以三萬守軍險勝敵方守軍的戰績。


    傅風也從小立誌於做個像父親一般的頂天立地的英雄,他也很幸運地恰好在武學方麵天賦非常。


    人人都以為,傅家發達的時候還長著呢!跟傅家相距不遠的黎府也是這般認為的,很快便通過三叔與傅風的關係結成世交。


    聽聞,傅家曾經幫扶了黎家很多。


    可是世事無常,總歸不會事事如人意。


    有一年,敵軍來襲,聖上自然是又指派了傅風的父親,威武將軍受命領十萬兵奉旨討伐前來進犯的漠北。


    據傳聞,漠北也同樣來犯十萬軍。按理說應是十拿九穩的勝利。


    可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敵軍竟然拿到了本軍的布防圖,甚至連應敵之法都知道的一幹二淨。


    很明顯這是出了內賊。


    出人意料的是,種種證據都指向威武將軍。


    後來又傳出了他歸降於敵軍的消息,最後是他的死訊。


    傅風少年意氣,一心為父報仇,他瞞著三叔自己糟糕的境況,沒有言明傅家已經被查封了,他是偷偷跑出來的,更沒有言明,他父親已經死了。


    黎家自然沒什麽辦法,通敵叛國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們摘清關係,自保還來不及,又哪裏會去幫扶一二。


    他們自然也都瞞著三叔。


    三叔的身體其實一直不大好,先天體弱,瞧了許多大夫都沒用,曾經有個遊行的大夫說若是能服用漠北的千山雪蓮與峭壁的百年靈芝,或許可以治好。


    大家放在了心上,可卻沒法弄到。


    千山雪蓮在漠北的百丈山上,那裏常見積雪,人煙罕見,走進去出不來的人比比皆是,誰知道雪蓮到底在哪?


    再說拿峭壁上的靈芝,誰敢不要命了去摘?那個時候戰爭四起,花錢也買不到百年的,最多也隻有幾十年的。


    這件事就這麽擱置了,可,傅風將這兩樣東西都托人帶回來了。


    當時的皇後娘娘正好趕上產子,大出血,需要千山雪蓮。


    黎家家主思慮良久,最終瞞著三叔獻上了染著傅風血的千山雪蓮。


    黎家不僅撇清了關係,甚至得到了聖上的賞識。


    而傅風,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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