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為重要的是,此時,“哥哥”與標靶之間的直線距離已經不超過四百米,在沒有對手阻擊的情況下,標靶唾手可得。


    戰場上,無論是已期落塵埃的賭命者,還是命懸-線的選手們.永遠都無須知曉那險藏於流之下的真相戰局,正隨著戰場態勢的瞬息萬變而悄然上演。在這場沒有硝煙的較量中,海量的籌碼如潮水般洶湧而來,源源不斷地注入那無形的精桌之上,押“獅”隊獲勝的籌碼已超過50%。


    預言“獅”隊即將翻盤,顯然低估了“虎” 隊的實力。


    此前,“虎”隊連勝三局,不僅得益於選手過硬的個人素質,再戰、三戰時對戰場地形地貌的預知,更得益於“虎”隊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超強應變能力。


    “虎”隊剩下的兩名隊員現已醒悟,占據山丘中部製高點的敵人,才是“獅”隊真正的狙擊手。


    電子地圖顯示,“虎”隊的兩個紅點,一個在原地靜止不動,另一個開始朝靶標方向飛速移動。


    胡英子立即作出判斷,留在原地不動,與她直線距離約七百五十米的紅點,一定是對方的狙擊手。一想到狙擊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在緩慢地移動,尋找著自己的腦袋,胡英子全身當即僵硬。 她想,對方一定是比自己經驗更為豐富的老手。 “胡英子,你隻要動一動就死定了!”她在心底對自己發出無聲的告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份恐懼如此強烈,以至於她甚至害怕自己抑製不住的心跳聲會穿透這寂靜的戰場,暴露給隱匿在暗處的敵人。


    電子地圖上,“虎”隊奔向目標的紅點越來越快,似乎並不擔心在奔跑中暴露自己的身影--有那麽幾次,胡英子用肉眼都能發現敵人在長草之中,如敏捷的響尾蛇般竄動,她甚至能聽到長草與敵人的身體碰撞發出的沙沙聲,她知道那當然是自己的錯覺。


    在肉眼可及的距離上打移動靶,胡英子自信絕對不會失手。但若她朝著奔跑中的敵人射擊, 無論是否命中,一日開槍,她的位置和身形必織暴露、或許就在槍聲劃破空氣的利那,她的腦林會猛然一震,甚至來不及捕捉敵方子彈發出的致命音波,她將再也看不到下一秒的陽光。


    狙擊手對決:誰動,誰先死!


    隻要胡英子貿然開槍,她必然會被敵方狙擊手擊斃--對方顯然對此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放沒有擊中目標,自己反而被擊斃,那麽,敵方狙擊手和突擊手將從容圍捕“哥哥”;就算她被擊斃前打死敵方那名正在突襲標靶的槍手,此時, 戰場雙方各剩一人,敵方狙擊手可以放任“哥哥”取得標靶,之後在最佳射擊位置上等待他返回大本營--“哥哥”稍有不慎就將被敵方狙擊手射殺。畢竟,要從屏幕的最右側回到屏幕左下方的“獅”隊大本營,這段直線距離超過兩千米的漫漫長路,沒有任何人能夠在狙擊槍的槍口下逃生。


    讓雙方狙擊手相互“鎖死”,看“虎”隊突擊手與“獅”隊突擊手狹路相逢鹿死誰手。敵方敢於作出這樣的決斷,很可能剩下的兩名槍手都是前三場比賽獲勝後的幸存者,他們熟悉地形,無論是狙擊手對決,還是即將與“哥哥” 展開的遭遇戰,熟悉地形的一方將擁有幾乎百分之百的勝率。


    賠率瞬間掀起劇烈波動,眾多投注者的目光與資金紛紛匯聚,毫不猶豫地投向了“虎”隊, 展現出前所未有的信心與熱情。隨著“比賽” 氛圍逐漸升溫,曆經一小時緊張刺激的角逐,投注窗口終於迎來了“封盤”時刻,押“虎”隊獲勝的籌碼竟然達到73%。


    “難道就這樣等死嗎?”胡英子悄然自問。 她不能把渺茫的生機寄托在“哥哥”身上,不能指望他幹掉與之正麵對決的敵人,再與自己合力解決剩下的敵方狙擊手。她絕望地認定,“哥哥”根本不是“虎”隊突擊手的對手。在敵人殺死“哥哥”、自相殘殺搶奪獎金之前,絕不可能放自己一條生路--小學生都知道鷸蚌相爭的故事,唯一的生機就是鷸蚌相爭之前,先聯手殺死漁翁。


    那就這樣一直對峙下去?比賽時間耗盡,場內選手通殺,依然死路一條。


    “就算死,也不能等死啊!”胡英子在心底悲鳴。


    誰動,誰先死。胡英子默念狙擊手對決的終極原則,突然,腦子裏靈光一現。她想,自己無妨大膽一些,主動搜索敵方狙擊手的隱身位置。 對方如果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絕對不會開槍-他會把胡英子的舉動視為圈套,認定她是在引誘他開槍從而暴露位置,好讓她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一槍將他擊斃。


    胡英子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與決絕。她決定,一旦鎖定了敵方狙擊手的位置,即便勝算僅有五成,她也將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當她隱身於山丘頂部的一帶亂石之後,又很快冷靜地否定了剛才的衝動。探頭觀察誘敵嗎? 不行,她確信自己隻要將眼睛以上的部位露出隱蔽體,敵方的子彈將準確地穿透她的眉心。如果她隻是摘下頭盔,讓頭盔緩緩冒出隱蔽體,敵方狙擊手要麽識破那是誘餌,根本不予理睬-就算敵方狙擊手一槍打飛她的頭盔,她也絕不可能在確證敵人位置的一瞬間完成持槍、瞄準、擊中目標等一係列操作。


    胡英子伏低身形,凝視平板電腦屏幕。電子地圖上,代表胡英子和敵方狙擊手的兩個光點依然靜止不動。而代表“哥哥”和敵方突擊手的另外兩個光點,在白色光點閃爍的標靶附近,時而接近,時而遠離,聽不到槍聲。看來“哥哥” 和他的對手都相當謹慎,沒有必殺的把握,誰也不敢率先發起進攻。


    在設想摘下頭盔的誘敵之策時,胡英子的思緒不經意間又轉向了另一個更為深刻的層麵: 既然能夠把選手在戰場上的坐標實時顯示到電子地圖上,比賽組織者必定給每一名選手都安裝了信號發射器。電子地圖和大屏幕上顯示的, 其實不是選手的坐標,而是選手身上的信號發射器的坐標。那麽,這些至關重要的設備究竟藏匿於何處呢?首先,胡英子可以肯定,信號發射器絕對不可能植入選手體內,他們從未對她進行過這樣的操作。那麽,信號發射器是安裝在頭盔裏,還是防彈背心裏?又或者隱藏在選手使用的槍械裏?這都是完全有可能的。畢竟沒有任何選手會在比賽中棄槍而逃,也絕對不會摘下頭盔、脫掉防彈背心,除非他想主動尋死--直到選手重傷或戰死,比賽組織者關閉選手身上的信號發射器,電子地圖和大屏幕上相應的紅點或綠點才會消失。


    一念至此,胡英子禁不住渾身顫抖。


    她側身匍匐於石塊構成的隱蔽體後,輕輕摘下頭盔,繼而緩緩脫下防彈背心。她把防彈背心平放到地上,頭盔置於防彈背心前方,狙擊槍架設於防彈背心右前側,看上去像是狙擊手紋絲不動地保持持槍臥姿射擊體態。胡英子躲在石塊背後,小心翼翼地朝右側匍匐前行,一米、兩米、 三米…她注意到電子地圖上代表自己的綠點沒有發生絲毫的位移。她繼續匍匐前行,五米、十米…·綠點繼續保持靜止。


    胡英子心頭一陣狂喜。她猜對了!信號發射器果然就在頭盔、防彈背心或者槍械之中。盡管她已經移動到距離原來位置的十米之外,信號發射器仍然執著地發送她留在原地的信號,這讓對手堅信她並沒有移動。


    此時的胡英子赤手空拳,全身上下沒有任何護具。敵人隻需要一發子彈,就能給她二十三歲的生命畫上一個簡潔的句號。


    她將平板電腦捧在胸前,運用雙肘和雙膝的力量,盡可能利用草叢、地溝和石塊隱住身形, 朝“大叔”被敵方四名槍手合圍、亂槍打死的位置爬去。代表“大叔”的綠點早已消失,但這並不妨礙她記住那個坐標。


    胡英子的計劃成功了一半,她看到了“大叔”的屍體,準確地說,她看到的是掉落在“大叔”屍體附近的霰彈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裏混雜著熱帶雨林特有的酸腐味兒和淡淡的血腥味兒。她凝視平板電腦屏幕上的電子地圖,代表她的綠點以及代表敵方狙擊手的紅點依然一動不動。標靶附近隱約傳來槍聲,一綠一紅兩個光點依然不遠不近地相互糾纏。她猜測,“哥哥”和他的對手正在槍林彈雨中試探彼此的底線,勝負未分。


    胡英子抓起“大叔”身邊的霰彈槍,費了些勁,才從“大叔”的屍身上解下子彈帶,斜掛到自己肩上。


    “虎”隊狙擊手隱身於大樹高處,身體平貼於樹幹,用枝葉將自己包裹得嚴絲合縫,槍身和瞄準儀也刻意用藤蘿纏繞。他的右眼緊貼在冰冷的瞄準鏡上,他發現“獅”隊狙擊手遠比想象中更有耐心。透過瞄準鏡,“虎”隊狙擊手的槍口始終鎖定“獅”隊狙擊手的頭盔。頭盔露出隱蔽體不足五厘米,他有絕對的把握一槍掀掉前方的頭盔,但是,他沒有看到對方的槍口。那個頭盔很可能是個誘餌,一旦自己按捺不住衝動扣動扳機,很可能會瞬間落入對方的伏擊中。那一刻,“獅”隊狙擊手定會從某個未曾預料到的方位,向他發起致命一擊,而他將不會有扣動第二槍扳機的任何機會。


    “虎”隊狙擊手一直在等待,等待對手露出槍口,抬頭尋找目標的那一瞬間。


    他猜到了那個頭盔是個誘餌,“獅”隊狙擊手可能隱身於頭盔附近的某個位置,但是他絕對猜不到,這名可怕的對手不僅從側後方接近到不足三十米的距離,而且從一名狙擊手變身為霰彈槍手。


    他更猜不到的是對手竟然分身有術,他的電子地圖顯示,胡英子固守著她的狙擊位,從未移動分毫。


    胡英子從側後迂回到距離敵方狙擊手紅點三十米之內的位置,電子地圖顯示,對手位於她的十一點鍾方向。她發現那裏矗立著一株足有二十米高的大葉榕樹,但看不到“虎”隊狙擊手究竟藏身於大樹何處。胡英子舉起雙筒獵槍,對準大樹,壓下扳機,轟然一聲巨響,她不假思索, 對準同一方位,射出第二發霰彈,並迅速將兩發霰彈塞進槍膛。


    隨著兩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驟然響起,天際仿佛被撕裂,群鳥驚懼四散,振翅高飛,劃破了寧靜的叢林。漫天的落葉中,“虎”隊狙擊手的身體如同一截死去多年、被滾滾天雷劈中的朽木, 哢嚓一聲折斷,徑直落向大地,一頭紮進腐敗發酵的爛葉之中。


    電子地圖上,大約三秒鍾後,代表“虎” 隊第三名隊員的紅點消失了。


    如果隻看二維電子地圖,會產生某種錯覺: 曆經長時間的僵持和對峙後,“獅”隊狙擊手終於抓住時機,一槍將“虎”隊狙擊手擊斃。


    “野戰指揮所”四台一字排開的大屏幕前, 觀看無人機以及設置於戰場各個角落的攝像機回傳的多角度高清畫麵的洪德全,當然,還有他的對手,“猛虎山莊”的當家人黃秉和,對胡英子的“分身”操作一目了然。


    就在胡英子取下頭盔,脫去防彈背心,放棄狙擊槍時,黃秉和命人將電話打到了洪德全的指揮所,質疑這算不算“犯規”。


    洪德全指示董季平回複:“隻要比賽規則沒有明文禁止,這種問題我們將不予討論。”


    胡英子用霰彈槍將“虎”隊狙擊手擊落, 洪德全暗自鬆了一口氣。他露出微笑,側著臉對董季平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還有兩場好戲。第一,看我們的勇士如何奪取標靶,這幾乎已經毫無懸念;第二…”洪德全矜持地沉吟片刻,“看我們的槍花和槍王終極決戰,最終究竟是誰,能夠王者歸來。”


    戰場上,胡英子擊斃敵方狙擊手後,立即拔足朝標靶狂奔。


    “哥哥”,以及“虎”隊剩下的最後一名選手,隻要看一眼電子地圖,他們就會發現“虎” 隊狙擊手莫名消失,而“獅”隊狙擊手依然占據山丘中部的製高點。他們會不約而同地推斷“獅”隊狙擊手打的是坐山觀虎鬥的主意。無論誰殺死誰,誰搶到標靶,想要返回出發營地, 必須通過戰場中部的山丘。那時,“獅”隊狙擊手將獵殺對手,吹散槍口的硝煙,從容不迫地拾起那個裝有十二萬美元現鈔的背囊。作為戰場上最後的幸存者,為“獅”隊贏得勝利,獨享大獎。


    然而,胡英子沒有半分迂回曲折,她的心中隻有一個純粹的念頭--衝上去幫助“哥哥”, 盡快消滅敵人,搶奪標靶,取得勝利。所以, “哥哥”沒有想到,敵方的最後一位選手也沒有想到,胡英子會突然出現在敵方最後一位選手的左側後方。當胡英子的霰彈槍口距離“虎”隊最後一名選手不足二十米時,敵人覺察到身後的響動,猝然轉身。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胡英子的身體再次驟然僵硬。


    她,認識對方。


    那人和她一樣,麵部被偽裝油彩遮蔽。盡管如此,胡英子還是從對方的臉部輪廓,尤其是那雙狡黠的眼睛,一眼認出,此人正是她曾經的隊友,孟剛。


    對,就是那個連正式隊員都算不上,自己倒貼子彈費,跟在領隊屁股後頭,成天大哥長大哥短,在胡英子跟領隊動手的時候,一腳把她踹到吐血的孟剛。


    胡英子來不及思考孟剛是否認出她,她甚至來不及看清對方是否舉槍,宛如一個上足發條的機器娃娃,迎著孟剛的方位,抬手就是一槍。


    霰彈槍轟然巨響後,孟剛雙腿中彈,仰麵倒在血泊之中。


    胡英子走近幾步,垂首盯住抽搐不止的孟剛,仿佛這一瞬間她才突然明白,自己是在朝一個活生生的人開槍,而那個中槍的人,正在死去。


    胡英子的霰彈槍掛在左臂上,猝然之間,她像是陷人恍惚,垂首而立,完全失去意識,甚至忘記了補彈上膛。


    “哥哥”搶先奔向標靶,摘下掛在樹丫上的迷彩背囊,扯開拉鏈,是塞得滿當當的美鈔。他將背囊甩上肩膀,回頭朝著出發營地的方向,撒足狂奔。


    “哢嚓!”就在這緊張萬分的時刻,“哥哥” 的耳畔突然響起了霰彈槍特有的上膛聲,那聲音清脆而冷酷。“站住!”胡英子嘶啞著嗓子,一聲大喝。


    “哥哥”不用回頭,他知道霰彈槍的槍口正指向自己的後背,他還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求生的機會,隻要他稍有異動,胡英子手中的霰彈槍就會把他轟成一堆肉泥,如同一個被砸碎在地的西瓜。


    他緊抿雙唇,呼吸幾近停滯,感受到胡英子正持槍朝他步步逼近,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狂跳不止的心髒上,直至她站在不足三米的身後。


    “等等我。”胡英子的聲音輕輕響起,簡單的三個字讓“哥哥”的心猛地一顫,徹底打破了先前所有的預想。


    他終是忍不住,轉過身來,伸手攙住了虛脫到幾乎一頭栽倒在地的胡英子。


    “我走不動了。”胡英子低垂著眼簾。


    “哥哥”反手取下背囊,讓她背好。他蹲低身形,以標準的戰地救護姿態,扛起胡英子,蹣跚著朝出發營地的方向走去。


    “為什麽不殺我?”“哥哥”回頭,問伏在自己後背上的女孩兒。


    倒計時最後五分鍾。他們已經可以看到一百米處的本隊出發營地。兩台救護車猝然拉響警笛,宛如嗅到血腥味的野狼,與他們迎麵而去, 跌跌撞撞地衝向戰場深處。


    “因為你沒有殺我。”胡英子示意“哥哥” 把自己放下來。


    他們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步地朝終點走去。 她的眼睛望向無盡的虛空:“你要殺我,我發呆的那點兒時間,就足夠了。”


    “哥哥”默然。


    在他們即將踏人出發營地--也就是“獅” 隊取得完勝的最後一刻,胡英子問:“他們都死了嗎?”


    “哥哥”沒有回答她。


    董季平站在終點處,朝他們大大地張開雙臂。


    胡英子仿佛大夢初醒般“喔”了一聲,她沒有從夢中醒來,而是沉入了更深的夢境。越過終點的一瞬間,她雙腳一軟,跌入董季平的懷抱中。


    “就這樣結束了?”洪德全自問,意猶未盡。


    沒有人回答他。


    “英雄惺惺相惜,這場戲,比起槍花槍王的對決,更好看。你們覺得呢?” 依然沒有人回答他。


    洪德全發現自己對這個名叫胡英子的女孩兒生出愈發濃厚的興趣,他覺得,這個女孩兒的背景,或許遠遠不止羅潔調查的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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