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陽光落在這方被浸染成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中,翠葉覆雪,冰晶掛枝。開門的“吱呀”聲穿透了寂靜無聲的世界,喚醒了整個早晨。


    君子酒搓著手嗬出一片霧氣,踏進院子裏。今天是冬至,清完院中堆積起來的雪,她扭頭就鑽進了廚房,嫋嫋炊煙很快飄蕩起來。


    她帶著食盒出門去的時候,村民們大多都在祭祖,村裏比往日更靜上一些。那些因為找不到npc領任務交任務的新手玩家們基本都湧到後山去采集打怪了,村道上隻有零星幾人在遊蕩。


    她一如既往靠著秦風霆的書信晃進了武林盟駐地的大門,不過一路走到平常練武的院子時,對方並不在院內。


    如果是往日,君子酒會照常耐心等待,不過今天擔心食盒裏的東西放久了會有所不妥,於是她又轉身出去找武林盟的人問一下對方在哪。


    就這麽一路打聽,她晃悠到了武林盟主的書房外邊。君子酒以前從來不往這些地方跑,怕人家說她身為外人窺探機密,所以從來隻打卡廚房和秦風霆的練武場。


    門口有人在守衛,她抱著食盒老老實實地候在旁邊的角落裏蹲人。今天沒有風雪,但寒意不減,好在她買的食盒有夾層,注入熱水能保溫一段時間。


    她一路尋摸過來也有這麽多時間了,秦風霆也差不多該聊完了吧?


    君子酒百無聊賴地站著刷了一陣子論壇,看官方發的冬至新公告。過了好一會兒,有人走過來戳了戳她。君子酒抬頭一看,是旁邊的守衛大哥。


    大哥說:“少俠,盟主說你可以進去。”


    君子酒露出驚恐的表情:“啊,不用了吧?我就是來等等劍聖閣下。”


    大哥平靜地說:“劍聖閣下也讓你進去。”


    既然是秦風霆發話,她就隻能硬著頭皮進門了。剛推開門,屋內有一股子暖融融的氣息湧出來。


    武林盟主的書房比她的家裏的小書房要大的多,布置也十分精致。裏頭是兩間打通相連的格局,右手邊簾子遮著需要小憩時使用的內室。


    左邊擺著一排大書架,書卷堆疊;正中擺了一張素色書案,屋裏兩人正坐在書案後的交椅上交談。他們背後還有一扇精巧的屏風,半掩著放置香爐的香幾,有清冽提神的香氣從中散出。


    看見她進來,他們的話語聲就一止。君子酒沉住氣,用往常的口吻打招呼。


    秦風霆的微笑安撫了她:“怎麽突然過來了?”


    “我給您帶了湯圓,怕等太久粘了。”君子酒把食盒放在書案的一角。


    秦風霆露出略顯驚訝的表情,隨後感歎道:“是啊,今天是冬至了。”


    前兩天君子酒過來習劍的時候旁敲側擊過她冬至習慣吃什麽,她隨口回答了湯圓。那時候君子酒還說:“原來劍聖閣下是南邊的人。”


    秦風霆說:“確實如此。不過家人離世,昆侖又是苦寒之地,我已經很久沒吃過冬至的湯圓了。猶記得我最後一個見到的血親,還是我繈褓中的弟弟……”


    沒想到君子酒居然還惦記著這事,特意來給她送一碗湯圓。這孩子雖然需要鞭策才勤奮些,但確實是赤誠之心。


    旁邊的武林盟主笑道:“今天後廚那裏也備下了湯圓和餃子。等會兒祭拜英烈過後,風霆姐也可以嚐嚐。”


    君子酒趁機打量了一下這位隻聞其名未見其麵的武林盟主——不對,還是見過的,在他馳援分舵那回被官方做成的宣傳視頻裏見過。


    他的年紀比起君子酒見過的諸位武林前輩都要年輕,但氣質相當沉穩威嚴。長相溫潤如玉,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很難想象他拿手的武器居然是長槍。


    君子酒收回目光,揭開食盒的蓋子,把裏麵的碗捧出來,擺在秦風霆麵前。


    粗陶碗裏的甜湯中浮著幾丸湯圓,白糯的皮子裹著烏黑的芝麻餡和香甜的花生餡。今天君子酒搓湯圓搓得很過癮,餡料也是自己調的,事先嚐過味道並不甜膩。


    秦風霆接過調羹,笑道:“多謝。”又轉頭對武林盟主說,“正好聊起那件事,你順道同她提一提吧。”


    “什麽事?”君子酒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不過是你先前在荊氏塢堡遭難的後續罷了。”武林盟主緩緩道來。


    荊弘正尚未定罪,不過自從被擊敗擒住之後,便心生死誌,用不著費勁審訊,就自動交代了前因後果。


    自從今年換了一個跟魔教有關係的大夫之後,他暗中和魔教達成交易,研習了《赤華訣》,同時利用自己多年來積攢的威望在塢堡內招募了些人手,瞞著自己的侄子行事。


    除了協助魔教分子隱藏蹤跡,他還促成了給自己友人送壽禮一事。侄孫來打探友人的喜好時,他順理成章探出了押送的鏢局和詳細布置。這些東西都被他送給了魔教,資助他們的研究,謀求早日複仇。


    “研究?什麽研究?”聽到這裏恨不得來上一包瓜子的君子酒問。


    “魔教那邊近些年出了一位‘聖子’,很得人心,他提出要把《赤華訣》中性情大變、反噬隱患等缺陷改掉。”盟主說,“隻是他惜命,不想在自己身上試驗,便率人挑起了去年的大戰,趁機潛入中原。”


    “我之前將他逼上孟門山,墜崖之後一直沒有蹤跡,如今竟活得不錯,還有心思作亂。”秦風霆把空碗放進食盒。


    “等等,怎麽發現這一回也是他幹的?”君子酒有些納悶。


    “我上回發現他的時候,此人便扮作女子,名喚‘明月’。”秦風霆冷冷地說。


    “連偽裝都不改一下啊?”君子酒為對方的大膽瞠目結舌。


    “我會繼續派人通緝。”盟主話鋒一轉,“不過你也知道,我們缺人手得很,就算最近多了不少新人,也還需曆練。我看你機警敏銳,考不考慮加入武林盟發展?”


    “我看您一身氣力也很適合耕田的,您想過去做農夫嗎?”君子酒幽幽地反問。


    “我誌不在此。”盟主笑道。


    “我亦如是。”君子酒說。


    “都說了你誆不了她。”秦風霆站起來,“沒有其他要事,我先告辭了。”


    “稍等。”盟主說,“初次見麵,我這個做前輩的本該給見麵禮才是,可惜倉促間沒有準備,你就在這書房裏自己挑一件吧。”


    “什麽都可以嗎?”君子酒來了興趣。


    “任你挑選。”盟主微笑道。


    君子酒環顧書房一周,手指伸向書案的一角:“那就這個吧。”


    那是一幅九九消寒圖,圖上繪著一根蒼勁的梅枝,勾勒著不少花朵,有的開得正盛,有的含苞待放。若是仔細數數,其中共有八十一片花瓣。


    消寒圖是冬日裏常有的消遣,這一大枝可以填色的素梅,從冬至開始每天塗紅一片花瓣,等白梅全數染紅,冬天也就過去了。


    如今這棵梅枝,隻有梢頭有一點顯眼的紅。


    “隻要這個嗎?”盟主興致勃勃地問。


    “是的,我喜歡這個。”君子酒堅定地說。


    盟主看起來有些遺憾:“眼光真毒辣,我得再去向何先生求一幅了。”


    “你自己說任她挑的,還能失信不成?”秦風霆搖搖頭,對卷好畫軸的君子酒說,“走吧。”


    離開盟主的書房後,她們往平常練武的地方走去,路上和一位青衣的中年女子擦肩而過。


    君子酒認識她,一位姓周的賬房,同時也是給加入武林盟的玩家發放獎勵的npc。雖然聽聞過她兩度被家人逼婚後投奔武林盟的經曆,但君子酒曾經以為她們不會有所交集。


    那位昔日堅韌果決的周姑娘沒有困囿於過去的苦難,開出了自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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