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玉京郊外,一處無名山丘的溝壑處,幾點燭火搖曳。


    “蓋覆天機,乾坤隱沒。”


    幽幽咒誦聲起,一張繪著草木林景的褐色紙張飛上半空,然後慢慢變大,將整個溝壑罩住。


    爾後,詭異綠火燃起,紙張被迅速燒盡,火光一閃間,溝壑消失不見,那處竟然變成了高聳的山丘,上麵長滿了草木。


    草木幻景掩蓋之下,陸羨盤腿而坐,平舉的手心之中血蓮花印記燃起血焰。


    “血童子,血童子~”


    抑揚頓挫的呼喊聲,忽遠忽近的滲透進虛空,可卻久久沒有回應。


    陸羨眼看這五猖道術中的呼魂喊魄之法沒有效果,正準備換成請仙禱神之神通,卻不料耳邊響起了兒童的嬉笑聲。


    “嘻嘻嘻~,嘻嘻嘻~”


    陸羨定睛看去,幾個孩童的鬼魂,簇擁著一個呆呆傻傻的紙人來到山丘處,然後被草木幻景所迷,一直在山外打著轉轉。


    這些孩童鬼魂們,身上有五猖道術的痕跡,也有著一絲絲血童的氣息,看他們純真的模樣,也應該沒有害過人,頂多跟人玩鬧過。


    “燭火引路,一點熒光照迷途~”


    陸羨屈指一彈,一點燭火射出,幻景變化,顯出一條林蔭小道。


    孩童鬼魂們通過林蔭小道,穿越幻術結界,走到了陸羨用火盆跟蠟燭組成的簡陋法壇前。他們站在蠟燭圍成的圓圈裏,好奇的看向披頭散發,戴著猙獰麵具的陸羨。


    “你就是血童哥哥說的大人麽?”


    一個小孩子疑惑問道。


    還沒等陸羨回答,又有另一個孩童說道:


    “管他是不是呢?


    血童哥哥說了,給我們好吃的,好玩的人,就是最最尊貴的大人。”


    “血童哥哥有說這句話嗎?”


    後麵又有一個嬰童,怯生生的說道。


    陸羨看著他們吵鬧,麵具下的臉龐勾出一絲笑容。


    “吃的玩的?那簡單!”


    陸羨從袖中拿出一疊紙,然後右手食指、中指一並,劍芒吐露,讓手指有了剪刀的用法。


    “哢嚓,哢嚓~”


    剪紙的聲音一直不停,地上落滿了紙屑,而陸羨的手上,出現了許多食物、玩具樣式的剪紙。


    “切,用紙剪的東西,你想忽悠鬼嗎?”


    “我們不是鬼嗎?難道你想他忽悠我嗎?”


    “什麽是我想他忽悠我們?是明明他就在忽悠我們呀!”


    “大人,你真的想騙我們嗎?”


    “媽媽說騙小孩是不對的!”


    幾個孩童鬼魂,又嘰嘰喳喳的講了起來。


    陸羨沒空回他們的話,依舊在剪紙,等到最後一絲紙屑落地,他手上剪紙摞得老高,都快拿不住了。


    他半蹲在火盆前,雙手攤開,捧著那些剪紙,然後一口氣吹動,一縷香火氣帶動著一張張剪紙撲向火盆。


    剪紙經過火盆,便在一瞬間燃燒殆盡,而什麽東西被燒掉了,就有相應的實物出現在孩童鬼魂麵前。


    比如燒掉一張雞腿剪紙,蠟燭圈內就會出現一份香噴噴的雞腿;燒掉撥浪鼓剪紙,裏麵就會出現個真的撥浪鼓……


    很快,所有的孩童,都獲得了自己喜愛的玩具和食物,然後他們笑著猛然把中間呆呆傻傻的紙人推進火盆。


    “澎~”


    火焰高漲,掀起炙熱的氣浪,紙人被燒毀,有一個荔枝大小的紅色血珠飛到了陸羨腳邊。


    “血童的一絲精魂,血童子真的出事了!”


    陸羨握住血珠,顧不得身份了,直接以【神通:請仙】開始召請血童子。


    一般情況下,上位者號召下位鬼神,是用攝招法令,而召請法令,是下位者祈求上位。兩者流程不同,法力的供給者就不同。


    陸羨以上請下,就是自願提供法力維持法令運轉,讓血童子無消耗響應。


    可是陸羨海量的法力輸入血珠中,【神通:請仙】也施展了出來,卻不見有一絲回應。


    ···


    陸羨哪裏知道血童子七竅皆被封,身體也被封印鎖住,即使他感應到陸羨的召請,死命掙紮,也脫不開封印。反而因此反噬到了曆七指,讓他七竅流血,肉體也像要崩潰的樣子。


    “噗~”


    刑官殿內,曆七指口吐鮮血,心中滿是愧疚。


    “血童,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一時心軟,讓別人知道了你的存在,又以你的靈軀封印魔氣,我實在罪該萬死。


    可是我不能死!


    我一死,你的靈軀崩潰,魔氣肆虐,玉京必遭魔染。


    血童,再忍忍吧!


    等四大仙門找到解決魔氣之法,我就將自己的神魂和肉身獻祭給你,讓你重獲自由!”


    曆七指強撐著重傷的軀體,忍心的勸解道。


    血童子果然就安靜了下,而這一表現,卻使曆七指更加愧疚了起來。


    當年曆七指得到呂溫化身的老者傳法,後又與血童子結緣,讓血童子成為了他心血供奉的血猖神。


    他仰仗著血猖神的神力與《血煞祭刀法》,斬殺魔物而不受魔氣影響,在鎮魔獄中立住腳。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很低調,以為自己能安穩的藏在鎮魔獄中,積攢功勞換些物資,為侄兒秦舞陽與兒子曆鴻飛的前程提供一些幫助。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呂溫手下的猖兵盡化為靈將,因此,秦舞陽並未與猖神結緣。


    單靠《血煞祭刀法》的秦舞陽,隻在鎮魔獄中堅持了小半年,便有入魔征兆。


    血童子在秦舞陽斬魔後,盡力吸取他體內的魔氣,如此才又堅持了幾個月。但隨著一起入鎮魔獄的同僚一個個死去,秦舞陽脫穎而出,獲得豐厚獎賞的同時,他也被賦予了更嚴峻的任務。


    事情陷入了惡性循環,再這樣下去,不僅是秦舞陽,就連曆七指也要被日益加重的魔氣活活熬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曆七指便詢問血童子可有什麽活命的辦法。


    血童子雖有猖神之名,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天生神靈,沒有那種淡漠眾生的品性。


    他生前是個善良之人,死後也依然心軟,二話沒說便答應暴露自己,來為曆七指、秦舞陽謀取活路。


    事關舅甥兩人的生死,曆七指自然不會輕易把自己的底牌交托給別人,他首次展現血海惡相,大鬧鎮魔獄,將那時的鎮魔獄主管李肥貓嚇得屁滾尿流,最後不得不發出訊號,請仙門之人來鎮壓。


    曆七指的運氣也不算太差,那段時間暗中照看鎮魔獄的仙門中人,剛好是封神世家的薑老道。


    薑老道看到了血海奇景,第一時間並沒有暴力鎮壓,而是好奇的研究了起來。(若是秦皇世家鎮守,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薑老道先是揮動辟魔鞭,攪亂血海,將藏在血海中的血童子逼迫了出來,然後看著血童子一步步蛻化成猖神惡相,並與其在血海境界中整“玩”了三日。


    薑老道雖然占了上風,但他也看出了血童子並沒有使出全力,而是留著近七分力量封印體內的魔氣。


    封神薑家是玩驅神之道的行家,對於神靈的力量,薑老道自然不會陌生。


    猖神-血童子無限製的成長,引起了他的注意。


    血童子並不是一出現就可以掌控血海,而是從紅綾童子相、邪目獄守相、判罪刑官相、鎮獄血靈相,依次蛻變、進化,最後變成了血海尊王相,也就是那個背著大葫蘆的巨大猖神模樣。


    薑老道一直看著血童子變化,很快的就找到了血童子無限成長的秘密,那就是有一股非常純淨的強大神力,透過虛空傳輸到血童子體內,幫助他煉化血海,封印魔氣。


    而薑老道催動的辟邪鞭力量,就像大錘子打鐵一樣,幫助血童子擠出了血海內的雜質,並且凝練血海的力量,讓血童子以破而後立的方式,不斷進階著。


    血童子成功將血猖神法相凝練到了最高層,能鎮壓的魔氣便更多了,薑老道敏銳意識到了它的價值,在去姬家問卜之後,便立刻建議大楚朝廷,將曆七指綁在朝廷的這艘大船上。


    曆七指因此有了獄王的身份,在曆七指獲得身份之後,秦舞陽被他調去了鎮魔司,曆鴻飛也如願進了白陽書院,獨留血童子承受了所有,成了鎮壓魔氣的容器……


    曆七指回想往事,接受著良心的譴責。


    曆七指與血童子初結契約之時,還想著他是什麽邪魔歪道。


    可如今,自己又是在幹些什麽呢?


    自己真的是正義的嗎?


    真的擁有善良嗎?


    不,自己隻不過是個自私鬼,讓別人獨自承受著後果,自己與一幫晚輩們卻坐享其成。


    曆七指信念崩塌的瞬間,給了血童子一絲可趁之機,血童子調動著血海的力量,通過操控曆七指的血液,從而進一步控製住了他的身體。


    曆七指立馬清醒過來,以為血童子是想要解開封印。


    “不,不要!”


    曆七指心裏嘶吼著,然後開始與血童子爭奪著身體的控製權。


    可惜他已經失去了主動,如何能後來居上。漸漸的,曆七指隻有一隻左手,還勉強受自己控製。


    曆七指趁著左手還能動,準備拿出懷中藏著的薑家誅神籙,加強對血童子封印時,卻已經晚了,他的身體已經被血童子完全控製住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不受控製的抬起,然後顫顫巍巍的觸向地麵。


    斷指的血痂再次崩開,鮮血流到了地上,血童子控製著曆七指完好的手指,沾了些血液,然後在地上寫了起來。


    “誠心拜請溫皇伏猖濟世神尊!”


    十二個字一寫完,曆七指馬上就恢複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他連忙將手掌伸入懷中,之後便像想到什麽似的,愣了一會。


    他的手指在胸口抓了抓,最後還是空蕩蕩的拿了出來,並沒有取出誅神篆。


    “唉!我這叫做賊心虛嗎?”


    他自嘲了一句,然後麵色凝重地看向地上的十二個字,很明顯,後八個字是個神明尊號,而前四個字,說明血童子想曆七指祭拜那個神明。


    曆七指思索良久,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袖子一揮將字跡擦除。


    “你為我做了那麽多,就算是坑害我又如何?我亦願從容赴死!


    這神,我拜了!”


    曆七指斬釘截鐵地說道。


    隨後,他對外宣布提前閉關,便走進了鎮魔獄的牢獄中,選了一間甲字號牢房,將自己封閉在牢房中!


    ···


    隱匿在溝壑之中的陸羨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能感應到血童子還活著,而且他的氣勢還異常的強大,為何就是不回應呢?


    陸羨沒有辦法,自己這具武道之身不擅長掐算卜筮,本體又在閉關提升境界,現在整個就是一僵局。


    就在陸羨忽悠那群孩童鬼魂,去靈應隱居的南山村玩時,鬼魂們驚恐地四散而逃,說南山村附近有吃鬼的怪人,弄得陸羨一臉疑惑:


    “難道南山村發生什麽事情,朱聰沒在情報裏告訴我?”


    小鬼們跑了,陸羨也打算收拾東西回去,可就在這時,他耳邊突然響起來念叨的聲音。


    “溫皇~,神尊~”


    斷斷續續的祈禱聲響起,卻是溫皇法身接收到了指向性的祈禱,在本體隔絕外界影響的情況下,溫皇法身將祈禱聲傳給了陸羨。


    陸羨細細聆聽,終於聽到了一個完整的神號,溫皇伏猖濟世神尊。


    陸羨一愣,雖然它和本體都有意傳播溫皇的聲名,但都是以杜撰的傳說加上神通顯聖,來虛構一尊遠古就有的神聖,流傳出去的神名也隻有溫皇二字。


    因為說的越多越容易被證偽,像溫皇伏猖濟世神尊這麽明晰的尊號,應該不會對外流傳。


    如今聽到了這個神號,那可能隻有一個,念誦尊號的人,便是五猖兵馬壇中的猖兵、靈將,抑或是猖兵、靈將們十分信任,乃至於可以分享這麽大秘密的摯友親朋。


    “血童子!曆安!”


    陸羨腦海中很快過了一遍各路猖兵的信息,最終才發現,隻有自己剛才久招不得的血童子,才有最大的可能念誦法身的尊號。


    血童子雖然可能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回應召喚,但曆安可以啊!


    一想到此處,陸羨立馬又繼續盤坐在地上,手掐指訣,召喚溫皇法身出現,然後通過法身的力量,一觀祈禱者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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