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剛進飼養室,一個佝僂的老頭從另一間飼養室出來,看著眾人就跟了進來。


    “你們是逃荒來的吧?”


    “嗯嗯……老哥哥,您是飼養員吧?”


    老頭點頭:“經常有逃荒的在這借宿,飼養室這裏有鍋灶,後邊有幹柴,你們可以自己煮東西吃,不過幹柴用了要自己補上,後邊的山梁上有片樹林,枯樹枝都可以撿。”


    “太謝謝老哥哥了,我們出門一個多月了,這是碰上好人了啊!”


    老頭沒有多餘的廢話,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古孝賢把南瓜放在炕沿上,然後打量了一下鍋灶的情況。


    這是連炕的爐灶,煙囪設置在屋子外邊,做飯的熱力通過土炕的煙道排出去,做飯連帶燒炕一舉兩得。


    古小滿去屋子後邊搬進來幹柴,準備點火煮粥。


    爐灶上的鍋是那種農村常用的大號鑄鐵鍋,這玩意長時間不用的話會生鏽,但是看這口鍋黑油發亮,一看就是經常有人使用的。


    “這地方應該經常有逃荒人借宿,你們看這鍋也沒啥鏽跡呢!”


    古孝賢的話沒人接茬,因為大家都眼巴巴的看著南瓜呢!


    於是他不再廢話,爺倆一個切南瓜,一個加水點火,沒一會功夫,飼養室就升起來濃濃的煙火氣了。


    那時候飼養室都是土木結構,耗子會打洞弄穿牆壁或者地麵,飼養室的鍋灶和土炕中間可能是哪裏被耗子打穿了,於是點起火後屋裏就成了雲山霧罩的了。


    “咳……咳咳!”


    最先受不了的就是勝利娘,她本來就已經咳嗽的臨近崩潰,這做飯的煙火氣頓時讓她劇烈咳嗽開了。


    “任老弟,你帶妹子出去吧,這煙熏火燎的她恐怕受不了啊!”


    “……嗷……咳!”


    然而就在古孝賢話音落地的同時,勝利娘突然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哀嚎,緊跟著就是一大口血噴出來,然後就雙腿蹬直,直挺挺的往後倒去。


    任栓柱一把扶住她的後背:“她娘……孩她娘……”


    男人帶著哭腔的泣血呼喚中,女人卻沒有任何回應。這個悲慘的女人,倒底還是倒在了逃荒的路上,帶著她的病痛和不舍,無奈與心酸,扔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後來有人說,通往信念之地的逃荒路兩邊,埋葬著無數心有不甘的冀州、魯州、晉州以及皖州的逃荒人。


    “娘……”


    任勝利先是愣了十幾秒,然後噗通一聲跪在土炕跟前,抱著母親的雙腿號啕大哭。


    說到底他隻是個少年,縱然被歲月狠狠地打磨,也改變不了孩子的天性,他需要自己的母親。


    之前的娘雖然成天躺著,容貌枯槁,但是他隻要呼喚一聲娘,就有人給他回複,哪怕回複的有氣無力,那也是娘親的回應。


    任家父子眼瞅著娘因為病痛一天天虛弱下去,他們卻無能為力,到最後甚至連一天一碗的麵糊糊也保障不了,最終帶著遺憾撒手人寰。


    兩滴濁淚混合著煙塵掉落在任栓柱的腿上,這個辛苦了半輩子的農民再也忍不住了,他抱著妻子的屍體號啕大哭,眼角卻沒有眼淚流下來,可能眼淚早就在逃荒路上流幹了。


    隔壁屋裏的佝僂老頭聽著哭聲,往這邊屋裏看了一眼,然後一聲長歎,拿起了自己的煙鍋。


    對他來說,也許是見慣了生離死別,又或者說他的死亡就在觸手之間,所以才表現的足夠淡然。


    “任老弟,他嬸子有帶多餘的衣服沒,現在她走也走了,讓大妹子給她擦洗一下,換身幹淨衣服吧,起碼幹幹淨淨的上路,對她來說,這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


    任栓柱哭了十幾分鍾後,古孝賢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這個傷心的男人止住哭聲,從包袱裏拿出來一身大紅色的衣服,這是他們結婚時候的衣服,女人從來都舍不得穿,逃荒路上也要帶著。


    那是她這輩子最開心最漂亮的時刻,她原本想著,等以後過上了好日子,她就天天穿著這身大紅色的衣服的。


    “任大哥,節哀吧,讓我來給嫂子擦洗一下身子,再換上新衣服,然後幹幹淨淨的上路。”


    馬秀蓮說道,給女人擦洗身子和換衣服的事情,這裏好像隻有她們娘倆,但是李小雅年齡太小,顯然不適合做這種事情。


    “謝謝大妹子了,這事情還是讓我來吧,她娘有傳染病嘞,萬一傳染給你了就不好了。”


    任栓柱拒絕了馬秀蓮的話,理由是老婆有傳染病,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在悲痛欲絕的時候,心裏的善良依舊沒有被淹沒。


    馬秀蓮回頭看了看古孝賢,然後兩個人沉默著不說話,都伸手拉著自己的孩子走出門去。


    古小滿一步三回頭的看著任勝利,這個玩伴此刻就像是瘋了一樣哭天搶地,眼淚和鼻涕橫流過嘴巴,但是他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髒。


    他的心理一直都有些羨慕任勝利,因為他有娘親和爹,而自己就隻有一個爹。


    “小滿,去給勝利打點水吧!”


    古孝賢指著飼養室門前的水缸說道。


    “嗯……可是我們沒有盆啊!”


    “這個水瓢拿去用吧!”


    佝僂老頭不知道啥時候已經出來了,手裏還拿著一個舀水的大葫蘆瓢。


    “唉……真是黃泉路上無老少啊!”


    老頭看著古小滿去水缸裏舀水,自顧自的嘀咕了一聲,然後就背著手往暗黑中走去。


    昏暗的油燈下,勝利娘已經被換好了大紅色的衣服,臉上也擦洗的幹幹淨淨,任栓柱還給她仔細梳理了頭發。


    其實勝利娘的年齡還不到五十,長期的田間勞作讓她看著比實際年齡大一些,歲月也在她的臉上留下了刻痕,但是最嚴重的還是最近幾年遭受的罪過,病痛加上貧瘠的生活,最終將她擊潰。


    “爹……娘真的走了嗎?”


    “嗯……走了好啊,再也不用遭罪了,孩兒,好好的看看你娘吧,以後你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老農民呢喃道。


    古小滿和李小雅聽到這話,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咕……咕咕……”


    夜空裏有夜梟的聲音傳來,農村人有傳說,這種生靈能夠看到人類看不到的東西,也許勝利娘的靈魂正在經過它的麵前,去往自己該去的地方……人世間,縱有再多的不舍,她也不得不舍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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