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族長阿婆這一跪,圍在周圍的巫族眾人也隨之跪了下來,周圍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叫她一時間竟失了神,也就是在這瞬間,突然襲麵而來的清香奪下了她手裏緊緊攥著匕首。


    張啟靈緊緊將人圈在懷中,隨即將那匕首朝身後一拋,他要將這些東西都扔得遠遠的,此刻他就隻嗅到了小姑娘身上那淡淡的血腥氣。


    薑璃有些懵,隻因為在剛剛族長阿婆的話裏,她捕捉到了一點,長沙郡後裔,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不僅僅是巫族的後人,也是長沙郡的後人。


    阿婆一開始提及他們這個寨子大概是在薑國時遷到了此處,所以,他們定是在當年長沙郡一戰後,又因為什麽原因,才來了這裏。


    是什麽原因,會讓整個得國之重用、隱於世的族群重新歸於深山,是世道混亂,還是趕盡殺絕?


    不知道怎麽的,薑璃卻更偏向於後者。


    眼見著族人的這番舉動,薑硯原本還強裝鎮定的眼眸突然像是泄了力般,隻餘有一抹深不見底的深沉。


    “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嗎?那我帶你去看看,你想知道的真相。”望著自己妹妹眼中的懵懂,薑硯隻是一揮手,身後祠堂外裹挾的那道金色屏障瞬間散發出一陣刺眼的光,緊接著屏障消失全無。


    原本漆黑的祠堂在那屏障消失的刹那,直接恢複了燈火通明,不斷搖曳的火光透過那院牆似是能直接照到她的臉上。


    跟在薑硯的身後,望著他的背影,薑璃突然覺得,他的身上好似壓著一座山,他們明明離得那麽近,卻又好像那麽遠。


    今晚的風有些迷人眼,她微微聳了下鼻子,隨即快走了幾步,自身後走到身側牽住了他的手。


    他們是兄妹不是嗎?


    所有的一切,他們該一起承擔的不是嗎?


    感受到手上突然多出來的觸感,薑硯先是一怔,隨即覆手牽住了妹妹的手。


    祠堂的大門吱呀呀打開,映入眼簾的晃眼的火光,卻叫薑璃腳下像是灌了鉛一樣。


    她瞳孔微微放大,望著那些擺在院子裏的,數不清的牌位,每個牌位的邊上放著一盞燭,搖曳的燭火讓她幾乎能看清楚上頭的每一個字。


    院子當中也有一座清音塔,這次塔上也都放著牌位,濃重的香燭的味道,撲麵而來。


    她笨重的挪動著步子,進來後看到那些牌位時,才發覺,這些牌位上的名字,除了莫姓,還有其他的姓氏,很顯然,這並不是巫族的祠堂。


    眼前這被牌位占滿的院子叫眾人震驚不已,隻覺得觸目驚心,滿目瘡痍。


    薑硯卻像是很熟悉這裏一般,從供桌上取了三炷香,香在他手上自己燃了起來, 嫋嫋香煙在這火光映天之下顯得無比渺小。


    他緩步走繞過清音塔,往裏頭走去,薑璃緊緊跟在他身後,可當她站在門外,看到屋裏牆壁上掛著的畫時,直接僵在了原地。


    隻因為,那上頭掛著的,竟是自己的畫像,供桌上供奉的牌位在燭光照耀下幾個字顯得無比刺眼——


    景陽王府長樂郡主之位


    “當年鮮卑族南下入侵北境,北境戰事告急,我領旨帶著景陽王軍北上支援,我後來才意識到,原來這竟是調虎離山,可一切都晚了,自那之後,我再不曾睡過一日好覺,隻要一閉眼,我聽到不是兵刃相交,不是戰場上的廝殺,而是離城那日,我許諾你的一切。”


    薑硯說著,熟練的將手中燃起的香插進了牌位麵前的香爐中。


    他語氣平淡得像是自言自語,他在將自己的傷疤拆開,將從前那血淋淋的現實擺出來。


    “可你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麽嗎?”他突然轉過頭,站在薑璃的那幅畫像下,望著自己的妹妹,一字一句道。


    但不等薑璃搖頭,就隻聽到薑硯語調突然加重了幾分道:


    “我最後悔的,就是教你那些為君之道!我日日都會想起,我厲聲教你如何做一個郡主,做一個臣子,如何忠君愛民,我恨我自己所教的這些,叫你斷送了自己的性命,更恨阿爹阿娘,為何要將你養成這般。”


    “嗬,景陽王府最後的良善,那個一心忠君愛民的小郡主,最後竟是死在自己親大伯的鐵騎利刃下,死在他的狼子野心之中!”


    原本平淡的語調,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布滿了恨意,聲音在祠堂裏甚至有了回音。


    薑璃怔怔地望著自己阿兄早已猩紅的雙目,腦海中像是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眼前的燭火晃得她眼睛生疼,眼眶中滾動的東西像是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


    她隻是看著薑硯的嘴一張一張,那聲音從祠堂直接傳至整個寨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站在那聽完所有話的,隻知道,她看到阿兄哭了。


    薑硯說,當年圍攻長沙郡的兩萬士兵,根本就不是什麽外族入侵,而是披著外族的皮囊的皇城軍隊,那是她短暫一生中所信仰的親大伯,親自派來活捉她與生活在長沙郡的巫族人的軍隊。


    活捉長樂郡主與巫族眾人,最後踏平長沙郡,兩萬士兵繞路南下,故意避開一切,就是為了不讓他們起疑。


    而當年阿娘被召回皇城主持祭祀,久而不歸,阿爹攜府兵北上尋婦,阿兄領旨攜長沙郡全體駐軍北上支援,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預謀。


    將所有人支走,他就能抓走城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就能實現他那可笑的狼子野心。


    薑璃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那個愛子愛民,那個永遠溫文爾雅,幼年時總會抱著自己在皇宮裏四處閑逛,任由自己耍賴皮攪亂與他的棋局的皇伯伯,竟然有一天,會為了那虛無縹緲的一句長生之法,而將自己趕盡殺絕,將他的百姓逼上死路。


    巫族人是最近接神明的存在,巫族女子的力量更是無窮無盡,而薑璃這個陰年陰月陰日生的天定巫女,更是百年難得一遇,隻要食其肉飲其血,就能長生,就能與天同壽。


    多可笑,就因為這樣一句荒唐的話,就因為那一句長生,阿娘,曾經那個為國祈願的祭司,最後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阿爹,那個曾經將命都要搭在戰場上的將軍,為了讓薑國所有的孩子都能等到父親,所有的妻子都能等到丈夫,父母等到兒子,他幾度在戰場上險些丟了性命,可最後呢,被圍皇城,死於亂箭,最後屍體更是被掛在正陽門前,掛上了反賊的名號。


    多可笑啊,長生,又是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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