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腿上的刺痛開始緩緩向上攀爬,逐漸上升到了杜若的腰腹間。


    杜若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漂亮的魚尾。


    淡墨色的鱗片在星光的揮灑下閃爍著剔透的光澤。半透明的魚鰭微微浮動,期間閃爍著點點星芒。巨大尾鰭如同一朵散開的鳶尾花,輕輕一搖便能感受到其中蘊含著的強大的力量。


    鱗片蔓延到了腰間就截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指長的柔軟的黝黑皮毛。


    傳說中的摩羯,就是這樣,上半身是山羊,下半身是魚尾。


    半身魚尾半身羊,這就是半身潭。


    對杜若來說,化身為另一種傳說中的生物,確實是一種奇妙的體驗。


    如果沒有那一陣陣的刺痛就更好了。


    意識開始模糊起來,眼前星海的光芒彌散開來,杜若已經有些看不清了。


    手指變得僵硬起來,逐漸感覺不到五指的存在。


    是要變成羊蹄了嗎……


    杜若的眼神愈發黯淡。


    不行,好想睡一覺……


    好困……


    瞳孔中的高光散去,杜若的意識也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


    悠揚的簫聲仿佛清風拂過麵龐,將杜若從沉眠中喚醒。


    眼睛睜開了些許,卻不見那漫天星光。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湖泊,被一片柞木林環繞著。蔚藍的湖水在陽光下反射著淡淡金光,仿佛一顆璀璨的寶石。


    奇怪……我的身體怎麽控製不了?


    杜若猛然驚醒,卻發現吹奏著排簫的正是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學過這種由長短不齊的竹管製成的樂器。但此刻,手中的排簫卻在自己的吹奏下,演奏著未曾聽過的美妙的音符。


    杜若對樂理一竅不通,但也能聽出來,這音樂所帶給人的陶醉之感。


    在簫聲的安撫下,杜若原本因無法掌控身體而產生的焦慮也被緩緩磨去,心情舒緩下來。


    看來,自己應該是以第一人稱在體驗他人的身軀。這也是半身潭的功效嗎?


    曲罷,這具側躺在湖邊一塊半人高的光滑石頭上的身體放下手中的排簫,坐了起來,低頭看向了湖水。


    這一低頭,杜若才發現,自己身下沒有雙腿,而是一條巨大的魚尾。


    但這條魚尾又和他記憶中在半身潭裏化形的那條不一樣。


    細密的暗青色魚鱗上銘刻著淡金色的紋路,在陽光下卻顯露出七色的條紋。


    這條魚尾比他化出的那條更漂亮。甚至,有一種跨越了物種的誘惑與撫媚,撩撥著杜若的心弦。


    見鬼,我又不是魚,怎麽會對一條魚尾產生這種該死的見鬼的感覺?


    魚尾一半浸在湖泊中,輕輕拍擊著湖麵,濺起一圈圈的漣漪,也在杜若心底產生了一些悸動。


    而清澈的湖水就像一麵鏡子,倒映出了這具身體的臉龐。


    能有這樣一條美麗到堪稱魅惑的魚尾,上半身怎麽也得貌若天仙傾國傾城才能統一畫風吧。


    不過現在是低著頭的狀態,可以明顯地看到這具身體兩塊壯碩的胸肌。


    嗯,這具身體的性別是男。


    由於魚尾剛剛拍了幾下水麵,導致有點糊。杜若首先看到的是一對羊角。


    魚尾加羊角?嗯……說不定上半身是魅魔呢?這樣一來,這條魚尾散發出的“魅惑”的氣息倒也說得通。


    當湖水逐漸平靜下來,那倒映在水麵上的臉龐也愈發地清晰。杜若也終於看清了這具身體的模樣。


    怎麽說呢?


    人類有人類的審美,山羊也有山羊的審美。


    但至少人類在看到山羊時,一般來說也不會覺得山羊醜。


    但如果是一張類似山羊的人臉,那絕對算得上是恐怖級別的了。


    山羊估計也不會覺得一張長得像山羊的人臉好看吧。


    沒錯,這條擁有著跨越了種族的美貌的魚尾,它的上半身……嗯,準確來說是它的臉是一張長得像山羊的人臉。


    如果說魚尾上散發著魅惑妖豔的氣質,那這張臉絕對能讓人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平靜的水麵上,這張堪稱鬼神辟易的臉幽幽地歎了口氣,露出了一絲悲哀的神情,悲哀中還帶著一絲決絕,似乎還有一些興奮?


    當然,杜若是因為此刻的意識在這具身體內,因此能夠感受到那悲哀的情緒與決絕的意誌,否則換個人來看都會覺得這是一個擇人而噬的猙獰表情。


    莫名的,杜若覺得這張醜陋的臉有點像之前甘摩海帶著的惡鬼麵。


    山羊臉縱身一躍,撲通一聲跳進湖裏。


    又疼又癢的感覺從腰間不斷地向上蔓延。那裏原本是鱗片與人身的分界線。但此時,這條分界線正在向上攀爬,欲將整個人化作一條大魚。


    杜若心態有些爆炸。


    因為此時他無法控製這具身體,但又會完全地接受到這具身體的一切感受。


    就像是千萬隻毒蠍字在身上肆意蠕動、啃咬。


    就在這種火辣辣的痛楚之下,他感到身體似乎越來越輕。


    在他看不到的身後,屬於“魚”的那部分血肉正在一片一片地剝離,從這具身軀上脫落。


    蔚藍的湖中,劃過一道血色痕跡。


    身體越來越痛,意識卻愈發地清醒。


    此時的這具身軀,除了頭部外,已經完全變成了魚。


    同時,渾身的血肉也幾乎完全脫離,隻剩一具還掛著幾片碎肉夾雜著血色的森然白骨。


    劇烈的疼痛一陣一陣衝刷著杜若的意識,但卻偏偏沒有痛暈過去。不僅沒有痛暈,甚至連慘叫聲都喊不出來。


    杜若是恨不得能夠痛暈過去,起碼不會遭受折磨。


    到最後,連骨骼都一節一節分離,沉入靜謐的湖底。


    身體越來越輕,湖底也不知何時變得越來越遙遠。


    湖麵上,陽光明媚,佐木林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在唱著悠遠的歌。


    湖邊綿軟的草地上,散落著幾塊大大小小的灰白光滑的石頭。其中一塊鄰著湖泊的光滑的石頭上,放著一架排簫。


    微風掠過湖麵,拂過草地,帶起了幾聲嗚咽的簫聲,如泣如訴。


    突然平靜的湖麵上浮起一物,還帶著絲絲縷縷的血色。


    那是一張像山羊臉一樣的麵骨。


    恍惚間,還能聽到麵骨上傳來幾聲“痛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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