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


    紛繁的玫瑰花枝纏繞,帶著墨綠色的、針頭似的尖刺,一點一點刺入女孩的肌膚。


    後來?


    後來有一場關於王位的保衛戰。


    它屬於陸地上的國王和深海的女王,參與者則是女巫和旅者,以及伯爵家的兩位小姐。


    睿智而勇敢的女孩們齊心協力,蘇伯爵家的兩位小姐負責在舞會上露麵並與得到水母飽飽指引的人魚奧菲利亞合作拖住皇男,江浸月和白朕一起潛入國王的寢宮——不管怎麽看,國王和幾個重要大臣沒有在舞會上露麵都顯得很奇怪。


    當然,皇男的寢宮她們也沒放過。


    就這樣,她們一路上躲過男仆躲女仆,躲過禁衛躲騎士,最終活捉黑袍人喚醒國王。


    “啊,這樣啊”


    火紅的玫瑰花苞在女孩臉頰旁蹭了蹭,微微綻開幾片花瓣。


    墨綠的刺紮得更深了。


    它一點點刺進女孩的身體,讓人想起某個深夜裏曾有一隻夜鶯主動把心髒獻給玫瑰刺,它的血染就最鮮豔、最芬芳的紅玫瑰,它的嗓子裏唱出有生以來最動聽的歌聲。


    即使那歌聲哀婉淒涼。


    “那麽人魚呢?”


    “還有蘇伯爵家的小姐?”


    “嗯.....我的意思是你,你們。”


    “所有人。”


    講述故事的女孩沉默了一瞬,她開始回想那些過往。


    真奇怪,明明她才是講故事的那個人,一切的親曆者,但她居然在講述的過程中逐漸忘記了一切,迷失了自我。


    關於人魚......


    講故事的女孩回憶起那晚的宮廷。


    我想起來了。女孩說。


    那晚女巫和旅者抓住了那個黑袍騙子,他一直以來都在黑暗裏冒充深海的女巫,以此從海洋生物那裏換來各種寶物,他利用了深海的藥物使國王陷入沉睡,夥同皇男欺詐所有人。


    而且,十多年前,也是這個騙子用邪術奪走了奧菲利亞的一半靈魂。


    他知道奧菲利亞會為了這一半靈魂上岸,這時候,隻需要他再次偽裝成女巫和人魚做交易就可以奪走她的聲音,讓她在岸上無法為自己發聲,再加上失去了一半靈魂,她會變得更好掌控。


    但是他們失算了。


    不說被真正的女巫半途截胡的事,單論人魚——他們沒想到人魚居然如此凶殘,可以預見,即使失去嗓音,她也一定會用利爪尖牙撕碎一切膽敢阻攔她登臨王位的生物。


    在此之前所有的單純和脆弱,都隻是野獸的偽裝。


    舞會進行到高潮的時候,皇男想要向蘇伯爵家的二小姐求婚,十分巧合地,國王帶著女巫和旅者到來,對了,旅者還押解著黑袍人,於是蘇伯爵家的小姐以利劍架上了皇男的脖頸,這場剛開了個頭的謀反就此結束。


    作為護駕的功臣,蘇小姐請求手刃皇男,人魚要求拿回自己的一半靈魂。


    至於為什麽蘇小姐會有這種要求——因為那個詛咒。


    幾天前,在伯爵府內,兩位未來的繼承人與女巫的談話。


    詛咒是從林晚依救下皇男開始的。


    好吧,其實不止是皇男,那天的海岸邊躺了一堆人,都是在海難中遇險的人,又極為好運地沒死上了岸


    ——後來據奧菲利亞說估計是某些好心的小人魚或者海龜之類的救的,反正不是她自己救的,誰家公主不忙著繼承皇位反而跑去外麵玩還順帶救個人類?


    總之呢,林晚依看見了,也根據她們的服飾徽章認出來了這是各家府邸的人以及皇男,並且通知了家裏人。


    但是從那天以後,蘇家人身邊就莫名其妙纏著她們的東西,好像叫什麽仙女酵母?


    鬼才相信哩。


    誰家好人教母是要求虐待自己的孩子的?!


    那東西要求她們得讓林晚依穿灰撲撲的衣服,住髒兮兮的閣樓,不讓她吃飯,還得打掃屋子洗衣服,要每天叫她灰姑娘。


    還說什麽,這都是為了來日讓她得到王子的青睞,到時候就可以把蘇羽瑤掃地出門、林晚依成為王後啦。


    蘇家人表示有病。


    誰家好人這麽苛待人?


    不僅如此,那東西還說什麽蘇羽瑤是假貨、林晚依才是親生女兒是真貨之類的話,蘇家人根本不想理。


    人家好好的女兒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為什麽非要用“真貨”“假貨”這種評價商品貨物的話來形容呢?


    當初抱錯了又如何?如今找回來了,她們家都會好好對待這兩個孩子,這都是她們的孩子,為何落到那東西口中就成了什麽真啊假啊的。


    可迫於那東西的威脅,她們隻能擺出那種盛氣淩人的惡劣態度對待林晚依,卻也盡是撿著好聽的話講。


    蘇家也找過民間奇人異士來看,結合那東西的話和她們所尋來的人給出的指引,禍端的方向在王宮。


    還未有十成十的把握,她們不敢在國王麵前談這件事。


    直到白朕來了。


    她們終於追溯到了源頭,是皇男。


    那一夜,她們得以正大光明將其斬殺。


    再之後就是人魚奪回靈魂重歸大海,蘇家姐妹回家繼續好好相處。


    女孩講述著過去的故事,思路也逐漸明了清晰。


    碧色的藤蔓似濃綠的海洋,一點點將她的身軀包裹吞噬,然而她本身的感知也逐漸清晰。


    尖刺刺入肌膚,夢的世界裏,她也伸手抓撓了那處。


    望著那裏生出的紅痕,她眼底劃過幾分迷惘。


    “在之後的故事是怎麽樣的?”


    “你是怎麽來到這裏找到我的呢?”


    我......


    女孩想起了那片蔥鬱的森林,和她匯合的可愛小熊,還有,小紅帽。


    她們的目標是玫瑰王國嘛,所以自然是朝著這裏進發啦。


    在這個過程裏,她們遇見了負責守衛通往玫瑰王國道路的小紅帽花秋禮一家人,還有被她提前派來探路的森野熊。


    得知她們的目的地,小紅帽主動要求和她們一起進入。


    “本來是勸過就好、不聽勸隨便的,”小紅帽看著她們涼涼道,“死了就死了,我們勸過了。”


    “但是如果你真的是女巫,真能解決詛咒,那我願意與你同去。”


    那時候,小紅帽就是這樣說的。


    “原來是這樣”


    那個女孩說。


    “那你說的,小紅帽,她叫什麽名字啊?”


    她叫......


    等會兒,小熊叫什麽來著?還有小紅帽,她記得她不喜歡被叫做小紅帽的來著,總覺得不符合她威武霸氣的形象。


    而且......她自己叫什麽名字來著?


    她是女巫,但是她叫什麽名字?


    與此同時,她終日帶在身上的、曾經在白雪王國裏,侍書贈與她的玫瑰花苞動了動,隨即開始生出鮮活的藤蔓,頂開盒子,野蠻生長直到將本來要包裹住她身體的玫瑰藤擠開,護住她的身體。


    夢境像水麵般開始波動,她可以回答麵前的人:


    “你好,我叫白朕。”


    “你叫什麽?”


    她想起來自己的來處,也想起來旅途中遇到的每一個人的名字。


    不是旅者、公主、王後、人魚,是她們每一個人的,帶有魔法的,象征羈絆的名字。


    正如巫師可以根據一個人的名字鎖定她的所在地、推算她一生的命運、施加詛咒或祝福,每個人也是憑借名字與她人與萬物建立聯係,確定自己的存在。


    不要忘記自己的名字、忘記自己是誰,否則就會淪為千千萬萬個不被記住、無人知曉的,“公主”。


    每一個故事裏都可以有公主,但隻有記得自己的人才可以書寫故事。


    夢境外,那些被贈與的玫瑰花盛放,身形高大的森野熊馱著扛槍的小紅帽花秋禮向玫瑰繁茂處前進,手執西洋劍的江浸月在前麵開道,她手腕一動,纖細輕薄的劍身劃過,那些看似堅韌的藤蔓就盡數斷裂。


    隻是在那之後,會有更多的藤蔓生長出來。


    直至玫瑰花叢的最深處,她們看見沉睡的女巫。


    夢境裏,麵對白朕的詢問,對麵身穿華服的女孩陷入了不安和沉默。


    “我......我不知道。我隻記得她們都叫我玫瑰公主”


    “我想不起來名字了。”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會被困在這裏的。”


    白朕望著她:


    “那好吧,不過沒關係的。”


    “人生在世,總有這種時候。你看,我剛才也忘記自己叫什麽了。”


    說著,她站起身,對麵前的姑娘伸出手。


    玫瑰公主遲疑了一瞬,握住了她的手。


    兩隻手交握的一瞬,白朕抬手打了個響指。


    嘩啦——


    漫天的水幕落下,淹沒了整個夢境世界。


    幾條半透明的觸手及時纏住了兩人,將其帶離這片逐漸崩塌的世界。


    玫瑰花叢深處,白朕悠悠醒轉。


    她來到這裏,為囚於夢魘的人找回她的名字。


    “蘇諾,你的名字。”


    她望著於沉睡中醒來的公主,將她的名字歸還。


    於夢境裏以天河之水使夢崩坍的飽飽還盤在她身上,前來營救她的花秋禮騎著森野熊一槍一朵食人玫瑰花,江浸月則一揮劍帶走一大片藤蔓。


    二人一熊配合得很好,就快要來到她麵前了。


    遠遠地瞧見白朕和飽飽,她們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隨即又示意她裏麵還不安全,快出來。


    【叮——】


    【恭喜您,已被灰姑娘看——】


    砰——


    滋啦——滋啦滋啦——


    通報聲戛然而止。


    白朕伸出手,湮滅了那個不停地、不停地,在她耳邊播報的東西。


    因為她忘記了,銀月森林該怎麽走。


    “女巫!你在搞什麽?!”


    不遠處的花秋禮見她遲遲不動身走出花叢深處,皺起眉頭喚她出來。


    “快出來!那裏很危險!我們得讓公主去解決這一切的源頭!”


    白朕看著她們,淡漠地問了一個問題。


    然而就是那個問題,讓她們愣在了原地。


    刹那間,時空靜止。


    風不再吹拂,河不再流淌,每一隻鍾表都停止了轉動。


    熟悉的電子音在耳畔響起:


    【恭喜您,成功通關特殊副本:童話】


    【你找回了自己】


    【你殺死了童話】


    【所有人找回了自己】


    從最開始起,就沒有這樣美好的童話。


    沒有勇者騎士是女孩的故事,也沒有惡龍是好龍,旅者是公主的試煉,最優秀的槍手是小紅帽、向往塔外世界的勇敢公主、女巫是救世者、人魚矯健有力。


    沒有這些故事。


    所以當然不會有【公主看見你】【修正童話】這樣的美好的任務。


    最初的童話繪本,那些“指引”,指引的其實是,通往現實的路。


    那是撕開幻象的血淋淋的刀。


    她們都隻是被困在這場童話幻夢裏的人。


    她們所聽過的童話是什麽樣的?


    有柔軟的棉花狀的白雲,碧綠芬芳的青草,柔順無害的公主,俊美過人的王子,還有邪惡的女巫。


    不過比起邪惡,女巫身上還有一個被忽略的地方:力量。


    女巫是有魔法的,而且是攻擊性的魔法,她可以傷害公主或者王子,甚至是國王和王後。


    而其她掌握著變出一朵花變出南瓜車的溫和無害魔法的仙女們總是被安排上“促成公主王子姻緣”的戲份。


    其實整篇看下來,公主很多時候都與權力無緣,結局隻能嫁給王子。


    然後呢?也許會是,成為下一個故事裏的惡毒王後,再被殺死。


    她們會擁有美貌——但是,天可憐見的,她們要美貌幹什麽——然後曆經磨難,等著王子的救贖,再嫁給王子。


    但是沒人會在乎她們的磨難,而是隻會歌頌王子的英勇。


    她們隻是,為襯托王子而存在的。


    “你真惡心。”


    白朕說。


    那座宅子裏,老槐樹就著徐徐微風舒展身子,水母飽飽潛入荷塘撈魚玩兒,森野熊舒舒服服搖著那把躺椅,影子一如既往地縮在某個角落。


    它們並未察覺到自己或身邊同伴剛剛進入了一個特殊副本。


    虛空中的主神不理解:“什麽?哪裏惡心?”


    祂不懂。


    “明明是你說要見她們,我不是答應了嗎?”


    白朕:“神經,我說的不是這種方式,我說的是正常方式!”


    誰要過祂那個破副本。


    “而且,你要搞一個大家都能好好聊天的就搞,非得搞出個想篡位的東西惡心我。”


    主神:


    “你是這樣想的嗎?”


    “我以為這是種樂趣來著。”


    “不是你們那些小說裏寫的?打臉文學?”


    白朕:“......”


    她的沉默震耳欲聾。


    片刻後,她語重心長地道:“少看點莫名其妙的東西,少把這些東西運用到你的副本裏。”


    而在這方世界之外,更遙遠的地方,那些世界的主角也逐漸從一場虛幻的夢裏醒來。


    女孩們初醒的臉上還帶著幾分茫然,待到她人詢問時,她隻說: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無限玩家再就業之廢棄童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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