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回憶便是雄蟲按照約定自願卸職,被冰封起來。


    血液一點一點變冷,心跳逐漸慢了下來,但意識又是清醒的。


    清醒到數著秒過日子,不過很快這種清醒便換做了混亂。


    加雷斯陷入無休止的噩夢之中,起初他還會告訴自己,這是在做夢,不要怕。


    但誰又來救他呢?


    他更沒法自救。


    後來,夢與現實的界線變得模糊,黑魆魆的沼澤使勁拽著雄蟲的腿,粘稠的,柔軟的,無法逃脫。


    直至沒過頭頂,噩夢徹底將加雷斯捕獲,恣意玩弄。


    江晚寧在看這段記憶時,也共享著記憶主人的情感。


    那般痛苦又無奈的窒息感,僅是極短的片段她就承受不住了。


    少女的精神力緩緩退了出來,試圖從壓抑的情緒中抽離。


    但並非如此容易。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唯有一對黑亮的瞳仁仿佛浸在兩汪秋水之中,寧靜而柔和。


    黑白分明卻訴說著世間的色彩斑斕。


    加雷斯見過無數雙眼睛,但唯獨眼前這一雙,靈魂尋到了歸宿。


    小姑娘一把抱住眼前的雄蟲,用盡全身力氣,過大的慣性幾乎將加雷斯衝倒。


    但男人卻在最後一刻穩住了,猶豫幾瞬還是將手覆在少女瘦窄的背。


    寬大幹燥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撫過烏黑柔順的長發,像是安慰受委屈的孩子般。


    明明這些痛苦都是他曾經遭受的,但此刻,有人與他感同身受,似乎也沒那麽難以釋懷了。


    “王,我有些後悔了。”


    加雷斯幾乎喟歎出聲,輕柔舒緩的語調像是在念睡前故事。


    “嗯。”


    江晚寧的聲音沉悶低啞,仿佛隔著厚重的水,但離得極近的雄蟲還是聽到了。


    清晰的宛若趴在他如今狂跳的心髒說的。


    “我不該如此自私的將王牽扯進這件陳年舊事之中,讓王難過。”


    情緒終於平靜下來的小姑娘放開手,將被她連累的雄蟲拉起來,“是我讓你說明白的,還讓你重新回憶一遍不好的回憶。”


    江晚寧之所以在脫離記憶時選擇緊緊抱住加雷斯,不僅是因為她陷入壓抑的情緒中無法擺脫,也是因為她覺得沒什麽比一個滿懷的擁抱再有治愈效果了。


    治愈她,也治愈著他。


    巴倫在兩人進行精神鏈接時就回來了,不過回來的依舊不是什麽好時間節點。


    因為羅德裏克總指揮官周圍縈繞的壓抑氣息幾乎要凝結為實質。


    可憐他隻能推著輪椅躲到一邊角落,根本不敢靠近。


    而當王睜開眼睛後便直直撲進將軍懷裏後,巴倫簡直想原地消失。


    他想知道,在離開的短短半個小時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現在顯然不是詢問的好時機,他相信隻要他敢問出口,王與將軍尚且不提,羅德裏克指揮官絕對會給予最嚴厲的懲罰。


    江晚寧扶著加雷斯坐上輪椅,無需外力推動,有遙控器便可以控製方向。


    懲罰室的底層,埋在極深的地底,考慮到安全,電梯本就不大。


    原本三個人乘坐剛好,如今加上個輪椅,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加雷斯一個輪椅便幾乎占了一半,顯然四人一起上去有些不切實際。


    見少女有些糾結的模樣,羅德裏克貼心提出建議,“王,您與他們一起先上去吧,我在這等下一趟。”


    江晚寧回頭看到的便是身著黑色製服的男人站姿筆挺,落於所有人的身後。


    默默無聲,唯有黑暗相伴,莫名有些冷清的孤獨感。


    “巴倫,你與加雷斯先上去吧,我和羅德裏克在這等下一趟。”


    江晚寧看了一眼已經走進電梯的兩人,後退兩步,與雄蟲並排,目視電梯的門合上。


    加雷斯與羅德裏克的目光相接,直到電梯向下,用物理方式隔絕,表麵看來兩人麵容平靜,沒有任何異常。


    *


    王無聲的選擇讓羅德裏克淡漠的神情徹底粉碎,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彎出愉悅的弧度,一雙紅瞳直勾勾盯著身旁的王。


    雄蟲目光灼熱,讓人難以忽視。


    “你?”


    江晚寧側過身,看著麵部表情前所未有的豐富的雄蟲,有些驚訝。


    “王,你喜歡加雷斯那樣的蟲族嗎?”


    “喜歡,但我也喜歡薩琳、麗娜、尤安、鉑斯,”


    小姑娘認真的望著他的眼睛,認真的回答,說到後麵,眼底漾開淡淡的笑。


    “還有你,蟲族我沒遇到討厭的,不過你們幾個是我最親近的也是最喜歡的。”


    直白坦率的讓“蟲”臉紅。


    羅德裏克雖然沒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但電梯已經重新開門,打斷了他繼續追問的想法。


    電梯緩緩向上,雄蟲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蟲族的王要挑選侍蟲,王知道什麽叫侍蟲嗎?”


    羅德裏克周身的氣氛變得危險起來,像是盯著獵物的猛獸,站在江晚寧一步之遠的地板上。


    眼鏡因為低頭太久而下滑,露出半邊血紅的眸子,犀利如獵鷹,透著寒光;另一半如玻璃杯裏的紅酒,清澈明亮。


    同一個人,氣質竟然差別如此之大。


    話題跳轉的讓江晚寧反應不過來,隻呆呆複述著雄蟲嘴裏反複出現的字眼。


    “侍蟲?”


    雄蟲克製著想要整理少女淩亂頭發的手。


    “挑選侍奉王的蟲族,它們被稱為侍蟲。”


    羅德裏克解釋的含糊,但江晚寧敏銳的感受到所謂侍蟲並非字麵的含義那麽簡單。


    趨利避害的天性,讓小姑娘試探著詢問。


    “可我寢宮裏已有不少蟲子打理,不需要再特地挑選。”


    雄蟲看著年輕的王裝傻,笑的愈發燦爛,原本寒星般的目光被胸中熱烈的情感融化,落在少女身上溫和乖順。


    如被馴服的獸。


    “侍蟲便是王的伴侶,最、親、近、王的存在。”


    羅德裏克俯下身,在小姑娘耳側一字一句,尤其“最親近”三字更是加重強調。


    男人離得很近,幾乎將身上的熱氣也一並渡了過來。


    空間變小,悶的她覺得臉也燒了起來。


    江晚寧伸手推了一把雄蟲,示意這個得寸進尺的蟲子離得遠些。


    因為使了些力氣,雄蟲平整的製服多了些褶皺,有了對比,也就格外顯眼。


    羅德裏克迅速退開,行了個半禮,仿若無感,未伸手整理自己的衣服。


    “我可以不選嗎?”


    “當然可以。”


    男人回答的幹脆利落,沒有半分勉強,所以剛才說這話的意義是?


    “隻是想讓王知道,並非所有蟲族對王隻有崇敬與親近,還有更私人帶有占有欲的愛。”


    雄蟲一直密切觀察少女表情變化,即使對方沒說出口,他還是看出那雙墨眸中的疑惑。


    “而我正是這樣既崇敬又帶有占有欲的愛著王。”


    雄蟲神情坦誠,眸中的情愫一覽無餘。


    “沒有蟲子能獨占王,也沒有蟲子能左右王的情感。”


    “我卑鄙,仗著王的溫柔去表白,又極其幸運,能向王袒露心意。”


    男人的手突然化作利爪,朝自己的胸口襲去。


    製服瞬間被撕成破布,褐色的爪子穿過肋骨嵌進血肉裏。


    紅與黑交織成一種暴力美。


    黑色碎發間隙露出額頭的一部分肌膚來,因為疼痛,上麵冒出透明細密的冷汗,蔓延至挺翹的鼻梁。


    羅德裏克仿佛是從水裏撈上來的豔鬼,拒人千裏的疏離與清冽盡數碎為脆弱與敏感。


    濃稠到膩人的愛欲,眼波流轉間便溢了出來。


    不再掩飾自己真實情感的青年,無異熾熱如火。


    “我把心髒獻給王好不好,加雷斯完全可以代替我的位置。


    我的心髒可以做成項鏈,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王了。”


    江晚寧真就眼睜睜看著羅德裏克的爪子又恢複成手,捧著一顆血淋淋的心髒,連著血管。


    因為速度快的驚人,根本來不及阻止。


    羅德裏克麵色蒼白,但眸子躍動著燃燒的火焰,嘴角掛著滿足的笑意,場麵驚悚恐怖。


    “王,您摸摸,它是熱的,因為看見王跳的多歡啊。”


    男人細心的站在遠處,沒有絲毫血漬濺到少女的身上。


    小姑娘眼睛霎時間瞪大,從驚嚇轉變為憤怒,她是被氣笑的。


    原本淡漠的情緒都被羅德裏克扯出幾分岔懣來。


    “放回去,不然別說你的心髒,連你的身體都會轉移到離王最遠的地方。”


    江晚寧的聲音冰冷,背過身去,裙擺如蜻蜓點水般劃出紅寶石目光所及範圍,看也不看雄蟲一眼。


    身與心都遠離王,這是他永遠無法接受的懲罰。


    羅德裏克乖乖的將心髒放了回去,中間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不過胸前破了個大洞,鮮紅的血淌個不停。


    蟲族生命力極其頑強,把心髒剖走都還能活個幾天。


    但這不代表蟲族就真的不會死。


    “王,裝好了。”


    羅德裏克的聲音恢複成平靜模樣,沒有之前的瘋魔,反而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江晚寧又轉了回去,嬌媚的小臉現在黑如鍋底,眉頭緊蹙。


    還是散出些精神力給雄蟲治療,羅德裏克感受到王的治愈之力,愣在原地。


    他原本以為會徹底被王厭棄。


    他沒有賭的打算,本就想著在今日死去。


    因為他方才的行徑,完全出於不堪的私心,無疑是對王的不敬。


    感受到對方沒有生命危險後,小姑娘立刻停下手。


    “疼嗎?”


    “有點。”


    “疼就受著,回去不準用治療倉,好好長個記性。自己的心說剖就剖,不知道的以為你有無數顆心,不會死呢。”


    “還獻給王做項鏈,我同意了嗎,你就剖。喜歡王,你就自殘是吧,那蟲族的王該是多罪惡的存在。”


    “你這是對王的脅迫,道德綁架。”


    哦對,忘了蟲族的道德觀價值觀幾乎可以忽略。


    “我……”


    “我什麽我。沒養好之前,別來見我。我喜歡活生生的蟲族,而不是一顆血淋淋的不再跳動的心髒。”


    蟲族聽話的時候是真聽話,但對王的感情也是真病態。


    江晚寧算是看出來了,蟲族就是一群瘋子。偏偏她也是癲,還真就吃這一套。


    電梯上去之後,江晚寧徑直走向加雷斯與巴倫。


    而羅德裏克低著腦袋在後麵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不聲不響。


    隻是破損的製服露出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相當紮眼,很難不讓人注意。


    加雷斯眯著眼似笑非笑,粗略掃過,還有血跡,嘖嘖,難怪小姑娘生氣。


    “羅德裏克,你把電梯弄髒的,自己打掃。”


    “巴倫、加雷斯跟我走。”


    小姑娘說完沒管幾人的反應,專心盯著智腦上的地圖抬腿就走。


    三人成功走到一麵鐵牆,除了原路返回沒有別的路。


    “要不,還是我來引路吧。”


    巴倫試探性地詢問,得到少女矜持的一個“嗯。”


    除了今天的經曆外,許久未體驗過緊張感覺的雄蟲,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王到底還是個年輕的孩子。


    不過王都如此生氣了,將軍你怎麽笑的愈發蕩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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