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一


    天剛蒙蒙亮,鍾表小子就被一陣叮叮咣咣的動靜吵醒,他半睜開眼睛,帶著困意拉開窗簾。忙碌的折紙小鳥們在鎮子裏上下翻飛,一顆顆石頭從天上落下,像一場雨。


    「啾,鍾表小子,鍾表小子,你終於醒了,快出來,快出來,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幫忙。」


    「滴答,可我如果出來,天上的石頭雨會砸扁我的腦袋。」


    「啾!笨蛋鍾表,那是我們正在修補小鎮的屋子。我和鍾表小子是好朋友,我隻會砸扁石頭老板的腦 袋。」


    石頭老板,聽到這個名字,鍾表小子頓時清醒了不少。


    建造小鎮的石頭,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石,折紙小鳥們從荒漠和森林裏將它們拾起,一點一點搭建起夥伴們的家園。所以石頭老板總是帶著許多壞家夥,搶走小鳥的石頭,把小鎮弄得破破爛爛的。


    鍾表小子走到門外,果然像折紙小鳥說的那樣,石頭都穩穩落到了屋子上,沒有砸中他的表盤。


    「滴~答,各位,聰明勇敢的鍾表小子出來啦,任何的困難,我都能為你們解決。」


    「聰明鍾表小子,修補小鎮的石頭快見了底。」


    「如果找不到更多的石頭,我們就隻能住在破破爛爛的屋子裏了。」


    這真叫鍾表小子犯了難,如果屋子都破破爛爛的,下雨的時候表盤進水,自己一定會生鏽的!可小鳥們飛 得那麽那麽高,都找不到更多的石頭,自己又要到哪兒才能找到呢?


    「鍾表小子,我知道一個地方。」


    說這話的是左輪隊長,他是鍾表小子的好朋友,羅盤號的老船員。厲害又勇敢的他曾無數次幫助鍾表小子脫離險境。左輪隊長的腦袋是把大大的左輪手槍,一頂老舊的牛仔帽子搭在上麵,叫壞人看了發抖。


    「記得森林裏的山洞嗎?那些長長的隧道,連接著數不清的森林和小鎮。」


    「滴~答,隊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山洞裏藏著各種各樣的寶藏,也有許許多多的怪物。但如果有左輪隊長帶路,鍾表小子可就什麽都不怕啦。隊長隻用「嘣」地一槍,就能把壞蛋打敗。然後,他們就能找到一片新的森林,把石頭帶回來,美夢小鎮一定會變得更漂亮的。


    但一個新的問題又讓他的時針沮喪地抖動起來。


    「滴答,洞裏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我們要怎麽找到出去的路呢?」


    「不用擔心,鍾表小子,隧道裏住著許多閃閃發光的蝴蝶,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事不宜遲,現在就出發吧,像以前那樣。」


    「讓我們去冒險!」


    隊長是把脾氣很火爆的手槍,走起路來急匆匆的,所以他總是走在隊伍最前麵。幾隻折紙小鳥跟在他的身後,他們都是些聰明的家夥,知道什麽樣的石頭可以用在小鎮上。至於鍾表小子,他還有點犯困,就慢悠悠地走在隊伍最後。


    我們的冒險小隊,就這樣踏上了旅途。


    中篇


    二


    「好久不見,左輪隊長!繼續講講大海上的故事吧!」


    「呼呼,你就是鍾表小子吧,很高興見到你!」


    「聽說果樹姑娘的果子都被吃掉了,折紙小鳥,你們不會吃掉我們吧?」


    剛走進隧道,蝴蝶們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吵鬧起來,他們的翅膀刷拉拉地扇著,於是隧道也一閃一閃地,整條路都亮堂起來。真是群可愛的朋友,鍾表小子心想。


    盤曲的隧道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宮,哪怕是蝴蝶們,也隻敢住在最靠近洞口的位置。但因為有隊長帶路,所以都鼓起勇氣,紛紛飛向更深的地方。


    「滴~答,這兒可真寬敞啊,要是美夢小鎮也能有這麽大就好了。」


    「隻要找到新的森林,就算是一百條這樣的隧道,也比不上我們的小鎮。」


    百條隧道那麽大的小鎮,那真是很大很大了,鍾表小子甚至沒法想象出它的模樣。


    「滴答,隊長你經常在這樣的隧道裏探險,不會害怕嗎?」


    「哈哈,就這點危險,還比不上我們在紫水晶森林的冒險呢。當時你跳進了鋼琴蜘蛛的網裏,可把鏡子公主嚇得夠嗆。」


    「滴答,鋼琴蜘蛛真是位好好先生,我現在都還記得臨走時它送咱們的那個蛋糕。」


    一聽到鍾表小子又有新的故事,小鳥們便吵嚷著要他講講。可鍾表小子的故事太多啦,根本講不完,隻能答應,等回到了美夢小鎮,再慢慢告訴它們。


    即使有蝴蝶朋友們的幫助,能夠在這樣可怕的隧道裏穿行,也一定要非常勇敢的人才能做到。但大家看到左輪隊長和鍾表小子有說有笑的樣子,心頭的恐懼也不僅消退了許多。


    而這正應了左輪隊長的心意。別看他隻是一把脾氣火爆的手槍,隊長的腦瓜子可聰明著呢。每逢同伴遇到困難,感到不安,他都會用自己的方式機靈地讓氛圍快活起來。


    在他的引導下,原本幽靜的隧道,一時間充滿了歡聲笑語,從可怕隧道變成了快樂隧道。當然,隧道裏的危險並不會因為冒險小隊的勇敢就消失不見,不一會兒,蝴蝶們就隱約感到了怪異。


    「隊長,我們聽到一些嗡嗡的聲音,不像是蝴蝶,也不像是小鳥。」


    隧道裏住著各種各樣的家夥,它們有些是朋友,但更多的則是壞蛋。但朋友們都喜歡發出「呼呼」、「啾啾」還有「滴答」這樣的聲音,所以隊長判斷,出現在隧道裏的家夥,絕對是群非常可怕的壞蛋。


    「大家都安靜下來,加快前進速度。」


    左輪隊長的聲音十分堅定,哪怕是愛搗蛋的鍾表小子也捂住鼻子上的指針,以防被壞蛋聽見。


    冒險小隊越走越遠,隧道裏也越來越安靜,大家都屏息凝神,耳畔隻有蝴蝶翅膀的呼呼聲。左輪隊長把夥伴們護在身後,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但在看不見的黑暗裏,那些可怕的東西還是無聲無息地朝冒險小隊靠了過來。


    靜悄悄地,貪婪地,迅速地。


    下篇


    三


    就在大家小心前進的時,一個渾身漆黑的家夥已經悄悄地躲進了隧道深處,它把自己埋在土裏,隻要鍾表小子一經過,就會被抓到地下吃掉。


    可率先察覺的隊長比它更厲害,還未等張開嘴巴,子彈就已經鑽進了它的鼻子裏。


    「小心,是老蒼蠅!」


    不等老蒼蠅反應,隊長的頭上又猝然竄出一道火光,短暫的悲鳴從前方傳來,死寂很快又籠罩住整個隧道。


    「滴答,多虧有隊長你在,不然我就要變成它的大餐了。」


    「別高興得太早,老蒼蠅從不單獨捕獵,隧道裏一定還有它的同伴。」


    果然如隊長說的,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隧道裏就充滿了「嗡嗡」的響聲。


    老蒼蠅是一群不會說話的怪物,但它們比普通的壞蛋更可怕,所到之處的一切都會被吃得一幹二淨。在場的大家都很快意識到一個事實——前麵的森林被吃光了!它們是朝美夢小鎮來的!


    「必須阻止它們穿過這條隧道!」


    可前麵太暗了,連老蒼蠅的影子也看不見,要怎樣才能打敗這些怪物呢?就在鍾表小子的齒輪都快要急得 卡住的時候,隧道裏的光一下子變得刺眼起來。


    「隊長,我們來幫你。」


    蝴蝶們用力地扇動翅膀,發光的鱗粉像是星星一樣揮灑在隧道裏,把老蒼蠅醜惡的樣貌照得無處遁形。借著這光亮,左輪隊長熟練地扣動扳機,頭頂的槍口幾乎噴出火來。一隻隻失去了鱗粉的蝴蝶跌落到地上新的蝴蝶又會上前接替他們的位置。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鍾表小子,你們先逃,老蒼蠅就交給我對付。」


    「但...」


    我可是左輪隊長,不會輸給這些怪物的。」


    趁隊長鬆懈的空當,一隻老蒼蠅直衝過來,想要消滅這兒最勇敢的對手。可蝴蝶們卻組成了一道薄薄的牆壁,它們的翅膀被撞得散斷,鱗粉刺瞎了老蒼蠅的眼睛。


    在身後連綿不斷的槍聲裏,鍾表小子和小鳥們拚命地逃,直到兩條腿都完全癱軟,雙翼都無法抬起,然後熟悉的森林和小鎮再度出現在麵前。


    當鍾表小子帶著大家回到隧道時,戰鬥已經結束了很久。蝴蝶的鱗粉酒滿了每個角落,把這裏照得比白晝還要明亮。這些光亮指引著他們向前,穿過一隻隻老蒼蠅的屍體,走出山洞。老蒼蠅吃掉了一切,卻唯獨沒有吃掉這裏的石頭。


    「滴答,隊長,蝴蝶,你們在嗎?」


    沒有任何的回答。


    石頭修好了破損的小鎮,可左輪隊長和蝴蝶們再也沒有回來。有時候,陽光會穿過隧道縫隙,落到已失去光澤的鱗粉上,那些閃爍的色彩,總讓鍾表小子覺得有人在向自己說話。


    「嘿,鍾表小子,讓我們去冒險!」


    ——————————————


    《機械小鎮》創作日誌


    琥珀曆2157紀 項目啟動第1天


    和大多數劇組成員一樣,我也是看《鍾表小子》長大的。我知道《鍾表小子》動畫獨一無二的品質與聲名,也能意識到鍾表小子動畫創作的艱難之處。


    作為每十周年一部的紀念作,觀眾勢必會帶有更高的期待來審視新作。而《網絡小鎮》、《星船小鎮》等作品的珠玉在前,也為我們增加了不小的壓力。


    雖然是夢中世界,可動畫的製作並不如許多人設想的那樣,隻需稍微挪動一番腦子裏的圖像,人物就會自己蹦到屏幕上,去飾演各自分配的角色。這部作品還是傳統工藝的手繪動畫,不是神奇的夢泡電影——但這也是《鍾表小子》魅力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看著排班表上恐怖的內容,我摸了摸尚且豐茂的頭發,提前替它們緬懷悲慘的未來。


    琥珀曆2157紀 項目啟動第31天


    今天製片人帶我們觀看了一部克勞克影業的內部紀錄片。


    在「逐夢時代」的時候,因為夢境的不穩定,現在我們所使用的眾多生產技術都無法在匹諾康尼的夢境製片中實現。


    所有的動作都要真人在影棚裏按劇本做出來再逐幀描圖,連製片人都得親自帶著鍾表小子的頭套上場跳舞。


    這麽說…鍾表匠也曾出演過鍾表小子嗎?可惜這部紀錄片依然沒有展示他的真容。


    琥珀曆2157紀 項目啟動第73天


    今天和科裏納吵了一架,他認為機器小鎮的角色設計應該表現出一種齒輪風格的僵硬感。


    我真是服了,他怎麽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有沒有他說的那種僵硬感。他還嘴硬,說什麽「我的生產廠商可不是他們那些便宜智械可以比的」。要不是「鍾表匠」還在看著我們,我真想給他那氧化的合金腦袋來上一拳。


    琥珀曆2157紀 項目啟動第160天


    在進行小鎮場景的概念設計時,拉裏給了我們很好的建議和參考,據說他的祖先曾經和無名客有過命的交情,道聽途說了不少匹諾康尼外麵的故事。


    真好啊,無名客…等以後有錢了閑下來,我也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好了。


    琥珀曆2157紀 項目啟動第324天


    睡覺是在夢裏,而熬夜是不睡覺,那麽在夢裏熬夜應該算是睡覺還是熬夜?


    在連續工作了五十四個係統時後,我支離破碎的理智不由得產生了這般思辨。


    「鍾表匠」總是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場,他有時會是藏在桌子下的一口鍾,有時又會變成一個泡泡,這樣的小驚嚇似乎構成了他少有的樂趣。


    隻是,和表現在日常的幽默不同,「鍾表匠」在動畫的製作方麵相當嚴苛。我不得不承認他在劇本創作方麵的實力,可同時,摒棄偶像崇拜的情愫,他要求的作畫精度幾乎到了偏執的水準——科裏納為了想象出他在劇本上構思的場景,差點搞得主板短路。


    琥珀曆2157紀 項目啟動第420天


    從獵犬家係請來的格鬥指導崩潰了,不過也是,劇本和分鏡草稿裏的許多東西,根本不能用常人的邏輯來衡量。


    其實我還挺佩服這兄弟的,居然能堅持到現在。我早就為那段分鏡燃盡了,趴在桌上,我的大腦裏甚至浮現出了“動畫師是否是一種可消耗零件”的困惑。


    我受夠了,我想創作的是自己能理解的動畫,而不是老板的胡思亂想!


    我跟製片人請了兩天的病假,準備去找個鼓勵師看看。


    琥珀曆2157紀 項目啟動第421天


    預約的鼓勵師不在,因為他好像也預約了鼓勵師。


    但我真的很難再堅持下去了,我鼓起勇氣聯係「鍾表匠」,希望申請辭職。


    但令我詫異的是,這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長既沒有訓斥我也沒有挽留我,而是像個朋友一樣跟我聊起了閑天。


    我把本來想跟鼓勵師傾訴的話全部都告訴了他,從我在彩墨星係進修的學生時光聊到在克勞克影業的委屈,他靜靜地聆聽,在我這個不起眼的動畫師身上不知浪費了多少時間。


    聽完我的想法,他居然深深向我致歉,並向我耐心講述了關於《鍾表小子》的一切——他解釋清楚了自己為什麽要創作這樣的作品,以及每個我不理解的細節。


    我們暢聊了一整夜,直到製片人衝進房間催我開工。


    這次談話過後,我決定還是不辭職了。


    倒不是這位老板說服了我,而是我希望未來還能再跟他聊聊天。


    琥珀曆2157紀 項目啟動第729天


    曆經萬般艱難,劇組中的夥伴來來去去,我們的作品終於要殺青了。


    雖然製作的過程很痛苦,但看到成品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種難以描述的幸福湧上心頭,這比任何夢境都讓人感到幸福。


    但我們最大的功臣「鍾表匠」卻不見了。他沒有以任何方式出現在我們最後的展映會上,也沒有對這部作品發表任何的看法。


    但我相信「鍾表匠」一定會在克勞克影業需要他的時候現身的——就像鍾表小子一定會在美夢小鎮需要他的時候現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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