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煙雨,樓閣清朗。


    朦朧細雨如煙,春日的暖意從未失約於這片江南之地。


    鹿海雖然隻是一座小城,沒什麽盛景,也稱不得多麽繁華富裕。


    不過,這裏確確實實是某個喜歡穿一襲白衣的年輕館主的家鄉。


    園林之中,一把淺青色的油紙傘破開雨幕。


    白衣年輕人撐著傘,靜靜走在湖麵上的一條精致橋道。年輕人的身邊有一個洋裝小姑娘並肩而行,同撐一把傘,安靜的牽著他的手。


    無論遠遊見了不少漂亮風景,到頭來偶爾還是會想家的。


    細雨打在傘麵上啪嗒啪嗒的作響。


    年輕人有些恍惚。


    以前閑來無事,他經常會帶自家姑娘到這處園子一同賞景。這處園子聽說年代久遠,往上可以上溯至東晉,據說是當時大族謝家的一處私產。


    園子有故事,不過卻不是什麽好的故事,據說當年的主人是一位的謝氏年輕子弟,他曾戀上一位普通女子並意外有了女兒。


    但這位謝氏子弟卻終不敢將母女接回去,更遑說什麽名分。回了謝家後看望母女的時間越來越少,最後女子鬱鬱而終,那孩子自然也...


    有這樣的故事,加上這些年沒怎麽好好修繕,實際這園子沒什麽人會來看,也沒什麽好看。


    不過一個人看,和與喜歡的人一起總是不一樣的。


    奧洛菈在自家先生麵前一向乖巧,沒少纏著他講些東晉王謝的故事,和她出行,再無聊也開心。


    至於一個人看。


    溫庭玉的思緒放的更遠。


    他的性子一直別扭,少有友人。


    溫寒失蹤頭幾年,八九歲的小少年常常一言不發站在亭中遠眺,如今想來還真是沒少讓夏晴姐他們提心吊膽的。


    勸也沒用,攔也沒用。


    天知道這個粉雕玉砌的小正太每天是怎麽走那好幾公裏路,天天都要從老宅走到這處園子,也不走動,就是坐在亭子裏看著湖,一看就是半天。


    宛若癡人。


    曉問安武人脾氣,見少主如此,心急如焚。


    他和那位陸氏的好友沒少去找各路名醫,甚至超凡界中掌握療愈能力的術士他們都合力綁來不少。


    要知道那時夜夢分崩離析,局勢尚且不穩,這兩個活寶差點造成禍端。


    當然,後麵自然是被尚且不那麽蒼老的竹中君一頓臭罵。


    心中鬱結綁那勞什子術士能有屁用,過些時日總會好的。張之純搖搖頭,像是並不在意。


    實際誰都知道,每次去看小少爺,總會見到這位名聲極大又灑脫無比的老司書隱去身形氣息,提著一罐酒坐在亭子邊。


    與那小少年一同望著遠方...


    針對這位小少主,其實打一開始這幫子“老臣”就沒打算推他坐上那個位置。敗了便是敗了,隻求不負館主將小少爺平安的拉扯大,也就是了。


    館主失蹤,夜夢兩部兵敗後,張之純親自定下的規矩,不準夜夢舊部過多幹涉溫庭玉的生活。


    而這個規矩是被張之純自己打破的。


    那一日,這位氣質卓絕的大叔看著風雨中顫抖著,但依舊坐在亭子邊上像是等待著什麽人的小少年。


    輕聲道:“即便等不來,也要等嗎?”


    沒有人回答。


    這是理所當然的,張之純並未解開掩藏聲息的法門,沒人聽得到他說話。


    一生傲氣極重的君子【幽篁】低頭自嘲一笑,不再言語。


    “我不怨爹爹和娘親。”


    小少年注視著冷寂的湖麵,雨點落下,將湖中的一輪明月與星辰砸的粉碎。


    稚嫩聲音的自語讓張之純一怔。


    “爹爹讀了很多書,很厲害,爹爹總是不會錯的。”


    “娘親也說...爹爹,在做一件很厲害的事。”


    “但是...娘親不還說了,我們”說著說著,男孩有些哽咽,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我們家...永遠不會和這個園子一樣嗎?”


    “不是說好的,娘親..和爹爹會一直陪著我嗎...”


    張之純默然。


    這想來應該是男孩更年幼些的時候,王女殿下帶著他一同遊園時說的話吧。


    男孩斷斷續續的哽咽著。


    “我要等的,總要等的。”


    半晌,好似哭累了那樣,他靠在柱子上迷迷糊糊的小聲道。


    “我不能走...如果娘親回來看不見我...”


    “會傷心吧。”


    張之純散開魔力護著溫庭玉不被寒意所侵蝕,溫暖的氣息讓少年睡著依然微蹙的眉頭緩緩放鬆。


    他一言不發。


    不過從那以後,溫庭玉每次再來這處亭子都會遇見一個很風趣的大叔。


    他懂的很多,會講很多笑話,偶爾也會捉弄人。不過不知為什麽,小溫庭玉總覺得這大叔不像看上去那樣開心,興許...他也有煩心事吧。


    他想,這位大叔和爹爹很像,應當也讀過很多書。


    ...


    溫庭玉的第一個朋友,


    想來應該是張之純才是。


    ——————————


    溫庭玉抹了把臉,袖子有些許潮濕了。


    這場春雨不知道要下多久。


    “這溟河...還有窺視人心的手段?”


    白衣的年輕人沉默良久,望向天空。


    天色混暗,深邃的看不見一顆星辰,這園子之外同樣是渾然漆黑。


    一襲白衣,一柄青傘,宛如一把銳利長劍刺入這深邃黑夜。


    他們走出那第五層級離開奧林匹斯之後,便換上了一身常服走進此方園林。


    溫庭玉對此地熟悉,於是便沒讓奧洛菈毀去眼前障眼法,而是和她先在園子中同行轉了幾圈。


    女孩知道他心中不平靜,有些內疚,“先生...想起傷心事了。”


    早知如此,便該早些破去這層法術。


    “明明離了鹿海沒多久,這會倒有些想家了。”溫庭玉笑了笑,讓女孩不要在意。


    “那忙完這些時日,先生便一起回家。”


    “也不錯。”


    本來前來帝都就是為了把那位聽霜鎮守...不,這般就生分了,應該是姐姐才是。將姐姐帶離帝都,之後鹿海自然是不錯的去處。


    隻是麻煩啊。


    帝都做的局雖然已經浮出水麵了,但是每個人在裏麵扮演著什麽角色卻又不得而知。


    溫庭玉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深吸了口氣:“奧洛菈,我們得走得快些了。”


    兩人心意相通,女孩自然知道他的雙關。


    牽著白衣年輕人的手,某個小姑娘瞳孔驟然變成赤金色。


    【律令·疇昔宵暗】


    君王之言從幼女口中淡然吐出。


    屬於君王不可撼動的律令淩駕於這番天地,遠比漆黑更加深邃的暗影蠶食著這方由回憶牽引而出的小世界。


    海嘯般的漆黑浪潮轟然淹沒了眼前的一切。


    往前踏出一步。


    樓台煙雨,林園,寒湖,飛鳥...本就虛幻之物重新化為破碎飛灰。


    永天八獄之外的場景終於出現在了兩人的眼前。


    那是一道長河。


    空懸在一國之巨的永天高塔之上,列於天河星鬥之間。


    它沒有源頭,同樣沒有窮盡。


    前與後,來與往,正與反...關於距離與空間的所有概念對這條長河失效。


    兩人就走在長河中。


    溫庭玉恍惚。


    奧洛菈麵色不改,“死者聚集與重生之地,創生與終結在這裏輪轉。”


    “先生...我們到了,溟河。”


    實際上不消她提示,溫庭玉的係統光幕上已經彈出無數警告消息了。


    【超位架構·溟河】最要緊的節點便是此處,從取名也不難判斷。


    每一處超位架構的副本都存在著特殊的規則。


    溟河是極性整合遊戲中負責生死轉換的節點。遊戲中之所以死亡不作數,便是有這一節點運作。


    其實不光是遊戲中,現世凡人的生死,實則也是通過某道支流匯入此地。


    所以這裏的特殊規則一開始就說過了,【蘇生模塊】失效,死了,就是真死了。


    入了溟河,任你通天手段也決然撈不回來。


    a階不行,再往上走些興許還是不行,走到現世超凡兩極點頂點的位置,大抵還是差些意思。


    係統模塊提示的極其嚴肅。


    溫庭玉輕輕頷首,眼中的放鬆也收斂不少。


    奧洛菈卻捏了捏他的手掌,似乎對這恐嚇之言不滿,一點也不配合的拆台道:“撈不上來說明境界不夠,把河水抽幹總也撈上來了。”


    係統界麵沒有回話。


    溫庭玉覺得女孩的話很霸道,也很奧洛菈,於是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那萬一以後出事了,就等你把這水抽幹了。”


    抽幹一條沒有空間概念的長河,溫庭玉覺得自家女孩大抵是在玩笑。


    女孩笑了。


    溫庭玉也笑了。


    係統界麵依舊沒有回話。


    它覺得這個玩笑不太好笑...


    因為這位怪物君王若是鐵了心想做,她真的能把這條河抽空。


    尤其是和這個年輕人一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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