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曇也點了點頭,又看向方姑娘的字。


    “方姑娘的字寬綽而有餘,確實少了些風骨,這‘物華天寶’倒是規整。”


    “那到底誰的更好嘛?”


    方姑娘又是一跺腳。


    宋明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舒妙,隻說:“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


    他倒是兩邊都不得罪。


    舒妙學了那麽多年,哪能看不出好壞,顯然自己已經勝了。


    這事本來就沒什麽懸念。


    現在的讀書人,當若不是有錢人家,根本就拿不到基本字帖來學習,無非是用一本不知道被謄了幾遍的帖子臨摹,自然比不上隻用平板就能看到所有書法大家作品的舒妙了。


    況且,舒妙又沒被強迫式的學習女性書寫的方式,自然寫得出風骨來。


    宋明曇的話,顯然就是在給方姑娘遞台階。


    可方姑娘不認,她就要和舒妙比個高下:“那到底是我更好還是她更好?”


    “這……”宋明曇有些為難,但還是實話實說:“小生覺得,舒娘子更勝一籌……”


    這話,比深海炸彈來的更猛烈。


    方姑娘眼圈通紅,牙齒死死咬著嘴唇。


    她沒瞪宋明曇,倒是把怒氣都算在了舒妙頭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扒了她的皮,喝光她的血。


    “算我學藝不精,哼,舒娘子可別太得意!”


    她一甩袖子,領著那群小姐妹走了。


    但在意的人並不多。


    書生們大多還圍在舒妙的字前,有幾個想上前同舒妙討論,但又顧及男女大防,猶猶豫豫的。


    這畫舫以文會友,按理說進來的人,不分男女都能稱之為先生,可書生們的腦子被禁錮的太久了,男女大防這件事幾乎成了條件反射。


    舒妙雖然看得出,但是她又不是什麽善人,完全沒有要配合這些人的意思。


    她和露喜說:“這裏人多,咱們去甲板上吹吹風吧。”


    露喜也巴不得趕緊走。


    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男的擠在一起,喧囂聲裏夾雜著各種味道,又吵又難聞。


    有意思的是,宋明曇追了出來。


    “舒娘子的字實在是令人眼前一亮。”


    “宋相公過獎。”


    兩人就又慢慢走到了一起。


    雖然舒妙很怕麻煩事,和宋明曇在一起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遇見的麻煩事就比以前一兩個月遇到的還多。


    可是誰讓他有了一張好看的臉呢?


    舒妙甘之如飴。


    兩人上了畫舫最上層,選了靠窗子的位置坐下,望著外麵的波光粼粼。


    “雲鬢輕飄風中舞,玉顏勝雪映朝陽。”


    宋明曇呆呆望著舒妙,嘴裏不由自主就吐出這句詩來。


    不但驚著舒妙,也驚著了自己。


    “是我逾矩了,還望娘子見諒。”


    舒妙卻笑起來:“是首好詩。”


    宋明曇微微垂頭,有些無措,又有些竊喜:“舒娘子不嫌棄就好。”


    露喜泡了茶上來,兩人便無話。


    舒妙望著畫舫外的風景,任憑微風吹散了她的鬢邊,不知她在看什麽,也不知她在想什麽。


    宋明曇大著膽子問她:“舒娘子的夫家不知是……”


    舒妙望著窗外,過了一陣子才回過頭:“閻家。”


    “閻家?”


    他好像沒聽過這麽一戶人家。


    “我夫婿是金士禁軍折衝郎將閻月朗。”


    文人對武官向來不敏感,尤其還隻是個郎將的小官。


    舒妙沒指望宋明曇知道閻月朗是誰,可宋明曇卻脫口而出:“原來是他!”


    這倒是勾起了舒妙的好奇:“你竟然認得他?”


    “北疆大將閻月朗,力破蠻夷之事,在我家鄉就常常聽到。”


    “宋相公的家鄉……是哪裏?”


    舒妙不信閻月朗能有這麽大的名聲。


    他回京初期,除了那些經曆過廢太子案的老人,其餘人皆不曉得閻月朗是哪根蔥。


    “隴西長洲。”


    這個時代,地圖非常稀缺又珍貴。


    舒妙沒見過這裏的隴西在哪兒,於是微微頷首:“那裏一定離北疆很近。”


    “臨著北疆呢,倘若不是咱們戰士守著北疆,蠻夷南下,頭一個遭殃的就是長洲。”


    看著舒妙點了點頭,宋明曇又問:“怎麽閻大人不陪你來呢?”


    舒妙來的時候明顯是孤身一人,說是等朋友,可這麽久了,也沒人來找她。


    況且這畫舫說是以文會友的地方,其實早就變了意思。


    未出閣的女子們來這裏相看,運氣好些,窮苦書生就能一躍龍門,成為京都大戶家的女婿。


    像舒妙這樣的婦人倒是不常見,即便來,也定然是跟著自家相公來的。


    ——畢竟,這裏也適合相見妾室。


    舒妙微微惆悵的歎了口氣:“我們已經在議和離了,等過了明路,就再無瓜葛。”


    “這!”宋明曇不可置信:“這是為何?”


    “唉……夫妻之間,小事一件又一件,積攢多了總會冷了心,與其耗著不如早早分開,不耽誤各自嫁娶。”


    宋明曇又沒結過婚,隻是懵懂的點了點頭。


    兩人又沒話講了。


    過了有一會兒,舒妙聽見宋明曇微不可聞的聲音:“那……舒娘子還會不會再嫁?”


    “當然會,我還年輕,沒道理為了一個男人耽誤一輩子。”


    她眼看著宋明曇抬起眼皮,看向自己的眼神裏有著期許:“能配得上舒娘子的,也一定是人中龍鳳吧……”


    舒妙驀的翹起嘴角,將茶送入口中:“我家倒不看重什麽錢財身份,隻要我喜歡,隻要這人好,即便是招贅,我爹娘也願意。”


    “這樣啊……”


    接下來,倒是沒再說各家的私事。


    宋明曇對書法有著自己的見解,和舒妙倒是屬於同頻。


    難得遇見能和自己同一個思路的人,舒妙覺得很高興,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過了晌午。


    畫舫自然有飯,可是要錢,且不便宜。


    舒妙便請宋明曇吃了午飯,卻左等右等,等不來溫宴希。


    直到下午要散場了,她也沒出現。


    宋明曇將舒妙送到馬車上,踟躕好久,才說:“聽說後日兮蘭坊會展出一些大儒書法,若是舒娘子有意,不如去瞧一瞧。”


    舒妙從馬車裏探出腦袋:“那你去嗎?”


    “我自然是要去的。”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一同去?”


    宋明曇神色一喜:“那、那到時候我在兮蘭坊等你。”


    他宛如情竇初開的純情男孩,本身年紀也就不大,一張白淨的臉紅的發燙。


    純愛果然誘人。


    舒妙坐在馬車裏,還在想著宋明曇的事。


    但躲在暗處的閻月朗已經攥碎了三個茶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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