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亮眼明,這一點他比我做的好。”


    左相拿著手中典冊,笑著淡淡開口。


    左相沒有高談闊論,更沒有對這天下人天下人進行點評。


    因為他現在的興趣,全在那部推演典籍上。


    他看的津津有味,也看的十分認真。


    有的時候會發出哈哈大笑,但也會突然怒氣衝衝大罵豎子無品。


    一張紙頁翻過會再次翻回來,因為那其上記載的內容連他都覺得新奇不已。


    盡管這上麵寫的全部都是他,但卻是以季博常的角度和思維去書寫的申逐鹿。


    有趣,而且很新鮮。


    茶滿則溢自然濕了衣擺,衣擺有漬自然就要洗去。


    衣擺雖為下卻實為臉麵。


    衣擺髒了就要清洗衣擺,但也要給出一個髒了的理由。


    所以,髒了衣擺的根由在執壺者,而非石桌石凳之過。


    更非茶壺本身之過。


    這段,是當初季博常即將前往秋水時,左相對他說的那番話。


    其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隻殺葉知秋給皇帝一個交代,給百姓一個交代。


    也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讓你去不是讓你追根溯源的,而是讓你清洗衣擺的。


    衣擺幹淨了,對大家就都有了交代。


    而季博常在這段話下寫了四個字。


    屁也,當殺!


    以手持肉蘸食之法最為古樸,但古人最重的不是肉食乃為蘸料。


    遂以己之肉取他人蘸料便為染指 。


    你可見那湖中之魚?


    此魚這般肥碩無憂自在,究其原因為何?


    這湖中錦鯉肥碩懶惰,就連投喂稍遠之食都不願去取,原因就在太過安逸。


    所以我決定在這湖中放入一條凶猛黑魚,你說誰最合適.....


    自己對季博常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被詳細的記錄在這本典冊裏。


    每一次和自己的對話結束,季博常都會反複推演。


    然後將所悟之想詳細記錄。


    有的對,有的錯。


    也有的,就連左相自己都沒有想到。


    這部所謂的推演典冊開始的部分最多的是不解。


    因為那個時候的季博常,並不能看透左相的用意,更參不透背後的含義。


    而到了中期的時候,疑問越來越少,參悟到餓可能性也記錄的越來越多。


    但到了這部典冊的後期。


    整本典冊已經形成了一個大循環,所有的內容都前後相連,一切都圓滿了。


    不再有疑問,就連推測的可能性也隻剩下了一條 。


    不是推演不出,而是後期的左相在他眼裏已經沒有了秘密。


    因為他一直在推測的是左相想要的結局,知道了結局再反推如何去做就再簡單不過了。


    這也是這本典冊前期淩亂無序的主因。


    季博常的字跡不好看 ,其中還有很多錯別字。


    但卻讓左相看的欲罷不能且連連點頭,仿佛他看的不是他人對自己的點評。


    而是...他最滿意的自傳。


    啾啾一直站在左相身前,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沒有打擾左相,更沒有任何情緒流露。


    因為這,也是出自公子的命令。


    對左相,不得有任何不敬。


    良久之後,左相方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典冊,隨即哈哈一笑對著身前一指。


    “我現在沒什麽能夠給你的,就嚐嚐我的好茶,權當對你送東西來的酬勞了。”


    啾啾聞言微微搖頭。


    “不敢。”


    這話讓左相微微一笑:“為何不敢?”


    啾啾拱手:“相爺太嚇人,我怕中了相爺的道。”


    說完之後又補了一句。


    “相爺不用獎賞與我,因為我家公子是我哥。”


    左相微微一愣後再次開懷大笑,是啊,現在整個天下都是季博常的。


    而作為季博常的弟弟,他又怎會稀罕他人給的獎賞。


    而且啾啾這小家夥長得眉清目秀,尤其說話時那小臉上的懼怕之意毫不作偽。


    這讓左相的笑意更濃一分。


    “是否想知道季博常為何讓你來見我?”


    啾啾聞言連忙擺手:“不想不想....”


    左相見狀罕見的雙掌一拍:“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說與你聽。”


    而啾啾捂耳搖頭的樣子,更是讓左相的笑聲更加的暢快。


    “他讓你來,就是想告訴我,這世間除了算計權力之外還有更加珍貴的東西。”


    倒茶,舉杯,左相對著定遠方向晃了晃杯子。


    “謝謝。”


    放下杯子,他看向啾啾。


    “就保持現在的樣子,你將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充實最幸福的人。”


    “時間差不多了,他還有什麽話送我?”


    啾啾聞言站直身體:“公子說,他不來見你是因為他和你不是一類人,道不同自無通心語。”


    說完一揖到底。


    “公子說,但您是位好老師。”


    “走好!”


    啾啾曾問季博常,那我見了左相應該說些什麽。


    季博常的回答是隨意。


    啾啾以為自己會隨心所欲,將在小門鎮吵架的本事拿出來,罵左相一個狗血淋頭。


    但他沒有。


    不想也說不出,因為現在的左相就是一個慈祥和藹...即將離世的老人。


    他沒坐,是真的怕左相在臨死前給自己下套。


    但左相並沒有。


    而是告訴他,就保持你現在的樣子,你就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充實最幸福的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左相飲盡壺中茶,依然坐在矮桌前,依然坐在寧台府滿是屍體血跡的門洞裏。


    淡笑中震斷了自己的心脈。


    他是高手,真正的高手。


    他是站在天下權力巔峰的那個人,所以就算死也要有足夠的體麵。


    微風吹過門洞,撩起左相鬢角垂落的白發。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卻永遠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站立大雍權力頂端的左相申逐鹿,死了。


    如他這等高傲之人不需要隆重的葬禮,更不需要選擇什麽風水寶地。


    因為他已經為自己選好了埋骨地。


    他起自寧台府,又回到了寧台府。


    此,為歸家。


    他出身道門,以道門之力成為權傾天下的左相。


    而他又親手毀了道門,屠光了整個寧台府。


    他說了,我總要展示一下老師的風範對嗎?


    如果他不動手季博常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但他動手,就能讓季博常擺脫屠殺平民的罵名,更能得到一個幹幹淨淨的江南。


    他動手,一定會比季博常殺的更幹淨。


    他是申逐鹿啊,對凡事都要求完美的申逐鹿啊。


    既然想為自己的學生鋪路 ,那就一定會讓季博常以圓滿之態拿到整個天下。


    老師,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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