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的季博常很稚嫩,這一點瞞不了人。


    但也正是這份根本瞞不了人的稚嫩,讓他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相比右相夫人,左相府的老夫人對季博常是發自真心的喜歡。


    她喜歡這個會討人歡心的小家夥,也喜歡這個小家夥笑起來極為陽光的樣子。


    所以在季博常上門討債的時候,右相派出老門房同行,而老夫人則是讓人把酥雲餅當著所有人的麵送了過去。


    此舉,和當初靈妃讓太監去往季府站台如出一轍。


    但效果要更加直接。


    因為這代表的是左相的意思。


    如果季博常隻是一個不學無術之徒,單憑這一份點心就能活得極為滋潤。


    但世事無常,一切都出現了偏差。


    那個小家夥出身東海季家,又在左相的布局下成為了盜掘大雍皇族根基之人。


    而且,自己的兒子申雨杉,就死在沂水城外。


    老夫人恨嗎?


    恨!


    但她恨的不是那個口中的小家夥,而是主導這一切的申逐鹿。


    所以她和那個口中的小家夥達成了協議。


    她,成為了當初的太後,用自己的命完成亂申逐鹿心神的最後一步。


    而條件,則是江南申姓和道門之人死絕。


    申雨杉死在沂水城外,怎麽死的死在誰手裏不重要。


    因為他一定會死。


    也一定會死在沂水城,那是申逐鹿早在他剛剛出生之時就為他製定好的死法。


    而那個剛剛走進房間的下人,來自一個很少有人聽過的勢力。


    季台。


    所以她笑,所以她說,你一定不得好死。


    因為你和當初的雍盛帝一模一樣,剛愎自用眾叛親離。


    世間事,世間人,從來就沒有一眼看到底的。


    也千萬不能小看了任何一個小人物 。


    因為有時候小人物爆出來的能量,才是最為驚人的。


    這也是左相和季博常最大的不同。


    申逐鹿看不起任何人,而季博常從不小瞧任何人。


    雨夜,淒美。


    一壺米酒飲盡,老夫人揮刀割腕。


    她就坐在椅子上,眼睛看著沂水城的方向。


    血盡閉眼的最後一刻,老夫人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意,口中呢喃:兒啊慢些走,娘就來....


    音落氣絕,低頭的那一刻,架在鼻梁的眼鏡框上,一顆淚珠懸而不落。


    ....


    沂水城。


    季博常雙手舉杯遙敬蘇杭城的方向。


    “老夫人,一路走好。”


    言罷,小心翼翼的將杯中酒潑向地麵。


    他的臉上有著悲傷也有不忍,因為他的書桌上就放著一盤酥雲餅。


    “如果大雍皇族皆有老夫人的心智眼界,大雍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季博常回到椅子上坐下,看著眼前的酥雲餅微微搖頭。


    老夫人雖然心中悲苦 ,但其實還是有一絲期盼在內的。


    期盼左相將剛出生的兒子隱藏,是為了給兒子一個美好的未來,同時也認為左相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沒有任何惡意。


    但在得知申雲杉另有其人後,老夫人心中的期盼泯滅消失。


    剩下的唯有滔天的恨意。


    這就是為何季博常說,如果大雍皇族皆有老夫人的心智和眼界,大雍也不會變成如今這般情景的原因。


    因為她是距離左相最近的人。


    她看得出左相的變化,更能從這等變化裏推斷出真相為何。


    所以她選擇了最淒涼的方式報複。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知道如何摧毀左相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


    她說的沒錯。


    季博常從拿北境開始,就已經在直指左相本心。


    隨後攻打北夷,更是將這柄抵在左相心口的利劍向前推進一步。


    定遠每破一局,這柄劍就在左相的心髒裏再進一分。


    三局連破打進江南,這柄劍已經深深的插進左相心髒,但想徹底刺穿心髒透背而出。


    就需要一個人把這柄劍狠狠的再往前送上一步。


    而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老夫人更合適。


    布局,從來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籌謀,也從來都是伴隨著陰謀和血腥的。


    這一步,季博常籌謀了很久很久。


    所以他看著麵前的酥雲餅,眼內帶著濃濃的哀傷和歉意。


    良久苦笑搖頭。


    “我還真不是做梟雄的料,論心腸冷硬不及左相萬分之一。”


    而就在他為此苦笑之際,一個人走進了他的書房。


    那是一個很是俊俏的年輕麵龐,手臂上擔著一柄拂塵。


    而在看見這道人影的時候,季博常臉上出現了一抹驚喜的笑意。


    隨即起身來到桂喜身前站定,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怎麽還沒吃壯些?”


    桂喜身體在發抖,緊緊抿起嘴唇看著季博常微微搖頭。


    他說不出一個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但季博常卻是哈哈一笑,伸手攬過他的肩膀:“你是我見過第一個要臉的季家人。”


    這話讓桂喜心裏猛然一暖,但鼻子卻是更酸了。


    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季博常竟然摟著他的肩膀在書房門檻上坐下。


    門檻之外有門廊:“我喜歡坐在這裏聽雨看雨中景,舒坦也有份難得的安靜。”


    說完轉頭:“喜兒啊,恨嗎?”


    這話唯有如今改名的博喜聽得懂,因為他是季博常三伯的長子,啾啾的哥哥。


    季家主脈除季博常和啾啾之外的第三人。


    但他,卻進入皇宮成為了太監。


    而且是被三伯親手送進皇宮的,為的是什麽已經不用過多贅述。


    博喜聞言看著季博常的眼睛緩緩搖頭。


    “我是天閹。”


    “而且有些事必須有人去做,我是最合適的那一個。”


    博喜的話讓季博常心裏也是一酸,但同時也明白了啾啾這個名字的由來。


    天閹,就是沒有啾啾。


    季博常再次伸手攬過博喜的肩膀,他很瘦,個子也不高。


    兩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是在皇宮,那時候的桂喜還是一個渺小如塵埃的小太監。


    “回來就好,以後我的背後就交給你了。”


    相比啾啾,季博常更心疼身邊這個弟弟。


    因為博喜的成長之路,比任何人都要坎坷太多太多。


    因為他是暗棋,不到最後都不會動用,或許永遠都不會被動用的暗棋。


    他得不到太多幫助,一切隻能依靠他自己。


    但這個過程,卻是最好的鍛煉之法。


    季博常從袖筒裏拿出小魚幹:“姑姑給的,你也嚐嚐。”


    博喜笑著接過放進口中,魚幹什麽滋味不重要。


    重要的是肩膀上的手,還有那句姑姑給的。


    “我準備做昏君,說吧,想要什麽都讓人給你弄來。”


    “裂土封王也不算事。”


    季博常說完對博喜揚了揚下巴。


    “你哥我現在有這個實力。”


    博喜嗬嗬一笑,但隨後說出的話卻讓季博常當場愣住。


    “就一個要求。”


    “金啟典,不能改季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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