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申千徹率軍回到邊城附近時,他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難民出現了。


    富庶冠絕天下的江南居然出現了難民,這你敢信?


    而且這些難民一見到他的大軍,立馬上前哭喊求救。


    他們不是來自邊城,而是邊城附近其他縣城之人。


    他們被搶了。


    被那些狗日的泥腿子給搶了。


    江南看不起定遠的原因在於,江南人非但家境殷實又都知書達理 。


    而人的習慣,則是有錢了之後修繕房屋打理院子,甚至家具門窗這些都換成上等好木打造。


    這些都是錢,也是人們最眷戀的東西。


    而季幼苓的搶和普通意義上的搶還不一樣。


    普通強盜搶劫,搶的是錢財糧食和女人。


    然後在走之前殺人放火,將一城之地變成一片廢墟。


    自古以來但凡有兵禍之地都是如此,因為這玩意本身也沒啥花樣。


    但現在有了。


    玩花的不止季幼苓,還有個李三山。


    攻破人家的邊城,然後人家援軍的前鋒軍三日即可到達,你要的的是不是修繕城門準備防守?


    再者也是布下陷阱打伏擊對不對?


    但李三山不,他隻留下五千人修繕城門固防,剩下的都給了季幼苓。


    如果看看地圖,你就會覺得這狗日李三山根本不會打仗。


    他現在的位置在江南邊城,邊城身後有二百裏空地。


    過了這二百裏空地就到了定遠和京畿道的邊界。


    啥意思呢?


    就是他現在和定遠是脫節的,如果京畿道的江南軍呼的一下子幹過來奪了邊城。


    那他這十萬人就會被人家堵在江南包了餃子。


    就這麽個處境,他非但不留人鎮守,還派出了九萬五千人去搶軍餉。


    神奇不?


    更神奇的是那季幼苓的搶劫之法。


    九萬五千人分成無數個方向,以邊城為起點掃蕩方圓二百裏之內的所有地界。


    這就是花樣的由來,所有地界。


    一般人搶是不是直奔城池,搶了財物搶官倉,搶完官倉搶女人?


    他不是。


    大軍以百人隊為單位地毯式推進,而且先搶的不是城池而是村莊。


    平推式挨個村莊去搶,然後驅趕羊群般的把那些被搶了糧食財物的百姓趕向城池。


    江南的富庶真的不是蓋的。


    僅僅是從村莊裏搶來的糧食,就多到足夠十萬大軍一月所需。


    這才是方圓二百裏,且沒進城池沒劫官倉得到的糧食數量。


    他很少殺人,但卻決不允許經過的村莊裏再有人留下來。


    無論男女老幼,一律驅離。


    而那為數不多被殺死的,也都是想要暴起反擊之人。


    不允許留下,更不允許帶走任何東西。


    莫說錢財糧食,除了身上所穿的衣衫之外連一塊布片都不準拿走。


    戰爭最可怕的是什麽?


    殺戮。


    比殺戮更可怕的是什麽?


    是戰敗帶來的恐慌。


    江南百姓不知道戰場的局勢到底如何,但敵人的軍隊打進來了,正在劫掠他們。


    這種恐慌帶來的,就是極度的不安全感和絕望。


    因為他們感覺江南潰敗了。


    所以他們瘋狂逃離,朝著有城牆庇護的城池瘋狂逃跑。


    然後更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城池裏的官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當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城內湧進來的難民已經超出了城池所能容納的極限。


    城門處還聚集著更多想要進城的人。


    驅離是不可避免的,但隻要見血必生大亂。


    人心很複雜,人的行為更複雜。


    麵對季幼苓大軍的劫掠驅趕,他們除了少數被殺的之外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但麵對自己人時,他們露出了自己鋒利的獠牙。


    一個池子裏隻生活一種魚類這很和諧,因為它們已經演化出了自己的生存秩序。


    但當池子裏突然湧入數量龐大的外來物種,秩序不再具有任何約束力。


    城池裏的官員要關閉城門,城池裏的原住民要求將大量湧入破壞他們秩序的人驅趕出去。


    這激起了外來物種的凶狠。


    一個縣城能有多少兵卒?


    除了衙役就是數量不多的縣兵,但這數百人在數萬難民前不再具備支配的能力。


    尤其那些縣兵和衙役被亂棍打死,尤其在縣衙和糧倉被攻占之後。


    街邊的商鋪百姓家全部成為了哄搶劫掠的對象。


    難民是可憐的,那暴民又是從何而來?


    人心的貪婪和邪惡從不以出身來界定,善和惡也僅在一念之間。


    搶砸殺人在每一個城池之內上演,數量遠不如外來者又沒了官府庇護地位原住民。


    死狀遠遠慘過被季幼苓殺死之人。


    而死去之人的數量,更是比季幼苓大軍多出了無數倍。


    那淒慘的模樣,與屠城無異。


    誰能想到做下這等慘絕人寰之事的,竟是那些之前循規蹈矩又瘋狂逃命的難民?


    “公子說,每個人的心裏都關著一頭魔鬼,當這頭魔鬼被關起來的時候,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善。”


    “當魔鬼掙脫牢籠被釋放出來之後,那人的心裏隻有惡。”


    雙腿微微一夾馬腹緩慢前行。


    “戰爭帶來的最直接影響就是禮崩樂壞。”


    “而放出人心頭魔鬼的,也正是這禮崩樂壞四字。”


    說完眼內閃過一道寒芒。


    “江南以富庶知禮自居,那我就讓天下人看看這知禮麵具下的醜惡嘴臉!”


    跟隨他身邊的將領有來自北境的,也有東海和定遠被提拔上來的。


    在他們眼裏,季幼苓一直都是隨和的代名詞。


    但眼前的一幕和他口中之言讓所有人知道。


    季幼苓將軍,絕對是個狠人。


    他從村莊開始劫掠隻搶不殺,為的就是無限放大江南百姓心頭的恐慌。


    大軍就在身後,隨時他有追上他們的可能,而他們能做的一定是擠進城內尋求庇護。


    而在遭遇驅趕時,他們感受到了絕望。


    進不了城就意味著死,在死亡麵前任何律法和道德都再無用處。


    殺了官搶了糧,心裏的魔鬼已再無任何約束。


    他們一定會把刀,伸向那些要瞧不起厭惡和驅趕他們的原住民頭頂。


    為報複,但為貪婪。


    他們搶了財物糧食絕不會留在原地,而是會向沒有戰亂的江南深處逃竄。


    搶來的糧食總會吃完,遭受的白眼和驅趕一定不止一次。


    對已經放出了心裏魔鬼,手上見血的人來說。


    他們會怎麽做?


    所以這是在搶糧搶軍餉,但同時更是為江南內亂埋下無數禍患的種子。


    因為就在那些人搶完一城準備逃離的時候。


    季幼苓下令射殺獲得大批財物之人。


    因為他們跑的太慢了。


    更因為那些財物他們不能拿走。


    因為...那更是他要獻給公子搶來的軍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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