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阿九錯了。


    是因為他說阿九所想就是左相所想。


    他給的不多。


    因為在他眼裏現在的百姓還是太過清苦,哪怕定遠也是一樣。


    底子太薄,就連吃飽穿暖也是勉勉強強。


    溫和?


    他的溫和是從不對麾下之人咆哮暴怒,更不輕易發火。


    但那五十萬被覆滅的北夷大軍卻血淋淋的告訴所有人。


    對待敵人,他從不手軟從不猶豫。


    但阿九卻知道現在的慶雲比雍北關還要棘手,因為雍北關麵對的都是敵人。


    而現在麵對的 ,卻是他自己的麾下之民。


    阿九用一方絹帕在仔細的擦拭長劍,身為季博常身邊人,他知道現在季博常的為難之處。


    一切的根源都是那些外來讀書人導致的。


    但那些人做的太高明沒有任何把柄,而且他們已在無形之中掌控了慶雲百姓的地位。


    此時的情形莫說沒有任何證據 ,就是有證據前去鎮壓那些讀書人的話,慶雲百姓定然會暴起相護。


    不殺那些讀書人,民心就會被帶到一個更可怕的位置上。


    就如季博常所說 ,今日敢送來那樣毫無敬畏的信件,明日便敢要求獨立。


    殺百姓鎮壓,季博常的名聲就算徹底的毀了 。


    阿九看了一眼光滑如鏡的劍身之後唰的收劍入鞘 。


    “你殺不得,那我來殺!”


    可就在阿九打算出門將那些垃圾讀書人全部幹掉的時候,慶雲城門口來了十幾個人。


    這些人一臉的風塵仆仆之相,為首的是一個五十餘歲的老者。


    跟在他身後的有男有女,但都有一個特點。


    老,土。


    無論男女就沒有低於四十歲以下的,而且看那打扮再加神情,這就是典型的鄉下老農。


    城門關閉了,但他們來到的時候拿出一份東西交了上去。


    隨後郭康親自出麵把這十幾個人迎進城內,並且帶到了季博常的書房裏。


    這些人怎麽看都不上品,但郭康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輕視怠慢。


    因為這些人,姓季。


    郭康等在書房之外,直到半個時辰之後這些人才從公子的書房裏退了出來。


    那為首的老者和郭康說了幾句後,隨後消失在了慶雲城內的夜色裏。


    在書房裏說了什麽,現在要去幹什麽沒人知道。


    慶雲城一間普通的民宅裏,同樣聚集著十幾個人。


    如果阿九在這一定會發現,這些人裏就有他在大街上指給季博常看的那些讀書人。


    此時坐在主位上的人一身儒衫打扮,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氣質很是儒雅。


    他叫周雲,也就是執筆給季博常下達通知書信的那個人。


    “明日之事我等不必上前,這些愚民雖目不識丁胸無點墨,但論惡心人和貪婪卻遠勝我等。”


    “餌我等已然下足,剩下的就是讓他們自己直麵季博常便是。”


    邊上一人聞言嗬嗬一笑。


    “季博常被讚心智如妖運籌帷幄,可他北境大勝之威卻被我等輕易抹除,而且內亂之相已起 ,隻要慶雲之事他無法妥善處置 ,定遠其他州城之地便會紛紛效仿。”


    這人話音剛落,另外一人隨即接口。


    “他的心智如妖名不副實,和左相大人相比高下立判。”


    “他用左相大人之法亂了北夷,可左相大人轉頭就用同樣的方法亂他定遠,而且更加精準高明。”


    “以利亂他麾下愚民之心,以他麾下愚民倒逼使其威信掃地,殺,惡名傳,不殺,民心亂。”


    “殺與不殺,都會讓他元氣大傷,而愚民可不止慶雲獨有,愚民中有言為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就算他平定慶雲但他不擅民生之名也會就此被宣揚出去。”


    周雲聞言嗬嗬一笑隨即開口。


    “甚是,所謂好的不信壞的信,此為愚民獨有之情。”


    “而季博常麾下武將皆為窮苦身,這些話也會傳進他們的耳朵裏。”


    “哪怕他們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但這些話一定會被他們記在心裏。”


    “相比戰場刀槍,此攻心之計更為致命。”


    此時另外一人也是笑言接口。


    “諸位可別忘了那付仲寅,他才是相爺真正為季博常埋下的刀。”


    此言一出所有人同時嗬嗬一笑,嘴角也是同時出現嘲諷之意。


    “相爺早就看透了這付仲寅心中所謀,所以斷定他會放任我等進入慶雲,更會放任我等教唆愚民帶偏民心。”


    “而他以為這是在利用我等來向季博常展露自己的能力,要做季博常麾下文臣之首,又或者在時機成熟後取而代之成為天下至尊。”


    “可他卻從未想過 ,他連作為棋子的資格都沒有,相爺看不上他,季博常也看不上。”


    周雲話音落下,身邊之人輕搖折扇接口。


    “但這就是相爺要的結果。”


    “若季博常屠了他,那整個天下讀書人將再不會為季博常效命,這民生政事將成為季博常最大軟肋,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實力將會越來越弱。”


    “而想要止住這等局勢唯有對外開戰,但民生混亂之際開戰與帶病遠途跋涉沒有任何區別,最後隻有滅亡一途。”


    “而若是忌諱這一點選擇留下付仲寅,那這等心生反骨之人反倒成了季博常深入髒腑的毒藥。”


    “無論他怎麽選 ,都會被內政狠狠的拖進泥潭深陷其中。”


    待所有人散去後,周雲來到民宅小院中站定,看著州牧府的方向嘴角升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相爺說你是他最得意的學生,但 ,學生永遠都是學生,永遠都沒有超過夫子的那一刻 。”


    “你在北境揮斥方遒,但相爺隻用我等無用書生性命就能亂你布局盜你根基。”


    說完,周雲轉身走回房間,但在一隻腳邁過門檻的時候再次看向州牧府的方向。


    “相爺的每句話我都深信不疑 ,但這一句我不信。”


    “因為我,並不覺得你是相爺最得意的那一個。”


    所有來到慶雲的書生除周雲外,並不知道左相讓他們來卻沒有打算再讓他們回去。


    隻有他們死在慶雲,死在季博常手裏才會讓慶雲的動亂波及整個定遠。


    甚至是東海和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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