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統計,"為閨閣女子立傳"的古典名著《紅樓夢》,林林總總題寫了不同類型的古代女子約四百八十人。其中,有出身顯赫抑或家境殷實的千金小姐,有來自底層的貧苦丫鬟抑或更改不了身份的家生子奴才,也有家道中落無奈過著寄居生活的悲情女兒……。


    這些女子,個個貌美如花,有的還巾幗不讓須眉,可最終的命運卻是殊途同歸的"千紅一哭、萬豔同悲",讓人不甚唏噓。


    就拿書中以賈探春、張金哥、尤三姐、鴛鴦、晴雯、金釧、司棋七位為代表的剛烈女子而言,她們千古清流下可圈可點的悲壯人生,都活出了自己的骨氣與尊嚴,值得大書特書。


    一、剛烈的小姐:賈探春、張金哥


    賈探春無疑是《紅樓夢》重點著墨極有影響力的剛烈小姐,她是榮國府當家人賈政的三女兒,隻因卑微的庶出身份,母親趙姨娘又"三不著兩",便在封建社會森嚴的嫡庶尊卑製度裹挾下,悲壯而又精明地拉啟了自己不同凡響的剛烈命運。


    她不像懦弱無能的二小姐賈迎春,"戳一針都不知道哎喲一聲,從小就"才誌清明",像男兒一樣敢於擔當,是一個不好惹的三姑娘,賈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是帶刺的玫瑰,沒人敢小瞧她。


    即便賈府"盛極必衰"之下,內鬥不已的邢王二夫人發起愚蠢的"抄檢大觀園",剛烈的探春小姐還是不畏人微言輕,敢於公開亮劍。當檢查組檢查到她所在的秋爽齋,探春小姐不僅以一己之力力保手下丫鬟的清白,請檢查組隻管檢查她的箱櫃,有什麽問題自己擔著,還發表了有名的嘲諷貴族大家窩裏鬥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論。


    奴才王善保家的仗著是邢夫人的心腹,手握抄檢大權,便笑嘻嘻的拉了拉她的衣襟,故意欺負:


    "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麽"。


    剛烈的探春小姐哪容得這等勢利小人如此"噔鼻子上臉",當場就給了王善保家的一巴掌,還痛斥道:"你是什麽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麵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量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他,就錯了主意……。"


    倚老賣老的"死魚眼睛"王善保家的瞬間蔫了,被賈探春一巴掌一頓罵直弄得偃旗息鼓,一時討了個沒趣,又被丫鬟侍書狠狠的挖苦了一番,隻得灰溜溜隨王熙鳳等人離開了惹不起的秋爽齋,轉身到李紈的稻香村檢查去了。


    探春小姐的剛烈,由此可見一斑。


    張金哥小姐的剛烈,則是另一種風骨,主要體現在愛情的忠貞方麵,因她不在"金陵十二釵"之列,不是探春小姐這樣的重要女子,沒有正麵出場,書中隻是簡約的提及。


    這位來自張財主家的千金小姐,完全是劇情需要勾勒的剛烈女兒,僅出現在"王熙鳳弄權鐵檻寺"這一情節中,她原本與長安縣守備家的公子訂有婚約,但不幸的是,長安縣縣令的小舅子看上了張金哥,便想倚仗官大一級壓死人準備強娶。


    牆頭草張財主恐懼之下,請托饅頭庵的主持靜虛老尼,央求王熙鳳利用賈府的權勢逼守備家退親。王熙鳳得到三千兩銀子的受賄後,以賈璉的名義草擬了一封書信,指示長安節度使雲光出麵幹預,勢弱的守備隻得乖乖就範,無奈退了親。


    張金哥與守備公子的天作之合,就這樣被利欲熏心的權勢活生生拆散。


    然,重情重義的張金哥得知守備家退親,旋即自縊而死,悍衛了小女子不畏權貴、不慕虛榮的錚錚氣節。


    這就是張金哥小姐的剛烈,讓讀者悲憫不已,更對王熙鳳以權謀私不惜草菅人命的歹毒多了一份譴責。


    二、剛烈的丫鬟


    鴛鴦、晴雯、金釧、司棋,這四位剛烈的女子則是《紅樓夢》剛烈丫鬟的代表。


    最剛烈的丫鬟當屬鴛鴦。


    她和晴雯都是賈母身邊的"八大丫鬟"之一,但鴛鴦是家生子奴才,從小就伺候賈母,因忠心耿耿能力出眾,頗得賈母欣賞喜歡,委以私產管理的重任,是賈府地位最高的大丫鬟,賈母須臾也離不開她。


    晴雯原本是貧苦人家的女兒,賴嬤嬤買來當丫鬟後,因她身材好口齒伶俐符合賈母的需求,便轉送給賈母,賈母將她調教得有模有樣後,派去怡紅院當大丫鬟,協助襲人一道伺候"富貴公子"賈寶玉。


    鴛鴦與晴雯這兩個要強的丫鬟雖說條件有別,境遇也不一樣,但為情的剛烈程度可以說平分秋色,隻不過側重不同。


    鴛鴦的剛烈側重於不屈從大老爺賈赦的脅迫,渴望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當她得知賈赦要強娶她為妾室,指派邢夫人出麵說媒,還威逼她的家人出麵勸服時,不僅對這位荒唐的大老爺十分反感,還痛斥了自己的家人隻一味攀附權貴根本不在乎親人情感的自私自利行為。


    原來好色的大老爺賈赦是屋裏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都有的糟老頭子,之所以討要鴛鴦做小老婆,不過是看中鴛鴦掌管著賈母的私產,好中飽私囊贏得大房的麵子。心知肚明的鴛鴦便將計就計,當著賈母的麵剪發明誌,誓死不嫁卑鄙的大老爺賈赦。


    賈母得知大兒子賈赦算計自己的可惡企圖後,大發雷霆,鴛鴦拒婚由此得到賈母的保護。


    但鴛鴦的剛烈,也徹底得罪了霸道專製的賈赦。鴛鴦明白今後終究難以逃脫賈赦的魔掌,便在賈母壽終正寢時一抹脖子殉葬而去,以死表明自己剛直不阿的態度:一輩子都不願意嫁給自己反感的大老爺賈赦,哪怕他權勢滔天,可以扼殺她的未來,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鴛鴦不畏強權式的剛烈,宣示著:我的人生我做主。


    晴雯的剛烈,則側重在活得硬氣從不屈意討好巴結主子上。賈母安排她為少主子賈寶玉服務後,也深得賈寶玉寵愛,但晴雯自尊自重,活得清清白白,不像襲人隻為謀求"準姨娘"待遇,不僅順從賈寶玉有了未過明路的雲雨關係,還背叛賈母悄悄依附王夫人,甘願毀掉女孩子寶貴的明節。


    剛烈的晴雯並不感傷自己的出身卑微,仍自如地看重自己,隻願不卑不亢的生活,既不逆來順受,也不作賤自己,還掐尖要強,好打扮地硬生生活成"副小姐"模樣。


    她眼裏揉不下一粒塵沙,看不慣不屑一顧的齷齪事,為此,不僅與主子賈寶玉拌嘴吵架,當著他的麵撕扇子解氣;還在邢王二夫人聯合發起的"抄檢大觀園"活動中,剛烈地示威反抗:


    "隻見晴雯挽著頭發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很顯然,晴雯的剛烈弱不禁風,哪是敵得過當家主母邢王二夫人的威勢?兩者根本不在一個量級上。


    邢王二夫人要碾壓弱弱的晴雯不過是張張嘴皮子的事。盡管晴雯因顏值佳、有絕活得賈母看好,也幹幹淨淨做人,在齷齪不堪的賈府沒有任何"私弊之物"。


    但成了王夫人肉中刺眼中釘的晴雯,哪有她爭辯的可能?王夫人下定決心攆她時,根本不管她"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的狀況,很是無情地直接令人將她架起從炕上拉了下來。


    就這樣,剛烈的晴雯被攆出了怡紅院,連身上的好衣服也未曾留得一件,還背了一個"女兒癆"的臭名,被扔在哥哥多渾蟲家破舊的蘆席土炕上,沒幾天就死了。


    這就是小女子晴雯丫鬟誓死扞衛自己尊嚴的剛烈,雖說自不量力,卻也展示了自己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利與尊嚴。


    另外兩個丫鬟金釧和司棋,同樣為自己的剛烈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金釧原本是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她與妹妹玉釧都是賈府的家生子奴才,一道伺候榮國府的當家主母王夫人。


    隻因端午節後的一個晌午,金釧正在為納涼的王夫人扇風捶腿,不期與她愛開玩笑的賈寶玉跑來挑逗,彼此說了些青春兒女之間的曖昧言語,剛好被醒來的王夫人聽見,當即不分青皂白,將活潑調皮的金釧打了一巴掌,決絕的逐出賈府。


    平白無故遭受如此恥辱的金釧,無從辨白也辨白無了自己並沒有勾引少主子賈寶玉的心思,家生子奴才的身份讓她退無可退,萬般無奈之下,隻得選擇了跳井而亡。


    這就是金釧的剛烈,以死求證自己一個小小丫鬟的清白與無辜。


    司棋是二小姐賈迎春的首席大丫鬟,她的剛烈也主要體現在為情而死上。


    在邢王二夫人聯合發起的"抄檢大觀園"行動中,司棋與表弟潘又安在大觀園幽會私定終生的信物被查出,原本懦弱無能的迎春又無力保護行事潑辣的司棋,司棋遂被逐出賈府。


    司棋回到家中,也沒得到她母親的認可,堅決不同意她與潘又安相戀,絕望的司棋悲憤之下撞牆而死。


    這就是"副小姐"司棋的剛烈,以死扞衛自己對愛情的忠貞。


    三、剛烈的尤三姐


    尤三姐是《紅樓夢》另類剛烈女子的代表,她既不是小姐,也不是丫鬟,僅是投奔賈府的弱女子,或者說是出身貧苦的遠房親戚。


    作為與寧國府名義上的當家太太尤氏同父異母所生的妹妹,尤三姐與姐姐尤二姐在秦可卿死後,迫於生計隨母親尤老娘出現在"貓兒狗兒都不幹淨"的寧國府,隻望暫時可以棲居。


    原來家貧的尤三姐想投奔大姐尤氏,以期背靠顯赫的賈府過上舒適的安逸生活,有過一段荒唐的墮落歲月。後幸得賈璉牽線周旋,有心從良的尤三姐便與"紅樓四俠"之一的柳湘蓮續上了婚約,滿心歡喜的尤三姐從此期待著回頭是岸過上幸福美好的小日子。


    熟料,柳湘蓮得知尤三姐與荒淫的賈珍賈蓉等人曾有浪蕩行為時,心生芥蒂,馬上翻臉來到寧國府索回訂情信物,當場退婚。


    尤三姐見柳湘蓮不願諒解,執意認定她不幹不淨,當即拔劍自刎,以死證明自己渴望從良的態度和決心。


    這就是尤三姐悔過自新的剛烈。


    柳湘蓮幡然醒悟後,深感對不起尤三姐的一片真情,隨之出家抱憾而去。


    隻可惜世間焉有後悔藥,人已經香消玉殞,再怎麽彌補也無可奈何不濟於事了!一度水性楊花的尤三姐,到底還是為自己的孟浪交了一筆沉重的救贖金。


    四、警示意義


    以上七位剛烈的紅樓女子,有主子身份抑或家境殷實的小姐,也有服務主子抑或身份特殊的丫鬟,還有情不得已投奔賈府的弱女子,總體上都是封建社會裏遭受不公平不公正待遇的弱勢群體。


    所幸的是,她們盡管勢單力薄,為了悍衛應有的尊嚴,為了證實自己的清白,為了表達渴望從良的決心,得到聊以自慰的一絲公正公平,仍決絕地剛烈維權,即便付出慘重的代價,哪怕是寶貴的生命,也毅然決然挺身而出。


    才誌精明能力出眾的探春小姐,腹有詩書氣自華,怎奈自己庶出的女兒身?在腐朽不堪的賈府所展示的剛烈,也隻是弱弱的亮劍,最終還是淪為家族的犧牲品,不得不遠嫁海疆哭損殘年。


    探春小姐的結局還算不幸中萬幸的。


    其她幾位剛烈的紅樓女子,最終香消玉殞尤為悲壯,更讓人心疼不已了。


    被王熙鳳動用權勢活活拆散姻緣的張金哥,為情烈烈的自縊而死;為一碗蛋羹敢把小廚房砸了的"副小姐"司棋,也為情烈烈的撞牆而死;不堪受辱跳井而亡的丫鬟金釧、為情撥劍自殺的尤三姐、不屈從大老爺賈赦威壓殉葬而死的鴛鴦、從不委屈求全寧折不彎硬氣而死的晴雯,她們無疑是《紅樓夢》進入薄命司最為苦命的悲情女孩,最終以付出寶貴的生命為代價,扞衛了自己神聖不可侵犯的氣節與尊嚴。


    的確可敬可歎,亦感可惜可憐。


    直讓人淚眼婆娑,我為她們的剛烈歌與哭!若有來生,更願這些剛烈的紅樓女子輕鬆快樂地活在當下,既棱角分明,又能屈能伸,活得圓潤一些,不必遭受可以避免抑或以生命為代價的慘重折難,可以在簡單幸福中擁得一份好心情,讓寶貴的每一天都能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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