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甲戌本脂批中,將倪二、馮紫英、柳湘蓮、蔣玉函稱為\"紅樓四俠\"。


    倪二的俠義之舉,出現在24回\"醉金剛輕財尚義俠\",書中說他雖是潑皮,卻仗義疏財,慷慨解囊救助鄰居囊中羞澀的賈芸。馮紫英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少有俠氣,為人又不拖泥帶水,故有少年英俠之稱;蔣玉函原名琪官,是忠順王府裏的戲子,因正直善良,還有一顆勇敢而高貴的心,由此而得\"俠\"名吧。


    本文不深究倪二、馮紫英、蔣玉函三人之俠名如何,單細說在47、66兩個回目中重點出場的\"爽俠\"柳湘蓮,看他是怎樣的\"素性爽俠、不拘細事\",從而譽之為當之無愧的\"爽俠\"?


    一、柳湘蓮其人


    柳湘蓮在書中又稱\"冷麵二郎\",原本來自大家族,也是世家子弟,與賈寶玉自小就合得來,兩人都不喜歡讀書,可以說是最合拍的朋友,又與秦鍾要好,久而久之,三人便成了生死之交。


    隻因柳湘蓮的父母過世得早,故家道中落,逐漸變得\"一貧如洗\"。


    不過,這並不影響柳湘蓮與寶玉、秦鍾之間的交情。因柳湘蓮是認定了的朋友便真誠以待的豪爽之人,他對自己是否貧困倒不在意,仍一如既往相知相攜。


    秦鍾死後,柳湘蓮擔心他的墳地被雨水一衝走了形,在沒有一分積蓄的尷尬境地下,悄悄籌錢雇人把秦鍾的墳地修繕一新。


    直到寶玉安排小廝去祭奠、得知秦鍾的墳地\"且比上回又新了\",便過問柳湘蓮\"可到逝友秦鍾的墳上去過?\"柳湘蓮才告知是自己修繕了秦鍾墳地一事,還告訴寶玉,眼看又要到了十月初一,自己又預備好上墳的花銷了。


    這就是肝膽相照的柳湘蓮,哪怕自己處境艱難,仍秉持俠氣,想朋友之所想。他一生堅守\"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的情義,始終真誠相待,沒有半點含糊。隻有自己可以做到的,總是盡力而為,還不願張揚。


    更難得的是,柳湘蓮理解並包容朋友的難處。


    當寶玉為自己沒有為秦鍾出上份力而自責時,柳湘蓮又真誠地相勸寶玉,沒事,外邊的事有他呢,你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朋友之間隻要盡心就可以了。


    可見,\"冷麵二郎\"柳湘蓮其實是表麵上高冷,那不過是對身邊不了解亦或不屑一顧的人而言而已。一旦與之熟悉認定為朋友後,便遵從內心純粹的想法,投入全部的熱情與你相知相惜患難與共。


    更出彩的是,柳湘蓮是一個美男子,他長相俊逸,自幼酷好耍槍舞劍,吹笛彈箏。隻是,柳湘蓮因擅長串戲,常出演\"生旦風月戲文\"而被誤為\"優伶\"一類人物。


    故柳湘蓮的出場便由他的這一長項\"串戲\"引出。


    在《紅樓夢》47回中,因好友賴尚榮蒙賈府恩典捐選得任知縣,賴家舉辦家宴以賀,特邀請柳湘蓮參加。


    於是,在賴尚榮的慶賀宴會上,柳湘蓮在戲台上串戲唱小生,正式閃亮出場。


    二、柳湘蓮怒打薛蟠


    因柳湘蓮原本是美男子,串戲的形象又素雅清冷,即引起了台下觀戲的呆霸王薛蟠的好感。


    那時的貴族王孫間有包養戲子、喜好孌童的癖好,視之為風流雅事。原本有龍陽之好的薛蟠更是熱衷於此,他被柳湘蓮的灑脫狀態一下驚呆,頓時心生愛戀,色眼迷離,便言語輕佻動手動腳起來。


    潔身自好的柳湘蓮哪容得薛蟠侮辱自己的人格,踐踏自己的尊嚴,恨不得一拳將他打死。隻因顧及是在好友賴尚榮家,為了不破壞慶賀宴會的熱鬧氛圍,便強壓心頭的怒火,一忍再忍。


    豈料呆霸王薛蟠淫蟲上身,仍不依不饒,追纏著柳湘蓮。柳湘蓮見躲不過,遂心生一計,誆騙薛蟠去城外他的住處留宿。


    急不可待的薛蟠未等酒宴散席,便出城應約赴會,剛來到人煙稀少的葦塘處,早已等候於此的柳湘蓮一把揪住他,好一頓拳打腳踢、鞭子抽。


    立時,薛蟠被打得衣衫零碎,滿臉開花,土狗泥豬樣。他這時才明白瀟灑的柳湘蓮武功高強,且正氣凜然,並不受錢財酒色所誘惑,隻得不停地央求:


    \"我知道你是正經人,我敬你也怕了你,饒了我這個睜眼的瞎子吧。\"


    直到薛蟠稱呼他\"柳兄弟\",到\"柳兄長\",最後叫成\"柳大爺\",柳湘蓮方停了手饒了他。之後,柳湘蓮便離開了京城是非之地,按早有的想法到外邊\"三年五載\"遊曆去了。


    三、柳湘蓮義救薛蟠


    不過,人生就是這樣奇妙。有時偏偏陰差陽錯,有緣相遇的人每每會在不經意間重逢,成就生命中的趣談。


    柳湘蓮與薛蟠之間的交集便是如此。


    這體現在《紅樓夢》第66回:柳湘蓮義救薛蟠這一俠義之舉。


    就在柳湘蓮\"仗劍走天涯\"行走到平安州時,薛蟠也因跑家中生意到了平安州,不料卻遭遇匪盜打劫,正性命不保時,柳湘蓮正好路遇碰上。


    柳湘蓮並沒有不屑於薛蟠的人品而漠然視之,他當即拔刀相助,沒有半分猶豫,憑著自己了不起的武功,趕跑了劫匪,救出薛蟠,還將他的貨物悉數追回。


    這就是光明磊落的柳湘蓮,隻管救人於危難之中,大顯熱血男兒行俠仗義的豪爽本色。


    柳湘蓮不念舊惡,不計前嫌,對厭恨之人仍舍生忘死出手相救的俠氣,直讓薛蟠感激涕零,當場拿出重金酬謝。


    重義輕財的柳湘蓮自是爽言謝絕。薛蟠為之折服,由此對柳湘蓮是滿滿的感激與敬佩,當作生死之交,表示回京後老要好好地為他置辦宅院尋一門親事。


    可見,柳湘蓮憑著極致的行俠仗義,還贏得所厭恨之人無比的尊重,稱他\"爽俠\"當之無愧。


    四、柳湘蓮索回定情劍


    當然,柳湘蓮豪爽之中也有行事草率的性格缺陷,尤其在看待個人感情這一重大問題上,顯得衝動易變。他與尤三姐的悲情即源於此。


    66回緊接著的場景敘述便彰顯了他這一特質。


    就在柳湘蓮義救薛蟠後,又巧遇到來平安州辦差的賈璉。剛好賈璉受小姨妹尤三姐所托:尋找意中人柳湘蓮。


    傾慕於絕色佳人的柳湘蓮得知賈璉真心的引薦屬實後(隻是,賈璉隱瞞了尤三姐是自己的小姨妹這一實情),當即欣然同意,解下祖傳的鴛鴦劍定情。


    可見,重情重義的柳湘蓮,在自己的終身大事麵前,表態草率,不免匆促。這也為他後來與尤三姐悲涼的結局埋下了伏筆。


    回京後的柳湘蓮在寶玉處了解到尤三姐的東府背景後,以為她也是行為不端不清白之人,還直言:


    \"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幹淨,隻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我不做這剩王八。\"


    意氣行事的柳湘蓮偏聽偏信,不加詳察就一番跌足斥責,之後便悔約悔婚徑直去小花枝巷找賈璉索回定情劍。


    原本欣喜若狂的尤三姐見柳湘蓮如此看待自己,悲痛欲絕之下,左手將鴛鴦雄劍與鞘遞給柳湘蓮,右手回肘,雌劍往項上一橫,自殺身亡。


    可憐的尤三姐,由此\"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柳湘蓮明白過來後,才深知尤三姐的剛烈與清白及對他的一片癡情。便任由賈璉要把他扭送官府,並不反抗,隻情不自禁地伏屍痛哭:


    \"我並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


    後來,賈璉讓他自行趕緊離去時,柳湘蓮也沒動身,為尤三姐的死自己脫不了幹係而懊悔不已,為自己錯失一位好女子而萬分慚愧,從而等著買來了棺木,眼見入殮,直到尤三姐入土為安,又俯棺大哭一場後,才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去。


    就在他半夢半醒間遇上跛足道人,當即抽出雄劍一下斬斷了自己的萬根青絲,毅然隨之出家。


    這就是柳湘蓮的真性情。


    他知錯就改,哪怕悔之晚矣,依舊情真意切,用自己一生的至純至性為自己偏跛的行為主動買單,真正堅守獨有的\"爽俠\"之義:你尤三姐為我癡情五年,我柳湘蓮為你守情一生!


    壯哉,\"爽俠\"柳湘蓮,真誠待人待己,雖說有意氣用事的地方,但瑕不掩瑜,在《紅樓夢》濁氣熏天的男人世界,仍不失一朵盛開的白蓮。


    故曹公對他偏愛有加,僅有的兩次出場,回目裏都再現其名,可謂《紅樓夢》裏最響當當的男人,當之無愧的\"爽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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