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王熙鳳是響當當的重要人物,她是榮國府實打實的大管家,後又協理寧國府。她是第二代榮國公賈代善的長子賈赦(不負責榮府,另居)的兒媳婦,賈璉的妻子,深得賈母的恩寵,又是王夫人的內侄女,亦得其認同,在她們的全權委托下,執掌榮國府(由賈代善次子賈政承襲)的日常事務,乃有名的\"璉二奶奶\",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之八。


    在曹公的筆下,王熙鳳是《紅樓夢》中第一個生動活躍的人物,她的精明強幹、潑辣狠毒、命運不濟都給讀者留下很深的印象。亦如她的判詞:凡鳥偏從未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衰。


    可以說,王熙鳳在《紅樓夢》中不可或缺,沒有她,《紅樓夢》很難稱為四大名著之首的《紅樓夢》。但就是這樣一位厲害角色,一位聰明、漂亮、能幹、狠毒而又權勢熏天的\"鳳辣子\",結局卻不理想,在賈府\"盛極而衰\"下,回天無力,自己也病如遊絲,無力照顧唯一的女兒巧姐,彌留之際,隻得委托貧窮的劉姥姥關照。


    王熙鳳的命運怎會是如此的反轉?不妨從她的出場說起。


    一、王熙鳳的精彩出場


    《紅樓夢》在第三回\"賈雨村夤緣複舊職,林黛玉拋父進京都\"中,通過林黛玉進賈府這一視角,將王熙鳳的出場描繪得很是精彩,先寫她爽朗的笑聲與不受約束的語言,後寫她滿身錦繡,珠光寶氣,一個雍榮華貴的強勢人物形象便躍然於紙上:


    正敘談間,聽得後院中有人笑,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係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隻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下戴著赤金盤螭玉嬰珞圈,裙邊係著豆綠宮絛雙魚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碃銀鼠褂,下罩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這就是王熙鳳隆重、威勢而又華麗、得體的隆重出場。


    盡管林黛玉第一次進賈府時年齡小,隻有六、七歲,但她是貴客,係賈府當家人賈母的外孫女,因她的母親賈敏不期\"因疾而終\",她的父親林如海還在巡鹽禦史任上,作為外祖母的賈母,既疼愛自己的寶貝女兒,也心痛自己的外孫女,便派人接小黛玉來賈府,好照顧她。


    善於表演、察言觀色的王熙鳳自然要投合當家人賈母的心意,對黛玉進賈府可謂是噓寒問暖百般熱情。


    所以,曹公就挑了這個時刻不吝筆墨地刻畫了王熙鳳這個重要人物的出場,入木三分地揭示了王熙鳳見風使舵的個性。


    書中接下來便把王熙鳳接待林黛玉的情節更加深入地作了詳寫:


    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


    後又張羅給黛玉拿料子裁衣裳,真真是思慮得當。接著像機關槍一樣連環炮似發問,關心黛玉的情況:


    \"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麽藥?在這裏不要想家。要什麽吃的,什麽玩的,隻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子們不好了,也隻管告訴我。\"


    你看,王熙鳳的一言一行,將其投其所好及精明能幹的本性展示得淋漓盡致:不僅大誇了林黛玉的美麗,還將賈母捧上了天,也把自己的本事與霸道完美地顯現出來。


    從王熙鳳\"精彩\"的出場,便隱隱的寓示著她必有悲涼的結局。一張一馳,一榮一枯,這原本是自然規律,也是善於預埋伏筆的高手曹公寫《紅樓夢》的春秋筆法。


    由此可見,刻薄的王熙鳳風光的背後必定會暗藏\"不風光\"的玄機。她後來在賈府中失勢,直至含悲而去,便是自然而然情理之中的注定了。


    二、王熙鳳在賈府中不得人心


    精明能幹的王熙鳳的確是管理大才。在榮國府,不僅將\"元妃省親\"活動辦得體麵至極,還把賈母照顧得無微不至;在寶玉推薦下,族長賈珍請托她協理寧國府時,又把秦可卿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


    這些作為,顯示出了王熙鳳在賈府鼎盛時最為光鮮亮眼的治家水平。


    那時,賈府上上下下幾百號人,誰見了王熙鳳不是敬畏三分呢?就像她在黛玉剛進賈府時一出場就是\"眾星捧月\",一派誌得意滿的風光狀態。


    遺憾的是,威風八麵的王熙鳳仗著有賈母撐腰,缺乏遠見卓識,僅為一己私利,不惜用盡心機,不停地算計他人,一味逞威弄權、濫施刑罰,完全是一個陰狠毒辣、不得人心的\"暴君\"形象。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捉弄害死賈瑞,還可以說是因為賈瑞好色挑逗,他遭算計完全是咎由自取慘死活該。不過,從中也看出王熙鳳整人手段之毒:


    她先約賈瑞到東西穿堂,有意爽約,凍了他一夜;後見他色迷心竅又約至一間空屋,讓賈蓉賈薔用一桶屎尿淋他,將他捉弄得魂不附體,不久即暴病身亡。


    王熙鳳後來逼死秋桐、鮑二家的,尤其\"賺取尤二姐\",令尤二姐吞金死去,尤顯出王熙鳳的毒辣殘忍與草菅人命。


    懦弱無能的尤二姐被王熙鳳的丈夫賈璉偷娶,王熙鳳原本應找賈璉理論,但她不敢得罪\"賈二爺\",便\"威風凜凜\"地乘著大轎去寧國府興師問罪,以\"三宗罪\"問得賈珍、尤氏等人瑟瑟發抖、啞口無言,後又抓住尤二姐的弱點將她騙入大觀園,又一通大罵淩辱,逼得尤二姐最終走向絕路。


    這體現出強勢的王熙鳳不過是隻找\"軟柿子\"捏、欺淩弱小的本色罷了。當然,說王熙鳳為了扞衛婚姻,隻得自保不得已而為之來搪塞似乎也可說得去。


    但王熙鳳懲罰丫頭、拷問小廝、盤剝奴仆、追剿無辜等等殘忍管家手段,就太過了。


    她將賈府中本沒大錯的丫頭,不是\"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底下,茶飯不給\";就是\"拿繩子鞭子,把那眼睛沒有主子的小蹄子打爛\";甚或\"用燒紅的烙鐵烙嘴,用刀子割肉,用簪子戳嘴\"等等……


    這些不把下人當人看待的處置手段,使得王熙鳳在曹府中不得人心,得到\"心裏歹毒,口裏尖快\"的惡評。


    王熙鳳在賈府還有更不得人心的惡事,她為了撈盡實惠,卑劣手段無不用所其極,這就不隻是惡毒使然,而是到了貪贓枉法的地步了。


    如:饅頭庵老尼淨虛托王熙鳳辦事,王熙鳳便假冒賈璉之名,指使受過恩惠的長安節度使,用強權倒逼劉守備退親,活活一拆散一樁好姻緣,使張金哥與劉守備的公子雙雙殉情而死,她由此坐得三千大銀的好處。


    為了賺取利錢,不僅克扣賈府下人的月錢放高利貸,就是老太太太太們的例銀也敢挪用。以致李紈說她\"專會打算盤分斤撥兩,天下人都要被算進去了\"。


    王熙鳳自己也常說:我是從來不信什麽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麽事,我說要行就行。


    可見,王熙鳳在賈府不擇手段地做惡,又鋒芒太露任性胡來,自然樹敵太多,結下的仇怨注定會種下惡果,兼之她後來無子,賈璉厭煩她了,一當賈母過世王熙鳳悲慘的命運可想而知,失去管家權利的她哪還能夠憑一己衰敗之力照顧女兒巧姐?就是自保也都不可能了。


    三、王熙鳳對劉姥姥的恩,折射出意外的人性之美


    所幸,王熙鳳對轉角的貧窮親戚劉姥姥投射了一份善良的光芒。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王熙鳳知道劉姥姥帶著板兒來打\"秋風\"意欲求得救濟後,沒有擺貴族豪門的譜,說話還非常大氣和善:


    \"俗話說,朝廷還有三分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


    使得劉姥姥感恩戴德地接過平兒支來的二十兩銀子,還有王熙鳳另賞的一吊錢,歡天喜地回家把年過上。


    王熙鳳見板兒餓得慌,還命下人傳飯來招待,劉姥姥婆孫倆可謂得到\"破天荒\"的待遇。


    由此,劉姥姥深深記住了王熙鳳的恩。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便摘來自家種的新鮮瓜果還情來了。質樸的劉姥姥此舉迎得了賈母的點讚,於是,賈府熱情接待了她。


    自然,唯賈母事重的王熙鳳安排了劉姥姥用餐,亦陪玩陪吃,給劉姥姥捧酒夾菜。由此,劉姥姥托王熙鳳的福,見了大世麵,體驗了賈府茄鯗的精致,還喝大杯酒,弄出吃鴿子蛋的笑料。


    王熙鳳還讓劉姥姥給女兒取名字,臨回去時,又吩咐平兒把送姥姥的東西打點好。還說:也沒有什麽,不過隨常東西,好也罷,歹也罷,帶了去你們街坊鄰居看著也熱鬧些,也是上城一次。


    你看,王熙鳳對待劉姥姥是格外的好,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正因為王熙鳳存留了這一人性之美,才有了後來不幸中的萬幸,她放心不下的女兒巧姐危難時得到劉姥姥傾力救助,得結善緣。


    四、王熙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生活就是這樣的因果相隨,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一朝顯赫的賈府,隨著元妃的離去,大觀園被抄檢,到105回\"錦衣軍查抄寧國府,驄馬使彈劾平安州\",賈府便走向敗落了。


    縱橫一世的王熙鳳也到了英雄未路的時刻,隨著她弄權鐵檻寺、放賬重利盤剝等一係列違規違禁的事被告發,不得不\"致禍抱羞慚\":


    \"我若不貪財,如今也沒有我的事。不但是枉費心機,掙了一輩子的強,如今落在人後頭。\"


    丈夫賈璉為之蒙羞,便對王熙鳳\"不似先前恩愛了\"。賈政更是怪罪於王熙鳳,說她導致賈府\"曆年積蓄,一朝抄盡\"。邢夫人便落井下石,趁機羞辱王熙鳳哪裏有管家之才,不過是借機中飽私囊,還不時唆使王夫人當眾批評王熙鳳。


    漸漸的,幾頭不落好的王熙鳳在賈府的威權失盡。更要命的是,丈夫賈璉對她冷淡疏遠至極。


    能幹的王熙鳳就這樣漸漸失勢,因之前她就有\"血崩\"的病根,兼之恨她的死敵趙姨娘後來安排馬道婆施魔法於她,不得不\"每日診脈服藥\"。


    以致後來賈母83歲過世後,邢王二夫人\"仍叫王熙鳳操辦喪儀\"時,回天無力的王熙鳳不但辦得一團糟,賈母還沒出殯,她自己亦氣若遊絲病倒不起。


    這在110回\"史太君壽終歸地府,王鳳姐力詘失人心\"這一章回中有詳細的描寫,將王熙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法體麵地辦好賈母喪事,勾陳得可謂淋漓盡致。


    賈母死後,原本應由長房賈赦、刑夫人操辦的喪事,因王熙鳳是管家,便\"責無旁貸\"地落在她身上。大老爺賈赦不在家,刑夫人不管事;二老爺賈政又是拘泥之人,認為賈府被抄家後不能招搖,怕別人嫌言碎語,便說\"老太太的喪事隻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費圖好看。\"


    刑夫人巴不得二老爺這句話,正合算著如今家計艱難,留點餘地好。王夫人不出錢隻則要求侄女王熙鳳用心操辦賈母的喪事:\"咱們家雖說不濟,外頭的體麵還是要的……\"


    這樣的\"夾心餅幹\",又時逢賈府處在衰落之際,要風風光光操辦賈母喪儀,如何辦得好?


    強勢的王熙鳳有苦難言,但蒙賈母大恩,不得不在夾縫中接過辦理賈母喪儀的苦差事。


    無奈刑夫人處在頭上挾製,故意刁難,不給王熙鳳\"便宜行事\",還唆使王夫人申斥她料理不周:\"這兩三日人來人往,我瞧著那些人卻照應不到。想是你沒有吩咐,還是你替我們操點心兒才好。\"


    手裏無錢的王熙鳳隻好叫周瑞家的拿來賈府的花名冊,清點可用之人。這時的賈府\"樹倒猢猻散\":統共隻有男仆二十一人,女仆隻有十九人,餘者俱是些丫頭,連各房算上也不過三十多人,難以點派差使。


    無奈之下,王熙鳳隻好叫旺兒家的找來賈璉商量,誰知賈璉(其實賈璉在外麵照樣打不開局麵)進來說:\"怎麽找我,你在裏頭照應著就是了。橫豎作主是咱們二老爺,他說怎麽著咱們就怎麽著。\"


    要強、一心想把賈母喪事也辦得風風光光的王熙鳳實在無計可施,便央求賈府的下人:\"大娘嬸子們可憐我罷,我上頭捱了好些說,為的是你們不齊截,叫人笑話。\"


    這讓賈母的首席丫環鴛鴦很是困惑:\"她(王熙鳳)頭裏做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麽掣肘的這個樣兒。我看了兩三天連一點頭腦都沒有,不是老太太白疼了她嗎?\"


    就在鴛鴦的不解中,早已恨透王熙鳳的賈府下人,皆洞悉王熙鳳落魄,這時刻哪裏願出力,多不賣帳更叫不動了,還更加作賤王熙鳳,巴不得看她的笑話\"看你這個能人現在怎麽著\"。


    還是李紈看不下去,說了句公道話:我說鏈二奶奶並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隻是銀子錢都不在她手裏,叫她巧媳婦還作的上沒米的粥來嗎?


    鴛鴦恍然大悟,忙去找王夫人那邊的丫環玉釧、彩雲,\"拿出一分出來\",才緩解了王熙鳳無錢辦事的窘境。


    但就是這樣,女強人王熙鳳還是沒熬到為賈母出殯,自己就病倒了。彌留之際,得知噩耗的劉姥姥專程來看望她。此時的王熙鳳\"失勢的鳳凰不如雞\",賈母走了關照不了她,賈璉又嫌棄,邢夫人又奚落,王夫人還收回了管家權,王熙鳳在賈府自然就風光不在,轉瞬殞落。


    對王熙鳳而言,賈府上下,此時竟沒有一個可托之人。


    悲涼之下,王熙鳳隻好將自己無力照顧又放心不下的女兒巧姐托咐給劉姥姥關照,便淒慘地撒手人寰。


    五、王熙鳳的悲劇意義


    風光一時的王熙鳳,最終以淒涼的方式收場,結束了她二十五歲的人生。她在《紅樓夢》\"金陵十二釵\"中,其實也是令人悲歎的女子。


    透過王熙鳳的悲劇,其實也折射出曹公的創作意圖: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熙鳳的命運,不過是賈府\"盛極而衰\"的縮影。作為賈府的管家,自然在賈府這座大廈被拉塌後,隨之被壓垮。


    這是注定的宿命,也是悲劇的意義。


    不過,王熙鳳\"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人生際遇也揭示了一些為人處世的真諦。


    想她風光時,仰賴自己管家的權利,憑著賈母作後台,在賈府幹盡壞事,做惡太多,注定不會得到好的結果。


    所幸她在威風八麵時,保存了一絲與人為善的人性光芒,幫助了困難的劉姥姥,種下善根;對身邊的丫環平兒雖有些多心,仍能善待視為心腹使用,使得王熙鳳失勢後得到一份寶貴的溫暖:她的女兒巧姐得到劉姥姥、平兒的及時幫助,得以擺脫被\"狠舅奸兄\"出賣的險地。


    可見,這是王熙鳳種下善根後所致的福報。


    古話說得是:\"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王熙鳳短暫的人生經曆,恰好在這裏得到最好的應驗。


    通過王熙鳳紅紅火火而又急速凋零的一生可以得到警示:


    一個人,唯有正道才是最好的人生。無論多麽風光,若貪贓枉法,不擇手段地巧取豪奪,欺壓良善……即便一時得逞,不過暫時的,都躲不過歲月的考驗與懲罰,臨了,不僅要為自己的惡買單,還將落得一個更為悲催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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