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或簡或詳寫了五位老師,各代表了一類,他(她)們教得怎麽樣,稱職嗎?


    一、忘恩負義的家庭教師:賈雨村


    賈雨村賈老師最先出場。


    小說先這樣描寫他的外貌:敝巾舊服,生得腰圓背厚,麵闊耳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


    典型的封建士大夫落魄文人形象躍然紙上。


    出生於湖州仕宦之家的賈雨村,原名賈化,原本極具遠大理想,無奈幼時家道中落,後來寄居在姑蘇城外的葫蘆廟,靠賣文寫字為生。幸得隔壁鄰居甄子隱賞識於他,大力讚助下,賈雨村得以順利進京趕考,如願取得功名。


    但不久,賈雨村賈老師因\"恃才侮上\",被上司告發,被革去知府職務後,雲遊江南。


    先是到甄家給甄寶玉當私塾老師,後受巡鹽禦史林如海的聘請,轉到林府給他的女兒林黛玉當啟蒙教師。


    客觀地說,未發跡之前,那時的落魄書生賈雨村還是很有才氣的。他所寫的\"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時逢三五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等等詩句不僅展示了自己遠大的誌向,也說明他真正\"肚中有貨\"。


    賈雨村給林黛玉當啟蒙老師時,確也認真訓教,算得上一位稱職的老師。林黛玉從他那裏,也學到詩詞格律等方麵的知識,為她成為才女夯實了底蘊。


    正因為賈雨村對林黛玉用心執教,林黛玉對他始終尊敬,並沒因他後來變質而影響林黛玉對\"教師\"這一崇高職業的敬畏。


    也許正是曹公有意的旁白吧:稱職的教師,無論是編製內,還是編製外,都會得到學生的尊敬!


    在賈雨村賈老師用心指導下,幼時的林黛玉創作了不少優秀的詩作,《杏簾在望》就是其中之一:


    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


    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綠,十裏稻花香。


    盛世無饑綏,何須耕織忙。


    悲催的是,賈雨村沒有專注於\"教師\"職業,不過是以此為跳板,想借助林府關係走上\"學而優則仕\"之路。


    賈雨村大概教了林黛玉四年,得到林黛玉的父親巡鹽禦史林如海的認可,在其推薦下,從而攀上工部員外郎賈政,官複原職。但賈雨村當上應天府知府後,為官不正,漸漸變質。這也就有了名著中有名的經典諷刺章回:\"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賈雨村明知被拐女孩英蓮是恩公甄士隱之女,在門子提醒下,懼怕\"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位高勢大,丟掉原有的正直,徇私枉法草草審理了薛蟠殺馮淵一案,把英蓮(也就是後來的香菱)判給了呆霸王薛蟠,有意放了薛蟠一馬。


    從這個案子可以看出,一心想\"飛黃騰達\"的賈雨村被利欲之心蒙蔽,已不在意英蓮的死活,對她沒有一點點關懷,失去了起碼的做人良知,就不用奢談對他的恩人甄士隱\"滴水之恩,報以湧泉\"了。


    後來他對門子也尋了個不是,發配他\"充軍\",遠遠地打發掉。


    由此可以推測,賈雨村賈老師必定是見風使舵、忘恩負義的大反派角色。


    後來的情形果真如此。


    賈府後來走向沒落,賈雨村落井下石,在賈府被查抄時,有意透露賈家曾窩藏甄家的罪產,使賈府雪上加霜,被一並清算。


    像賈雨村這類的編外老師,曹公對其進行了詳寫,對他,是持批判否定態度的。他踐踏了教師神聖的稱謂,敗壞教風,當共懲之。


    二、稀裏糊塗的老教師:賈代儒


    賈代儒是賈府中\"代\"字輩以\"有文化\"自稱的長者,雖與賈母平輩,但他隻是賈代善的堂兄弟,非賈府嫡親,不能世襲爵位,兼之早年喪父,又未能中舉,以致人生多舛,未能入仕。到中年後,又喪子,孤苦地維持著窮困潦倒的生活。


    好在他讀了一輩子書,可以到賈府私塾混口飯吃,弄個校長兼老師當當。


    隻是,迂腐的賈代儒不過是一個老學究,他哪裏有師道尊嚴?作為教師,他不稱職,也不合格。


    首先他對\"教師\"的工作職責在認識上就很不到位,認為自己不過是陪伴賈府的孩子們,有個\"解悶兒\",賈府的學子,書讀不讀有啥要緊的。


    賈政帶賈寶玉來求學時,囑咐賈代儒嚴格管教。由於賈寶玉這樣的公子哥,有賈母的溺愛,三天兩頭告假不學習,賈代儒根本不敢遵照賈政的\"囑托\"對其嚴加管教。但凡寶玉告假,賈代儒的態度就是:點頭同意,反正\"賈政事忙\",無暇過問,自己\"樂得去一個少操一日心\"。


    其次,賈代儒作為校長根本沒有用心思考如何管好賈府私塾,純屬極不負責的表現。


    在賈府私塾讀書的一幫子弟中,除了無心上學的賈寶玉外,還有胡鬧廝混的賈環、找樂子的賈薔等賈家子弟或與賈家沾親帶故如薛蟠、秦鍾、金榮等一幫不學無術的玩童,教育難度可想而知,肯定不容小視。


    顯然,賈代儒沒有\"校長\"這樣的管教能力。事實上,他也壓根兒沒去想如何管好賈府私塾。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在稀裏糊塗的教書過程中,能夠收到\"束修\"之類的物資維持生計。


    秦可卿的弟弟秦鍾在賈母同意下,來到賈代儒這裏念書,隻望學業有成,節約些開支。賈代儒哪管秦家的貧窮,二十四兩的\"贄見禮\"一文不少,秦家隻好東拚西湊,恭恭敬敬地奉上。


    呆霸王薛蟠來賈代儒這裏念書,隻為了結識\"學中子弟\",每每送些束修禮物給賈代儒,賈代儒照樣收下後,也就不在意其讀不讀書。


    這就是老學究賈代儒賈老師,沒有什麽教育方式,也不懂得教育方法,他在賈府私塾,不過是教一日混一日,最終把私塾弄得一團糟。


    賈代儒除了在賈府私塾教育上的失敗,他在自己的孫子賈瑞的教育上也很失敗。賈代儒\"晚年喪孫\",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爭氣的孫子賈瑞貪色紈絝,的確不肖,不成器。但賈代儒\"封建\"式的家庭教育模式,不問原由,隻管嚴苛重懲,無疑雪上添霜,使賈瑞走上極端。


    賈瑞單戀上嫂子王熙鳳,被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意欲置他於死地。賈代儒原本可以覺察,卻不明就裏,對賈瑞的\"一夜未歸\",粗暴地給予重罰:打三四十板,不許吃飯,跪在院中讀文章補出十天的功課。


    如此教育,肯定難以讓賈瑞在\"貪色\"的路上\"懸崖勒馬\"。當晚,著魔的賈瑞哪裏顧及已被重懲的身體,又悄悄溜進榮國府找王熙鳳,被王熙鳳算計,安排下人\"潑了一身的屎尿\",賈瑞回到家後一病不起,不久一命嗚呼。


    若是賈代儒事前調查情況,弄清原由,能與賈瑞有效溝通,不采取極端家暴的方式對待賈瑞。賈瑞不至於淪落如此,至死也不知悔意。


    對賈代儒這類代表編製內的正式教師,曹公也是詳寫,意在警示吧:


    老師,一定要為人師表!賈代儒最終害人害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的悲哀,其實也是所有不稱職教師的悲哀,應當吸取教訓!


    三、認真負責的業餘教師:林黛玉


    才女林黛玉當老師,主要體現在用業餘時間教香菱(甄英蓮)學詩上。


    《紅樓夢》是這樣寫的:


    林黛玉入住瀟湘館後,香菱拜林黛玉為師,學習作詩:我這一進來了,也得了空兒,好歹教給我作詩,就是我的造化了。


    不認為女子就隻能做女紅之類事務的林黛玉,爽快地答應教香菱習詩,\"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你。\"


    就這樣,林黛玉開始認真負責地教香菱習詩:在起承轉合中,平對仄,虛對實。立意要緊,\"不與詞害意\"……


    在林黛玉不厭其煩、循循善誘的講解下,香菱慢慢悟得作詩的門道。後來,林黛玉又指導香菱品習王維、杜甫、李白等大詩人的詩:對王維的詩,要細心揣摩,體會其詩情畫意;對杜甫的詩,要把握其詩的功力,領悟其真情實感;對李白的詩,要注重個性,洞悉其想象力。


    掌握了這些要領後,林黛玉開始指導香菱嚐試著作詩,及時給予點撥。


    於是,香菱作了第一首詩: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黛玉評曰:意思確有,隻是措辭不雅。要求香菱要放開膽子,敢於創新,有新意地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跳出\"辭藻陳腐\"的前人作詩的套子。


    在黛玉悉心指導下,香菱曆經兩次作詩失敗的基礎上,第三次終於作出了大觀園認可的\"新巧有意趣\"的好詩: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裏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自問,何緣不使永團圓?


    像林黛玉這樣\"傳道、授業、解惑\"好老師,盡管是編外,曹公仍濃墨重彩大書特寫,旨在表達鮮明的教育導向:


    無論是編內教師,還是編外教師,隻要為師,都應該:傳道、授業、解惑。唯有稱職,成為楷模、標杆,才能受社會尊敬,得到人們擁戴!這也是老師\"桃李滿天下\"後最引以為豪成功的地方。


    四、沒有資格的代課教師:賈瑞


    花花公子賈瑞當代課教師,完全是他的爺爺賈代儒當校長不負責任的亂安排。


    賈代儒在賈府私塾每當\"有事\",就指令他的孫子賈瑞當代課教師,去負責\"學中之事\"。


    可以想象,賈瑞,這樣一個沒有教師資質、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焉能管理私塾?不過是誤人子弟罷了。


    更惡心的是,賈瑞這個沒品的\"代課教師\",不僅與神聖的職責相距甚遠,他的\"主活\"就是向學生\"勒索\"好處。好處到手後,就什麽也不管了。


    以致原本一團糟的賈府私塾更加一塌糊塗,成為賈府最悲催之地。


    像賈瑞這類的臨時人員,曹公有意簡寫,意在告誡:賈瑞褻瀆了教師職業,影響很壞,最終他自己也落下慘死的下場;這類\"代課老師\"不應該存在,社會不需要,應當取締。


    五、心性高潔的啟蒙老師:妙玉


    位列金陵十二釵之五的妙玉,原本出身高貴,氣質如蘭,才華馥仙。隻因小時多病,父母早亡,隻好到屬於自家的寺廟帶發修行。


    恰好在為尼修煉期間,家境貧寒的邢忠一家人來租賃廟裏的房子住。


    邢忠有一位既漂亮又聰慧貞靜的女兒邢岫煙,與心性高潔的妙玉相遇後,二人非常親近,很投緣。每每邢岫煙來寺裏找\"姐姐\"妙玉玩耍,\"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妙玉則主動擔起老師的使命,傾囊相授,認真指導邢岫煙斷文識字。


    在妙玉的言傳身教下,好學的邢岫煙亦打下不錯的知識底蘊。二人十年鄰居,結下\"十年半師半友\"的珍貴情分。


    可以說,妙玉是邢岫煙有幸遇上的啟蒙老師。


    切如邢岫煙的自述:我,都是承她(妙玉)所授。


    趕巧的是,十年後,因賈元春省親,妙玉受賈府下帖邀請,入住大觀園櫳翠庵。與邢夫人有親戚關係的邢岫煙也投奔賈府,與賈迎春一起居住在大觀園紫菱洲。


    邢岫煙在大觀園與老師妙玉重逢,自是親切,師生二人再續情分。


    在大觀園裏,邢岫煙是最懂妙玉的端雅穩重女孩。


    賈寶玉過生日時,妙玉署\"檻內人\"的拜帖給他,賈寶玉不知何意,不好回複,幸得邢岫煙指點,署\"檻內人\"與之交往,得到妙玉首肯。


    在妙玉的熏陶下,安靜守分的邢岫煙在大觀園也不卑不亢有骨氣地生活,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妙玉更懂得與人相處,迎得賈府一片疼愛和讚譽。


    賈母喜歡她,賈寶玉也對她青睞,寶釵、鳳姐更對她另眼相看,在她生活窘迫時,給予幫助,平兒認可她,送來名貴的大衣,探春也送給她碧玉佩……


    而從不爭奇鬥豔的邢岫煙始終保持著懂事體貼、豁達樂觀的好性格。


    她對姑媽邢夫人的算計,沒有抱怨,也沒有訴苦,默默承受。即便在典當自己的棉衣補貼生活所需時,也沒有生氣,甘於清貧。


    在賈府中秋聯詩時,邢岫煙所寫的《詠紅梅花》,其實也是她表達安貧樂道、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


    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喜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衝雪中。


    邢岫煙這樣的野鶴閑雲、又知書達禮的生活方式,迎得薛姨媽的欣賞、看好,在她牽線下,與秉性忠厚、富有修養、有才學、顏值又高的好男人薛蝌結成連理,成為《紅樓夢》最幸福的女人。


    邢岫煙有這樣美好的結局,一方麵得益於老師妙玉的啟蒙教育。


    曹公有意特寫妙玉與邢岫煙的這份啟蒙機緣,許是點化吧:


    三人行,必有我師。一個人,若能遇得提攜的恩師,當是一生之福。


    六、後記


    不難看出,《紅樓夢》所寫的五位老師中,林黛玉無疑是最稱職的。


    盡管她隻是業餘教師,但她堅守師道尊嚴,教得極致,把靈氣、知識傳輸給了學生。


    首先她不似寶釵那樣,囿於陳規推托,而是真心實意地鼓勵聰明伶俐的香菱要有信心地學詩。其次在教學中注重引誘,先提綱挈領地講解詩作的要領,後強調對詩歌的感悟,再要求實踐訓練。


    可以說,林黛玉是完全按照\"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來培養、教育學生,這樣的老師,無愧稱職!


    妙玉雖然沒有正式老師的頭銜,也不似黛玉這樣的業餘教師,她隻是在因緣際遇下,與邢岫煙相識,對其欣賞下,將自己的才學傳給了邢岫煙。


    與邢岫煙\"半師半友\"的妙玉,算得上邢岫煙的啟蒙老師,她也無愧\"老師\"之稱。她們結下的深厚情分,把老師與學生的快樂和幸福提升到極致。


    這是老師的榮光,也是學生的幸運。


    像妙玉這樣的啟蒙老師,遇上了,是福分。這樣的老師,理應尊重。


    賈雨村賈老師,有學問,給林黛玉當家庭教師時,也很用心負責。從這個方麵,賈雨村談得上是一個合格的老師。


    但是,賈雨村賈老師的心思沒有專注在教學上,更多想著走歪門邪道,以致入仕後忘記了師道尊嚴,成為無品、無德、無行、無恥的\"四無\"貪官。他作為老師中的敗類,永遠被釘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


    老學究賈代儒,一生落魄,失去了老師的風範和骨氣。對待自己的執教生涯,不思進取,得過且過,不僅誤人子弟,還帶壞了私塾。自己的家庭教育又是那樣的一塌糊塗。


    可以說,賈代儒盡管是在編教師,卻是最不稱職、最不合格的。


    代課老師賈瑞,原本是被爺爺賈代儒強拉上講堂,\"頂缸\"而已。他本身不是老師的料,臨時當上代課老師後,又不知羞恥,一味向學生\"勒索\"好處,簡直是敗類中的敗類。


    賈瑞不配稱\"老師\",就是臨時的\"代課老師\",也不配,像他這樣的臨代人員,在教師領域當徹底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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