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抱著一筐窩窩頭,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同昔蕪說,他之前還以為現下這棟老宅子鬧鬼的時候。昔蕪方才知曉,原來他口中所說的那個鬼,竟然是祖奶奶她自己。


    誠然,這江南夜雨汙了她一襲白衣,小道士初出昆侖難免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小道士孟長清,開口閉口分為親切地管昔蕪喚作姐姐。虛長了這麽一把年紀,乍聽這話令她委實有些惶恐,私以為這小子是為了占足便宜。要知道,她這張清秀得跟大白菜似的麵皮,雖不過二八年華,可到底也是假的。


    這樣一把年紀,若是放在他們人間,早不知道要入土好八百回了。


    昔蕪不禁抬手摸了摸臉,到底是用人皮畫的,初一的手藝當真是天衣無縫。


    長清道行尚淺,是以看不出她現下頂著的這幅皮囊,不過是臨出山之前初一替她摹的一張人皮。昔蕪原本的容貌早在一千多年以前的時候,就已經毀了,滿麵瘡痍,難說美醜。


    據說是因為她法術不濟,沒能穩當地度過那一次的天劫。而自靈識伊始以來,幾乎所有的記憶,大抵也一並葬送在了那場天劫裏。


    七夜曾說:“忘了就忘了。反正你自幼就長在琅邪山裏,所擁有的記憶左右不過是周遭那些,雞飛狗跳雞毛蒜皮的小事。”


    那時十五也跟著他家主子附和道:“是啊,小昔昔。竟然你不記得了,那小爺我便發發慈悲,你往日欠小爺那三千七百倆銀子,便不用還了。”


    原本沒有記憶,昔蕪隻是尚覺空虛,是以覺得七夜聖君一襲話,分外中聽。隻是,聽十五這麽一說,她忽然覺得很有必要把往事點點滴滴地都給想起來。畢竟瞅著十五笑得一臉猥瑣,全然一副貧賤堪移的模樣,她甚是懷疑,傳說中這三千七百兩銀子,到底是她欠他的,還是他欠自己的。


    這邊小道士長清打了個飽嗝,拿起之前洗淨的香爐接了點雨水。


    吃幹抹淨之後,才終於再次將目光落回到昔蕪身上。


    彼時,昔蕪姑娘的腦門心,正不偏不倚地貼著一張往生符。用菊花想,也知道定是這個熊孩子的傑作。


    見昔蕪瞪他,孟長清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過來揭去那張篆文寫的跟鬼畫符似的黃紙。


    孟長清在她麵前蹲下,賠笑道:“好姐姐,這黑燈瞎火的,你怎麽一個在這荒村老宅呆著,當真不怕遇著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麽?”


    “我迷路了。”昔蕪捋著頭發如實回答:“原先是有一個同伴來著,可惜走散了。”


    “姐姐是在等他麽?”小長清撲閃著一雙大眼睛問我,大抵是覺得吃了這位姑娘的窩窩頭,良心上有些過意不去。訕訕問我:“需要長清幫忙嗎?”


    幫忙?這小道士說的倒好聽,若不是你那些個同門師兄姊橫插一腳,你祖奶奶我會同明砂他們走散麽!


    想了想,昔蕪索性轉了個話題。問道:“長清,你先前說你是跟著師兄師姐一起下山的,那你可知道你師兄師姐們現下在哪兒?”


    長清道:“大師兄前日裏捉了一隻鯉魚精,殺了她怕徒增業障,帶著上路又恐是個累贅,估摸這會兒正打算找個道觀殿宇把她關起來呢?”


    聞言昔蕪不禁咬牙,明砂還真是那群臭道士捉去的?!好家夥,搶妖怪搶到你祖奶奶的頭上來了!


    見昔蕪麵色不好,孟長清湊前幾步,麵帶關切道:“好姐姐,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了?”


    昔蕪麵皮抖了兩抖,語重心長地看著他,笑得一臉和藹,如沐春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她道:“長清啊,你方才吃了姐姐的窩窩頭,是不是也該……”


    話未說完,這小子滿臉驚恐。雙手護胸跳出數丈,看得昔蕪姑娘一臉茫然。


    長清幾欲淚垂,戚戚然道:“好姐姐,長清隻有十一歲,不過隻是吃了你幾個窩窩頭,你就讓長清以身相許,委實……委實……”


    以身相許啊……


    “委實太過禽獸了吧!”


    窗外天雷滾滾,昔蕪不禁扶額。心想,就算是七夜聖君隻穿一條褲衩,跪在地上抱著本姑娘的大腿,求著我收了他,她都尚且有些嫌棄。更別說你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小道士,也太侮辱我的品位和妖格了吧?!


    “長清你誤會了。”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昔蕪方才繼續道:“我隻是想讓你帶我去見見你大師兄而已。”


    “果然!”長清小道士一臉悲戚:“你羞辱我就算了,竟然連我大師兄也不肯放過?!”


    “……”你祖奶奶我隻是想救人啊!哦,不對,是救妖怪,真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啊!昔蕪姑娘心中分外悲苦抑鬱。


    獨自幹嚎了一會兒,長清瞪著一雙眼睛分外幽怨得看著昔蕪。抽抽搭搭地問道:“……好姐姐,長清不過是個孩子……若是我帶你去找我大師兄,姐姐你……放了長清好不好?”


    “……”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小長清為了澆滅昔蕪對他所謂的‘興趣’。幹淨徹底地將他那據說是麵若桃李,豔壓群芳的大師兄徹徹底底地給出賣了。


    揚州城較為繁華的一條大街上,昔蕪姑娘牽著小個頭孟長清,抬頭對著那燈煙花巷中極為顯眼的一塊牌匾,不免抽了抽嘴角。


    軟玉溫香坊,這名字一看就知道是青樓吧好不好!


    昔蕪不禁有些頭大,抬手戳了戳長清的包子頭,問道:“你確定你師兄姊們是去到這裏頭的,而不是被賣到這裏頭的?”


    長清舔著半根糖葫蘆,笑得一臉人畜無害。他道:“之前聽大師兄說過,這裏頭跳舞跳得極好的那個姑娘,其實是隻修煉了三百年的白鶴精。同師父他們分開之前,他們便是要來這兒的。算算時辰,現下差不多應該到了吧。”


    很好,昔蕪暗暗咬了咬牙。轉身對長清笑得一臉燦爛,扯了扯長清牽著她的手道:“走,姐姐帶你逛花樓去。”


    花樓這種地方,自古以來便是男子尋歡作樂尋花問柳的煙花場所,除了樓子裏頭的人,自然隻得男子能進,女子不能進。


    不過在門口那兩位大漢預備抬手將昔蕪攔下的時候,她笑了笑,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微微動了動。那兩名大漢便有目光呆滯,仿若什麽事情都未曾發生一般看向前方。


    如此,昔蕪便拽著長清光明正大大大方方的近了軟玉溫香坊。


    環顧四周,一個穿道袍的人也沒有。昔蕪想,既然此番那群道士是來這裏捉妖怪的,自然不會大張旗鼓。倒不如先去尋了那隻白鶴精,守株待兔不遲。


    將長清扔到二樓的雅間裏坐下,囑咐他在這好好盯著。出了雅間,問了一個端茶的婢子方才知道,過後不久便是那隻白鶴精的節目,就是那個跳舞跳得極好的女子。如此,昔蕪便直接往後台去了。


    然,穿過熙攘的人群,昔蕪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在此處看到狼王樂無煙。


    昔蕪不禁退後兩步,腹誹了句冤家路窄,恰逢樂無煙的視線落向她這邊,情急之下,她便拿了一旁掛著的舞衣擋在麵前當做遮掩,轉身之際,又順手牽了塊麵紗覆在麵上,好莫教他認了出來。


    “一個一個都給我麻利點,今晚禦史大人可是來了,萬分之一出個差錯,仔細你們的皮!”這時,老鴇攜了兩個龜奴,扭著臀,風風火火地過來了。


    彼時,昔蕪拎著舞衣,半垂著頭,又戴了麵紗,是以老鴇並沒有看清她的樣貌。隻認得這件珍珠舞衣是千羽,便一臉諂媚地頂著那張濃妝豔抹的臉,甩著帕子誇張地往自個兒胸口一甩,嬌聲喊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怎麽還不換衣服啊!禦史大人今晚就是衝著你一支舞來的呀!”


    說罷,便三步並作兩步,推著瞪大了眼睛的昔蕪往隔間走去。


    昔蕪本想拒絕,正待用法術將老鴇解決,卻不料樂無煙又將目光投向了這邊。便隻得轉身衝老鴇盈盈一笑,嬌聲應道:“知道了媽媽。”


    將老鴇關在隔間外麵,昔蕪冷眼瞅了湊手上的舞衣,歎了口氣,一閉眼,身形旋轉,那件墜著珍珠的粉色舞衣,便妥帖地穿在了她的身上。


    被推搡著上台的時候,昔蕪方才想到,這件舞衣,應當是白鶴精千羽的。方才那個老鴇心急火燎的樣子,想必此前應是尋了千羽許久。千羽不在,想是不知道從哪兒聽到了風聲,早就久之大吉了。


    昔蕪在垂著銷香紗的舞台上站定,在幽暗的燭光下闔眸許久,方才露出一個嬌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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