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匆匆過去,王府毫無喜慶之色,宋承新喪,竹卿養胎,永兒得了風寒,幾乎是諸事不順,玉衡也不欲鋪張,隻一家四口吃過簡單的團圓飯就罷了。


    轉眼到了初春,竹卿即將臨盆,林鳶和章平幾乎是隔半個月就要來一次,宋明啟不便出宮,常常派宮人來問候。


    八個月的身孕已然十分笨重,竹卿仍堅持每天出去散步,腳沒怎麽腫,她已十分慶幸。


    閑來無事去看永兒,竹卿笑得十分溫柔,逗永兒道:“永兒想要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永兒歪著頭靠在喬瑜兒胳膊上,害羞地躲在她拿她的衣袖擋住臉,悄悄說:“想要小弟弟一起玩!”


    “那母親肚子裏的,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呢?”竹卿招手喚永兒過來,永兒對她極親近,小腿飛快跑到她身邊,小心翼翼摸了摸竹卿的肚子,神氣道:“是小妹妹!”


    竹卿不在意男女,聽到這話並沒什麽不高興,倒是喬瑜兒臉色微變,似是擔心永兒說錯話,竹卿明白她做妾的難處,於是牽著永兒的小手哄他:“等將來妹妹長大了,永兒要幫母親保護妹妹,好不好?”


    “好!”永兒響亮地答應一聲,又害羞跑回喬瑜兒的身邊。


    喬瑜兒臉色稍稍好轉,讓人帶永兒在地毯上玩耍,和竹卿一起說話解悶。


    轉眼到了三月裏,產期將近,要用的東西早早備好,竹卿卻顧不上這些隻讓下人去辦,心裏擔心著春來柳絮紛飛,永兒該如何平安度過難關。


    春日溫暖的夜晚,竹卿已然入睡,一聲淒厲的哭喊響徹王府,竹卿睡意朦朧中被驚醒,這種讓人心慌害怕的感覺她似乎經曆過,那次還是兩年前皇後過世…


    竹卿身子笨重不好立刻坐起來,隻好搖了搖玉衡的胳膊,玉衡剛扶著她靠在床頭,潤禾急匆匆進來,目光迅速從二人臉上掃過,不知是否要立即說出口,正在猶豫中玉衡已然出口催促,潤禾隻得小聲道:“回王爺王妃,剛才嫻雅居的人來報…大公子方才…方才…”


    潤禾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聽不清,竹卿心怦怦跳了起來,厲聲道:“你說清楚,永兒怎麽了!”


    竹卿從未如此對她凶過,潤禾嚇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磕了個頭才道:“嫻雅居的人來報,大公子哮喘發作…剛剛過世了…”


    “什麽…”竹卿心口一疼,連帶著肚子也疼了起來,玉衡已跳下床往嫻雅居趕去。


    竹卿顧不得腹中疼痛,下床去看永兒,潤禾攔不住正待喊人,誰料竹卿反而不再執意往前走,而是痛苦地抓住潤禾的胳膊,無力道:“我好像…要生了…”


    方才一陣緊張又過分擔心,腹中疼的厲害,潤禾有了上次的教訓忙忙喊人,低頭一看竹卿的裙子已經鮮紅一片。


    因為產期將近,穩婆和大夫日日都住在王府隨時聽命,一炷香不到就齊齊上陣。


    玉衡早被芳蕊派人請了回來,竹卿生產,他得陪在身邊。


    一邊是長子夭折,一邊是新生命的誕生。


    玉衡一時間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


    竹卿生的並不順利,穩婆不停喊著“使勁”,她卻沒有一絲力氣。


    真正要生孩子時的疼痛,倒和她跳崖斷骨重接時的疼痛有一拚。


    骨頭仿佛裂開又合上,合上又裂開,竹卿一聲不吭地承受著這份痛楚,調整著呼吸暗暗使勁,她要死的時候都沒哭喊,這時候喊個什麽勁兒。


    她的反常讓玉衡心慌了幾分,向來女人生孩子都得叫兩聲,竹卿卻悄無聲息實在奇怪。


    隨手喚過出來端熱水的丫頭一問,竹卿沒叫是沒叫,但已經無力暈過去兩次了。


    “夫人晚飯沒吃多少東西,這會怕是沒力氣,大夫開了催產藥,剛才已經給夫人服下了,等夫人清醒些,就能用力了。”丫頭急匆匆回稟完,又去打水。


    玉衡再按耐不住,不顧下人的阻攔,徑直進屋,驚得一屋子人亂叫,他緊緊握住竹卿的手,試圖給她些力氣。


    竹卿驀然被人抓住手,睜開眼去看他,發現是玉衡頓時五味雜陳,隻聽他道:“我就在你身邊陪著你,什麽都不要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


    她本想問一問永兒,實在是沒有精力顧不上,腰腿疼得厲害,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現在玉衡不顧男人不許進產房的禁忌來陪她,強裝的勇敢被輕易打破,竹卿終於帶著哭腔道:“我好疼…”


    竹卿一語言罷,玉衡鼻子一酸眼睛也濕了幾分,從懷裏掏出手帕去擦她額頭上的汗珠。


    生產的時間實在太過漫長,從受驚動了胎氣到孩子生下來,已過了大半夜的時間。


    伴隨著一聲清亮兒啼,周圍的人都鬆了口氣,孩子被抱走擦身,竹卿也被下人擦幹淨後包的嚴嚴實實生怕受涼,玉衡心頭大石落地,不再執意守在竹卿身邊,隻立在一旁看竹卿像個布娃娃似的被擺弄。


    剛生完孩子沒有力氣,竹卿昏昏欲睡,玉衡等她睡著,才想起還沒見過孩子長什麽模樣,於是招呼潤禾過來:“孩子呢?”


    潤禾笑道:“乳母抱去喂奶了,王爺若是想看,等喂完奶奴婢就讓乳母抱過來。”


    “是男是女?”玉衡急道。


    潤禾這才想到,忙亂了半天還無人提起過這回事,忙回道:“恭喜王爺,是位千金。”


    是女兒…


    玉衡稍顯失落,他更希望是個嫡子,將來可以繼承他的王位,尤其是當下,他剛失去一個兒子。


    不過女兒也好,總歸是他和竹卿的女兒,照樣是他們的掌上明珠。


    玉衡熬到淩晨精疲力盡,想睡會又猛然想起永兒,喬瑜兒失了孩子,必定心裏不好受,他也顧不上休息,又去了嫻雅居。


    永兒的屍身已不在嫻雅居,喬瑜兒癡癡握著給永兒新做的小衣裳不舍得放手,哭的眼睛浮腫。


    見玉衡來看她,猛然撲到玉衡身上哭起來,神色淒慘。


    “王爺…永兒是被人害死的…”喬瑜兒哽咽道,“妾身時刻小心…從不會讓他沾上任何會引起哮喘的東西…他…怎麽可能會…”


    喬瑜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死死揪住玉衡的衣袖,哪怕頭發散亂也不在乎,隻一心要為永兒討回公道。


    玉衡的傷痛並不比喬瑜兒少,永兒是他第一個孩子,他真心疼愛著永兒,常常哄他吃飯,帶他一起睡覺,教他背詩,他發誓一定要做個好父親。


    玉衡愛子心切,小小人兒說話口齒尚不清晰,就已經會背駱賓王的《詠鵝》,眼見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


    哪怕他日後沒有繼承王位的資格,前途也不會差。


    忍了一夜的悲傷在此時傾瀉,人前他不會落淚,而在嫻雅居,他也不過是個失去孩子的父親,兩個人失去孩子的人,成了對方唯一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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