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得到兼任兵部尚書的旨意時,是在十五日之後。


    朝堂之上對此事眾說紛紜,讚成者道玉衡是名正言順進士出身,曾在北疆禦敵打退敵軍立下戰功,還在襄州平叛時手刃叛軍之子忠心不二,跟隨宋承大大小小處理過不少軍務對兵部事務也很熟悉。


    反對之人無外乎覺得玉衡未到而立,不如其他年齡稍長有資曆的老臣更能服眾。


    聖上安坐龍椅,聽眾臣辯論。


    而後金口玉言敲定此事,先由玉衡暫代兵部尚書一職,如若行事得當內外有度,便可勝任了。


    玉衡下值回到攬煦閣,很是春風得意。


    “這身官服可比你的盔甲好看多了,摸著軟和又透氣的。”竹卿拽著玉衡的袖子摸著玩,又繞著圈看他,“你穿紫色很好看。”


    玉衡扯過竹卿箍在懷裏,鼻尖輕點她額頭與她四目相對,聲音撩人:“隻是穿紫衣好看麽?”


    “穿紅的也好看。”竹卿雙手環上他脖子,嬌聲道,“我記得在草原的時候,你一身紅衣也很好。”末了又道:“還有成親那日的禮服…”


    玉衡微微感動:“你還記得那時的事…”


    怎麽會不記得呢?


    他幾次想表明心意時的欲言又止,親眼看到她受傷垂危的焦急和關心,一次次情不自禁的靠近試探…


    經曆了那麽多恩怨糾葛,年少不摻一絲雜念算計的感情反而更美好珍貴。


    竹卿貼上他脖子,一顆心虛無至極:“我永遠都不會忘…”


    四月十九是玉衡的生辰,竹卿特讓廚房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為他慶生。


    玉衡喜不自勝,連喝了好幾壺桂酒。


    窗外的海棠開的正好,紅燈籠映照下更添幾分嬌色,玉衡讓人摘了幾朵海棠,親手簪到竹卿的鬢邊。


    竹卿披散著長發,滿頭青絲沒有一絲珠翠裝飾,隻幾朵海棠掩鬢。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玉衡微醉,單手支著下巴斜睨竹卿,“阿卿莫不是天上的仙子,隻為了嫁給我才入了凡塵?”


    竹卿嬌嗔著輕打他的肩,佯怒道:“你胡說什麽,就知道取笑我,哪個仙子能看上你這樣的紈絝壞人!”


    “我還算紈絝?”玉衡不滿,繞過飯幾攬過竹卿在懷嗬她癢癢,“你沒見過真正的紈絝長什麽樣子吧,定國公家的老三吃喝嫖賭樣樣在行,那才叫紈絝!不過你既然這麽說,我不如紈絝一次讓你看看…”


    竹卿被他撓癢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偏他手還不老實在她身上亂摸,竹卿掙脫不過隻好討饒:“我壞我壞…你是大好人,好了…不許再撓我了…”


    玩笑一番,潤禾剛好送了麵過來,一碗細絲般的長壽麵很是好看,竹卿捧著下巴看他:“吃碗麵醒醒酒,這次你總不能再讓人給我送回來了吧…”


    “什麽?”


    竹卿氣呼呼道:“去年你生辰去外頭吃酒,我讓廚子送了碗麵過去,不是你讓小滿又送回去了嗎,現在又裝不知道…”


    玉衡聞言酒醒了一半,詫異道:“那碗麵是你讓人送來的?”


    竹卿哼一聲:“不然呢?”


    “府裏生辰時總會做麵,我當是按往年的規矩送的。”玉衡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滿還提醒了我,可惜我沒聽他說話就讓拿出去了。”


    早知道那是竹卿讓人送來的,他不就能就坡下驢早日和竹卿和好了?


    於是玉衡嬉皮笑臉湊在了竹卿身邊,端起麵夾了幾根喂她:“都是我的不是,第一口給你吃,就當是我給你賠禮了。”


    這算是什麽賠禮!


    竹卿扭過臉道:“這長壽麵可是給你的,你快自己吃吧。”


    玉衡認真道:“我把長壽分你一半,這可夠誠意了吧…聽話吃一口,你吃了我再吃。”


    竹卿拗不過他,低頭吃了兩口,而後拿起艾酒自斟自飲。


    長夜如斯…


    通義坊人聲鼎沸,竹卿戴著帷帽從一輛馬車下來,進了一家酒肆。


    酒肆老板見了她,徑直請她上了二樓雅間。


    “夫人最近特別喜歡來這兒呢。”潤禾扶著竹卿上樓,輕笑道,“莫不是這兒的酒特別好?”


    竹卿閑閑道:“你說對了,這裏的好酒有些比府裏的還好呢。”


    進雅間坐定,竹卿摘下帷帽放在一旁,潤禾道:“奴婢還是按照老規矩在樓下等夫人,夫人自娛便是。”


    屋外逐漸沒了人聲,竹卿彎曲手指扣了扣桌麵,從側間走出一男一女,皆是尋常百姓打扮。


    “師妹如今真是和從前大不一樣了,嫁進王府做了世子妃感覺如何?”男子戲謔著在她麵前坐下,打量她的衣飾。


    驟然見了故人雖不必執手相看淚眼,卻有恍若隔世之感,竹卿為男子倒上一杯酒,一舉一動端方有禮:“多年不見,趙措師兄別來無恙。”


    而後又為身旁的女子添滿酒杯:“師姐今日的妝容格外好看,是上京剛時興起來的吧。”


    女子一雙桃花眼微微上調,眼神妖嬈嫵媚,懶懶道:“我這酒肆一天要來多少客人,不打扮的好看點能行麽…倒是竹卿,你還跟以前一樣,不愛塗脂粉。”


    趙措兩指捏著酒杯並不飲下,複又放回桌上:“葛衿千方百計找了我來,不是專門來請我喝酒的吧?”


    葛衿嗔怪著瞟一眼趙措,拉回了話頭:“師兄已經都知道了,還故意問我。如今我們能聯係到的舊人大概有三四十,散落在上京和外地,關押師叔的地方也已經探查清楚了,隻要竹卿這邊沒問題,就可以定行動的時間了。”


    “我這邊一切順利,玉衡他沒起疑心。不過要盡快,趕在端陽節之前吧,我怕宮裏有宴請,忙中出錯就不好了。”竹卿細細算著時間,“端陽節前上京巡防會嚴一些,玉衡想必無暇顧及我,我有王府令牌可隨時出城,不必擔心盤查。至於要用的錢…”


    竹卿從荷包中取出一圈銀票:“這是一千兩,還要辛苦師姐分給大家。”


    “哎呀你可是有錢了…”葛衿爽快地收下銀票,“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半晌不說話的趙措冷眼看著竹卿,眼神鋒利的如同剛淬完火再細細打磨過的刀刃,在竹卿身上剮了千百遍。


    “聽說你是為了給他過生辰,才將劫獄的時間一拖再拖。”提起玉衡,趙措一臉不屑,“你還挺在意他?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竹卿艱難搖頭:“我既然嫁了他,總得做出樣子來讓他對我放下戒心,他對我…也不算特別壞。”


    自從她不那麽抗拒之後,玉衡對她可以說是言聽計從百般嗬護,即使是如伶人般演出來的情深似海,也足以打動人心了。


    “你愛上他了?”趙措冷不丁來一句。


    竹卿心中一凜,變了臉色。


    “什麽愛不愛的,來喝酒。”葛衿急忙打了個圓場,輕輕揭過,又對竹卿道:“你不好出來太久,今日先到這兒吧,別的都準備好了,隻等你定好時間便可行動。”


    竹卿黯然:“我失了武功如今和廢人無異,一切還得勞煩師姐周旋,竹卿在此謝過了。”


    葛衿不複剛才的灑脫,鄭重道:“過去了這麽多年,如今能救出你師父也算是全了昔年恩情,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待竹卿離開,葛衿悠悠道:“你對竹卿怎麽還是這個樣子。”


    “我打小就看她不痛快,仗著自己身份特殊有解楓護著惹了多少事。”趙措看向樓下消失在人群中的馬車,“總算她還有點良心,知道想法子救她師父。”


    趙措喝完最後一杯酒,將酒杯倒扣在桌上:“幹完這次,以後別來找我了。”


    “你要去哪兒?”葛衿追問。


    趙措不答,推開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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