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首岑山青池業已伏誅。


    僅僅十個字,竹卿聽在耳中如同雷聲轟鳴,連手指也覺得麻木不已,腦中反複隻有一個念頭:她再也沒有家了。


    而害死他師父的罪魁禍首,正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的看她。


    他變的如此陌生,為了隱瞞她給她下了蒙汗藥,又親自帶軍屠她師門,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你真的好狠…連師父師叔都下得去手。”竹卿喃喃道,“我不要嫁給你了…我好怕你,會不會有一天為了立功你也會殺了我…”


    “不會,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玉衡半跪在竹卿麵前,扶起軟弱無力的她,“你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裏了,你先跟衛勉回去,我回頭再跟你解釋。”


    竹卿在這裏多留一刻,她就多一分危險,倘若她再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眾目睽睽之下,他如何幫她圓過去。


    衛勉得令前來攙扶竹卿,卻被她躲過,竹卿浮上一抹嫵媚而決絕的笑意,對玉衡道:“你抱抱我,抱了我就回去。”


    那笑在玉衡看來充滿著無盡的誘惑,或許竹卿願意低頭接納他,玉衡道:“好。”


    裴智和衛勉都轉過身去。


    玉衡伸手抱竹卿在懷裏,竹卿的匕首趁機插進了他的胸口。


    “你不用向我解釋了,去地下跟你師父解釋吧。”竹卿掩著玉衡流血的胸口不讓周圍的人發現,悄聲道,“我要讓你,大麟最尊貴的世子為我師父師叔和所有的同門陪葬。”


    玉衡緊緊握住匕首的末端,神智渙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你當真如此恨我?”


    竹卿沒有回答。


    鮮血染紅了玉衡的衣襟,終於有人發現了異樣,衛勉的刀架在竹卿脖子上卻被玉衡攔下:“你們別過來,你把刀拿開。”


    伸手摸上竹卿的臉,卻也隻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而後手無力垂下,眼睛緩緩閉上。


    瀕死的玉衡被驚慌失措的衛勉抱走,直到裴智下令抓捕竹卿立即處死時竹卿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雙手沾滿了玉衡的血,記得有次他受傷,她替他處理傷口,手上也都是他的血。


    裴智焦急的吼對身邊的人道:“快跟上去看看世子還能不能救活,快去!!來人,給我殺了這個逆賊!”


    眾守衛中有一人越眾而出,向裴智進言:“裴統領,此女雖是玉鏡門的弟子,可也是唐侍郎的千金,怎能隨意處死。”


    是熟悉的聲音,竹卿看去,幫自己說話的人居然是白清一。


    裴智道:“說來聽聽。”


    白清一道:“她既是官眷,就不可隨意打殺,更何況她和宋世子定了親,宋世子性命垂危,這事須得看王府的意思。”


    裴智思慮片刻,白清一所言也不無道理,可竹卿有武功在身,此時又神誌不清萬一暴起傷人…


    他既要善後,又要保住玉衡的命,再出岔子,他這官就別想當了。


    裴智深吸一口氣道:“就依小白大人所言,可她也不得不防,打她二十棍再關起來,小白大人覺得如何?”


    白清一點頭。


    竹卿渾渾噩噩被放上長凳,一棍一棍打在身上,可她並不覺得疼。


    師門被屠,百毒鑽心之痛,比身體的疼痛更讓人難以承受,好似身上更疼一些,她就能短暫分神不去想別的事。


    這二十杖並非臀杖,而是受刑位置為腰椎和脊椎的脊杖,打到十五杖時竹卿已口吐鮮血,二十杖打完摔下長凳,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裴智估計著竹卿不會再傷人,才吩咐人帶她去後院看管起來。


    白清一忙道:“裴大人,讓下官來吧。”


    白清一的父親是神武軍統領,和裴智素有交情,許是白清一想借此機會立功,裴智也很給麵子,把押送竹卿的機會給了白清一。


    白清一雙手碰到竹卿的瞬間,竹卿就感到他在向自己輸送內力讓她有些力氣,可他毫無表情,隻反手擰著她的肩膀,帶她去後院。


    等快到人少的拐角處,白清一的聲音幾乎不可聞,極謹慎道:“到了前麵就跑,我幫你拖時間。”


    他這是要幫她逃走。


    竹卿回頭看他,他平靜的好像剛才什麽都沒說過。


    “多謝你。”


    這個拐角的圍牆外就是山林,等她進了山左威衛的大軍要抓她就沒那麽容易,竹卿撐著五髒六腑的疼痛提氣,從牆上跳了出去,跑向密林。


    估摸著竹卿不會被追上,白清一才一掌擊在自己胸前,吐出一口血高喊:“快來人!”


    眼神卻是看向竹卿逃走的方向,露出欣慰之色。


    一口氣跑出了兩座山頭,竹卿才停了下來,回頭看著被點燃的房屋,潸然淚下。


    數十間房舍燃起的大火在黑暗裏格外耀眼,照亮了半邊天,等到天亮,就會化成灰燼,消散在清冷的秋風裏。


    不複存在。


    她抹幹眼淚,漫無目的走著,卻不料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她用手撐住地麵,聽到叮鈴一聲脆響,夜色中看不清是什麽,摸索一陣才發現是玉衡送她的玉簪。


    這簪子她極愛,十天裏有九天都戴著,玉衡說過她戴這簪子很好看。


    想是發髻鬆散,她摔倒彎腰時從發間滑落,掉了石頭上才斷成了幾截。


    竹卿扔下發簪,她不願再去碰他的東西。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斷崖邊。


    竹卿還記得這地方她十一二歲時誤打誤撞來過一次,青池說這崖極深,點下去粉身碎骨一定會沒命,讓她切記離這裏遠點。


    兜兜轉轉,她又來到了這山崖前。


    師父死了,玉鏡門沒了,小師妹和解楓想必也難逃一死,她那一刀用盡全力插的極深玉衡必死無疑,她也算親手為他們報了仇。


    而唐家,她也不能回去了。


    天大地大,她還能去哪。


    一滴水落在臉上,竹卿驚訝摸了下臉,她明明沒有哭…又有幾滴水落了下來,竹卿恍然,原來是下雨了。


    一步一步挪到懸崖邊,深不見底的崖底好像一個黑洞在吸引她跨進去,仿佛有許多無形的手不斷地拉扯她的衣角。


    竹卿莞爾。


    師父,徒兒沒有聽您的話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還和他在一起,徒兒知錯了,這就來向您請罪。


    山崖的風從耳朵呼嘯而過,山石嶙峋,竹卿不知道身體在山石上碰撞了多少次,最後砸進水裏,冰冷的河水漫進鼻腔口中,再也無法呼吸。


    也許死,是她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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