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氣正是炎熱,中午有兩個時辰都熱的難以趕路,沿途上沒有遮陰的地方,太陽炙烤下幾乎要中了暑氣。


    人熱的受不了,馬也跑不快,這日正當午時,幾個男人還好,竹卿和小師妹已頭暈眼花,水囊裏背的水早就喝完,於是提議在路邊歇歇腳再走。


    幾位師兄看她二人實在不堪暑熱,商量著去林子裏看能不能找些野果。青池擔心有蛇這裏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不讓他們去,他們信誓旦旦絕不會被蛇咬,幾個人鑽進了林子。


    玉衡摘了幾個大點的葉子拚在一起當成扇子給她們扇涼,竹卿被曬紅的臉才稍稍恢複正常。


    太陽照著的地方火辣辣的熱,樹葉下的陰涼處微微有涼風吹過,溫度也降下去好多。青池詳細的查看地圖,試著找出一處村莊或者縣鎮,最後發現離此處二十裏地的地方有一個極小的小鎮,打算帶著眾人在那裏暫時歇腳避一避暑。


    不到兩刻鍾,去找野果的師兄們回來了,他們收獲頗豐,實在意料之外。


    解楓將裝野果的包袱放在地上攤開,裏麵居然有幾十串的山葡萄,還有紅豔豔的莓果和十幾顆野生的獼猴桃,毛茸茸的可愛。


    解楓拿了幾串葡萄和三四顆獼猴桃給青池,餘下的和眾人一起分。


    酸酸甜甜的山葡萄汁水飽滿,咬破果粒汁水遍布口腔,極大程度的解渴,又提神醒腦,給一行人極大的安撫。


    莓果泡兒是竹卿最愛吃的,每年到夏季,山上的莓果就會逐漸成熟,竹卿和小師妹還有幾個師兄妹,就會一起去山上采莓果。他們在山上待了十幾年,哪裏有莓果藤,哪裏的莓果先成熟哪裏熟的慢些,基本都知道。


    等他們回去,熟了的果子應該會被鳥兒吃完了吧。


    竹卿吃到一串極甜的山葡萄開心不已,摘了幾顆喂到小師妹口中,看她高興的樣子就知道她也覺得好吃,兩個人忘記剛才快要中暑的不適,樂不可支。


    玉衡小心翼翼剝好一顆獼猴桃遞給竹卿,輕描淡寫道:“吃吧,剝好的不必怕弄髒手。”


    小師妹從竹卿身後歪過頭,故意問他:“那我的呢?”


    玉衡笑:“這個給你姐姐,你也有…”


    竹卿才接了,咬一口,滿口的甜。


    解封和剩下三個人對視一眼,個個都心知肚明隻不宣於口。


    別人不知道玉衡的身份,解楓卻是知道的,日常生活裏對玉衡保持著客氣而疏離的恭敬,不刻意的奉承討好也沒有避之不及。


    青池不愛吃酸,吃了幾顆獼猴桃,餘下的葡萄都給幾個小輩分了。


    休息片刻,都恢複了體力,青池催促他們起身道:“往前再走走就有一個小鎮,我們去那裏再歇息。”


    鎮子雖不大,但東西一概俱全,路邊的板車上拉了一車的大西瓜,還有農戶種的甜葡萄,黃中帶紅的甜杏,脆生生的蘋果,都能解渴。


    幾人商議之下買了兩個西瓜,找了個歇腳的客棧,讓店小二切好端上來,又在此吃了一頓飯。


    短暫的休息一個多時辰後,又重新出發。


    此時天氣已經沒有中午時的燥熱,緊趕慢趕,終於在天徹底黑透之前到達驛站。


    臨睡前眾人商議好接下來的幾天裏,早上趁著天不亮還不炎熱的時候出發,在中午熱起來的時候停下來吃飯修整,等下午沒那麽熱之後再趕路,防止出現中暑的情況。


    晚風吹散一整天的熱氣,竹卿大開窗戶納涼,趴在窗邊無聊的看著窗外。遠處的草叢中閃起點點熒光,忽閃忽閃的來回動著。


    “螢火蟲!小鈴鐺快看!”竹卿把小鈴鐺拉過來,兩人盯著螢火蟲目不轉睛的看著。


    最終還是抵擋不住螢火蟲的誘惑,竹卿懶得下樓去,爬上窗台跳下,如一片落葉般輕巧落在離螢火蟲兩三米開外的地方。


    竹卿踮起腳尖一步一步走的極小心,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從樓上跳下落在地上的聲音,看來小鈴鐺也擋不住玩心跟著自己跳下來了。


    一群螢火蟲在一起幾乎可以照亮草叢,飛的雖慢卻很靈敏,竹卿每每靠近剛一伸手螢火蟲就會飛走,轉而落在另一支草葉上。竹卿著急,頭也不回的招呼著小鈴鐺前來幫忙。


    眼前一隻極肥胖的螢火蟲呆頭呆腦,笨拙的落在草葉上,竹卿看準時機迅速伸出兩隻手一捂,螢火蟲受到驚嚇漫天飛開,手心裏的一隻撲棱棱的扇動著翅膀。


    竹卿歡喜不已,轉身向小鈴鐺炫耀自己的成果,沒想到眼前的人完全不是小鈴鐺。


    黑夜中竹卿看不清那人的長相,隻看得出是個男人的身影,竹卿下意識防衛朝後退了兩步,腳下卻磕到一塊巨大的石頭失去平衡,整個身子朝著後麵的草叢倒去。


    “小心!”那人往前一步伸出手穩穩地接住了她,將她攬在懷中。


    是玉衡的聲音,他在這兒幹什麽?


    玉衡的手還在自己腰間,剛才驚慌之下隨手一抓竟抓住了他的衣領,冰涼的指尖貼在他脖子的一小塊皮膚上冰的他肩膀一抖。


    多麽曖昧而糟糕的姿勢啊…


    竹卿急忙站好,定定心才問他:“你怎麽在這兒?”


    玉衡收回僵在原地的手,往袖子裏縮了縮道:“聽見院子裏有人,看見是你就下來看看,剛才還沒說什麽就被你招呼過來了。”


    “這下好了,螢火蟲也沒了。”竹卿無奈的攤開手,剛才的驚嚇讓她唯一一隻螢火蟲也逃走了。她又發現了一個事:“你耳力真好啊,我的輕功很少有人能聽出來腳步聲,你居然能聽出來我落地的聲音,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玉衡沒有解釋。


    怎麽解釋呢?難道要告訴她,他小時候被關起來挨餓,他隻能貼著門聽著外麵人的腳步聲,來判斷是不是給他送飯的嗎?


    看著失落的竹卿,玉衡提出了讓她高興的辦法:“我害你弄丟了一隻螢火蟲,那我就再捉一隻還給你,當做是我的賠罪吧。”


    “螢火蟲都飛走了,去哪兒捉呢?”


    “螢火蟲喜歡待在溪流邊和草叢裏,我們到這兒的時候我看見有一條小河,或許在那兒能找到。好在今晚月色亮,能看得清楚,去試試也無妨。”


    晚上竹卿從來不敢靠近河邊,她不會水看見不熟悉的水域就會害怕。


    “你既然害怕,那你就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玉衡看她猶豫,讓她在這裏等。


    “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在旁邊不過去就是了,你去捉。”竹卿雖然怕,但是這麽晚讓玉衡一個人去河邊,她也擔心出事。


    一刻鍾時間就到了,竹卿遠遠就看見有一群螢火蟲縈繞在溪邊的草叢裏,她挑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看玉衡去捉螢火蟲。


    他身法極好,手又快,一會就已經捉了幾隻螢火蟲。他將隨身攜帶的紗袋裏的香料全部倒出去,把螢火蟲放在其中,閃閃的發著光,就像天上一顆星。


    心願已了,兩人慢慢踱步,返回館驛。


    竹卿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了心裏的疑惑:“你這幾天,好像和我單獨相處的頻繁了些。”


    “是嗎…”


    “同門之間正常來往並無什麽不妥,隻是你這幾日總獨自和我在一起,是否不太合適。”玉鏡門中沒有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之說,異性同門間來往結伴最正常不過。


    可玉衡這幾日經常來找自己,那天晚上的相處還有給自己剝果子的事,別人看了未必不會多想。


    “你別誤會。”玉衡到底還是不敢說出口,“我知道那日的流言讓你心裏不舒服了很久,也怪我太多事連累了你。所以我想著多照顧你一點,對你再多好一點,才能減輕我的內疚之心。”


    竹卿本以為他另有圖謀,原來他竟然是這個意思。


    “你何必如此多心呢…那天的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流言蜚語算不得數的。”竹卿離開後很快就釋懷了,沒想到他還為此事念念不忘。


    “你不放在心上,也好…”玉衡身材高挑,被月光照著影子在地上拉的格外長,更顯得他落寞不已。


    “那也請你允許以後我能對你好,你不在意,可並不能代表我不在意。”玉衡的語氣滿是懇求,竹卿無法拒絕隻好默許。


    竹卿的影子印在自己的影子旁,嬌俏動人直入人心。唯有這樣,自己才有理由讓她接受自己對她的好。


    喜歡一個人,就會讓自己低到塵埃裏,因為她的喜悅而歡喜,因為她的悲傷而失落。


    螢火蟲最後還是被竹卿放走,顫抖著翅膀去尋找同伴。


    “怎麽又放走了?”玉衡不解。


    “短暫的擁有已經足夠讓人開心了,留在身邊也還是逃不過死亡的命運,不如讓它們和同伴在一起。”竹卿的目光跟隨著遙遙飛走的螢火蟲,直到消失在盡頭。


    短暫的擁有…


    玉衡苦笑,自己連短暫的擁有都做不到。


    幾天後,一行人終於到了長安。


    長安的夏天也是同樣炎熱,胡姬們將酒放在冰塊裏冰鎮,有客人要時再拿出來。


    竹卿喝不了酒,要了一杯冰鎮梅子湯,餘下幾人各要一杯桂酒。一位胖胖的胡姬扭著腰上來,替他們斟滿,又為幾人上了兩碟子點心和冰鎮甜瓜。人太多,一桌坐不下,因此四人一桌倒是正好。


    甜瓜太甜有點齁人,聽聞西域的瓜果比中原的要甜上許多,吃起來果然不假,如同在蜜水裏泡過一般。


    此時已是下午,本來要去館子裏吃,但眾人一路太熱都沒有胃口,隻好作罷。按他們的計劃,每日中午都該歇息,可這日眼看就要到了,於是頂著日頭多走了一個時辰,到這裏時個個頭暈眼花嘴唇發白。


    竹卿含了一口梅子湯慢慢吞下,心裏盤算著一件事。


    三月的時候她曾往雲南去過一封信,此時已經是六月,按理說該有回信了。


    竹卿的心怦怦直跳。


    隻是不知該怎麽在這麽多人麵前開口去急遞鋪。


    她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收到回信。隻是一個執念,一個念想。


    最後還是告訴了小師妹,小師妹知道她心中所想,在眾人麵前找了個借口去買些女孩子用的東西,買到後她們自己回去不必等她們同行。


    青池看竹卿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準許她二人自己回去。


    一離開眾人的視線,竹卿拉著小師妹就奔向急遞鋪,結果夥計說沒有收到寄給她的信。


    竹卿不信:“你再找找呢?”


    “哎呀這姑娘,雲南的信件一個月也沒有幾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怎麽可能漏呢!”夥計信誓旦旦,“這活計我做了多少年了,從來沒出過差錯,姑娘要不信,那我也沒辦法了。”


    竹卿頓覺整個人都沒了精神氣,心裏有話想說卻說不出來。


    當時被北狄人一箭射在肩上快要沒命的時候,她是多麽怕自己就這樣死了。


    死了,就再也見不到沈則。


    拔箭時疼得撕心裂肺,恢複時的每一天每一次換藥她都覺得疼痛難忍,她多想將她的委屈害怕告訴他,希望他能安慰自己。


    軍營中和玉衡的流言傳的沸沸揚揚,她多怕沈則知道這些話嫌棄她,即使她明白他根本不會知道。


    甚至連晚上睡覺做夢也常常夢見他,夢見他優雅的挽起衣袖替她拿起滿是魚腥的魚簍。


    那天晚上捉螢火蟲的時候,她多麽希望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是他…


    回長安的路上她比青池還著急,著急想要看到他的信,看他對自己說了什麽,想從他的信中窺到他的生活他的氣息。


    如今,成了一場空。


    竹卿失魂落魄的走出急遞鋪,腿腳無力軟綿綿的踏在地上,淚水順著臉流下來連成一條線消失在泥土中。


    “姐姐…”小師妹撫摸她的背安慰她。


    直到走到一處少人的地方,竹卿才哭出聲,壓抑的感情才釋放出來。


    “是我錯了,本就是一段露水情緣,是我太當真…”竹卿坐在河邊的石凳上,回想往事,“他那樣的身份,要什麽樣的人沒有,又怎麽會真心對我,不過是貪圖一時的新鮮罷了…”


    小師妹擦擦竹卿的眼淚,溫言道:“萬一他出了事了,萬一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沒法給你來信呢?要不再等等?”


    “等什麽…我跟他無媒無聘,什麽關係也沒有,都是我癡心妄想。不如就這樣斷了吧…就當是他放過我,我也放過他。”


    沈則,往後我們各自婚姻嫁娶,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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