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現在,羅希亞見莉莎在進門前先探頭看了一眼,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以後再故作輕快地走進來。


    “莉莎,你怎麽了?”


    “啊?陛下,屬下沒什麽事,您怎麽突然這麽問?”


    “你的眼睛已經腫了,看來今晚不是適合念書的時候。”


    “不,陛下,屬下沒問題的,請讓屬下為您繼續讀書吧。而且現在已經是夏天了,如果沒有好的故事作伴,光有香爐在側,您怕是無法好好入眠。”


    “罷了,你平時為我念睡前故事念得也不少。辛苦了,今晚就由我來講睡前故事吧。”


    “不不不,這種事情怎麽能勞煩陛下您……”


    “那你就當我隻是在自言自語吧。”


    說著,羅希亞歎了口氣,她開始講起了數月前的那場抗擊戰——隻不過她講的並非王城軍和術師團英勇作戰的身姿,而是北部防線失守那天受災邊民的故事。


    在那一夜,有人即使被救出來也要央求她幫忙尋找自己下落不明的親人;有人在感知到自己的生命走到盡頭後便立馬把她推開,讓她繼續去找其他有生還可能的人;有人在臨死前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不想死”。


    在說到最後的時候,羅希亞又想起了賽莉爾。


    那個僅有七八歲的小女孩身上有一種不畏強權的氣質,又有藥物學方麵的天資,若是以後不再以出身評判入仕標準的話,她未來應該會有很大建樹的;而莉莎若是沒有出身的限製,或許也能成為出色的語言學家,不至於埋沒在宮中。


    可是,沒有如果,一切都沒有如果。


    想到這裏,羅希亞的心情又變得複雜了起來。


    她端詳著莉莎臉頰上小小的雀斑,莉莎反倒有些困惑起來,不自然地垂下了頭。


    “我隻是想說,在首戰失利後,麵對數百人的死亡,我也曾幾度猶豫過:這場戰爭還要不要持續下去?再打下去是否會造成更多的死傷?但最後,我還是選擇和王城軍一起跨越了這場苦難。


    雖然後麵幾個月一直在打,死傷人數也一直在往上漲,士氣也曾一度低落。但還好,大家都沒有放棄,取得了最終勝利。所以不管你遭受了什麽苦難,你都要想明白,然後跨越它,繼續你的生活。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你未來還可以選擇自己的工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取得一番成就。”


    “像我這樣出身鬧市區的人也可以做到嗎?”


    “當然,這本就不該是由出身決定的,而是應該由個人才能來決定的,隻要你想的話,以後可以自己去拚一把。”


    然而,莉莎眼神卻變得黯淡起來:“陛下,恕屬下直言,從前我的母親也曾和我說過這樣的話,可是如今她卻一下子老了許多,我不知道該怎麽為她分擔。


    先前明明花了那麽多錢……請了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療,好不容易父親的病情才好了一點,現在卻因為修運河需要男丁,把他強行帶走了。我恨我不能替代父親,如果能替代父親去修運河,那我什麽都願意做——可我什麽都做不到。”


    “修運河?這個重點項目現在就已經開始推動實施了嗎?”


    此時,莉莎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便急慌慌地跪了下來:“陛下恕罪,這件事情您就當沒有聽說過吧。”


    “你起來吧,關於這件事我會妥善處理的。”


    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現在看來,希爾文是打算瞞著她修建運河的進度了。不知道希爾文還有多少事情瞞著她。


    她本來不想用權壓人,可眼下若是不把自己手裏的權力利用起來,隻怕會造成更大的損失。


    羅希亞想到這裏,眉頭不禁緊鎖起來。


    第二天清晨,當伊卜帶著需要羅希亞批複的奏折來到王宮時,羅希亞要求她在這裏稍等片刻,在羅希亞粗粗翻過一遍奏折後,她歎了口氣,問道:“一直以來辛苦你把奏折送到宮內了,隻是,我想希爾文大人應當還有別的奏折沒有呈上來吧。”


    “回稟陛下,大人吩咐要呈上來的奏折就這些了。”


    “是嗎?”羅希亞有點被氣笑了,“那麽,修建運河河道施工的進度到哪裏了?征召了多少平民百姓參與其中?計劃投入多少錢?耗費這麽大人力物力財力的項目,肯定需要動用國庫,那麽,為何我從未聽說過該項目的進展?”


    “許是因為現在項目還沒有開始動工吧?”


    “那你的意思是說,已經開始征召百姓施工了,是嗎?”


    “臣不是這個意思……”


    “我希望明天希爾文大人能準備好相關資料報送給我,否則,我後天清晨會親自去議會上質詢。”


    “是,陛下。”


    然而,第二天,伊卜呈上來的奏折中還是沒有修建運河項目的基本信息。


    “伊卜小姐,你昨天有如實轉述我的話給希爾文大人嗎?”


    “臣昨日下午回府後已如實相告,隻是臣也不清楚希爾文大人是怎麽想的。”


    “看來希爾文大人的心思是愈發深沉了,你且退下吧。”


    羅希亞看著伊卜離宮的背影,揉了揉眉心。


    既然希爾文在聽了伊卜轉述的內容後仍然敢按兵不動,那麽,或許她已經準備好在議會上擊垮自己了。


    既想要王權,又想要一個為她背黑鍋的王,所以希爾文隻是將她控製在王宮內,沒有真的推翻她。


    希爾文大人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她如此想著,無奈地笑了,心中隻怕明天的舌戰不好打。


    但是,數百萬民眾的利益和舌戰的難度相比,哪邊更重要呢?


    羅希亞隻思量了不到一分鍾,就得出了一個結論:現在沒有什麽比民眾的利益更重要了。


    而伊卜在離開王宮之前扭頭看了看王宮的大門,握緊了拳頭。


    她知道現在鬧市區乃至全國各地的情況比羅希亞想象中的要嚴重。


    希爾文計劃在新王登基後的前三年修建兩條貫穿南北的大運河,將賽裏木河的水運到薩多特、卡帕、涅特和瓦特萊,而後在第4-6年在各農場周邊修建水渠,將運河裏的水通過水渠送往農場,實現便利種植、減小天氣造成的影響等目的。


    然而,這第一步要想邁出去何其艱難。要想實現王宮設計院提供的方案,就得需要至少20萬人力用於河道施工,此外理論上還需要至少三百萬兩金,若是再在中間節點貪一些,隻怕完工所費的金幣要有五百萬兩。


    對此,希爾文想著分三年付款,同時清理一批做得太過火的大臣,用家當填補工程款空缺。至於人力,那也不算是難事,就下一個征召令,讓每家出一名男丁參與河道修建工程即可。


    於是,在戰事結束後,希爾文便立馬著人起草擬寫了詳細的施工方案,四個月後,施工方案通過審核,各領主收到征召令後便開始以強迫性質在各自封地內征收男丁,一時間,原本安定下來的群眾氛圍又開始變得惶惶不安起來。


    他們想逃,但是他們不知道該逃到哪裏去——因為就連王城內部的鬧市區也屬於征召令的征召範圍內,無數患病的男丁不得不被拖出來,塞進了去往河道施工現場的牛車內。


    然而,這一切,端坐於王宮之內的羅希亞都不知道。


    伊卜何嚐不知道民眾之苦呢,在她一年前去鬧市區的時候她就知道民眾苦,現在不過是苦上加苦罷了。


    她也曾勸過希爾文不止一次,可希爾文隻說了一句:“一切都是為了民眾的長遠利益,為了他們未來能享福,他們現在隻能吃苦。”


    想到這裏,伊卜搖了搖頭,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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