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漸晚,落霞鋪滿望水峽,淡淡的紫光帶著沉睡前的迷離,讓眼前的湖水天布滿魔魅,天下知客果然在湖邊。


    他背對著我,似乎在思考什麽。


    “天下知客,老祖讓我來問你…”我話未說完,天下知客已經轉身打斷了我的話。


    “你知道我一個人在這,多久了嗎?”


    “什、什麽?”


    他依舊背對著我,並沒有轉身,隻是看著眼前帶著餘溫的泠泠波光,目露懷念。


    “從我得到宇光八卦鏡到如今,已經過去幾千年,我一直知道,我在等一個人。”


    我走到他的身邊看著他:“等人?”


    “白宸是怎麽對你說我的?”天下知客忽然一笑,原本並不俊朗的臉也有種如沐春風的溫暖。


    天下知客可以是冷靜的,狡黠的,甚至是富有心機的,但絕不會給我感覺是溫暖的。


    我據實回答:“他沒在我麵前說起過你,就之前在無量山說你偷——咳咳,拿了他們族的宇光八卦鏡,之後再沒說過。”


    天下知客聽到這裏,忽然不屑一笑:“他也不想想,當初要不是我,那宇光八卦鏡不定在什麽人手裏呢。”


    這是天下知客和白宸之間的事,我也不好評論。


    “知道我為什麽會創立知天下嗎?”他忽然回頭看我,帶著我看不透的深沉。


    我想我有些預感,天下知客今天與我說的話,句句不離宇光八卦鏡,怕是不舍得給我吧。


    憑心而論,我很理解這種情感。


    畢竟這個寶貝可以知曉天下間法寶的出處時間和地點,實在是個金手指,如今因為白宸和流沙老祖,天下知客要把這個金手指讓出來,要我也不甘心。


    可惜,這事由不得他。


    他如今對我打溫情牌實在沒有用,因為這宇光八卦鏡,我要定了。


    “是因為太無聊了?”我不得不陪著天下知客說下去。


    天下知客一聽,忽然哈哈大笑:“還真是有一點呢。不過…更多的是希望那個我等的人能夠發現我。想要找一個連自己都不確定的人,難道最好的辦法不是讓對方來找自己嗎?與其大海撈針不如以逸待勞。”他一邊說,一邊像是回憶起當初的情形,一時間有些靜默。


    “我一個人在這個偌大的望水峽裏,很寂寞。但是我又不能讓外人進入這裏,以免發現宇光八卦鏡的秘密。所以,我利用宇光八卦鏡對自己進行化身,每一個都是我自己,望水峽裏有好多個‘自己’,我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將宇光八卦鏡的秘密泄露出去。”


    我一想到整個望水峽裏都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隻覺得毛骨悚然。


    卻又有些能夠理解他想要排遣寂寞的心情。


    獨自待在望水峽一天,一個月還好,可是待上一年、十年甚至更久,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這實在不是能夠承受的。


    一陣風吹來,我聞到了味道,那是一股千年來都散不去、化不開的寂寥的味道。


    “我以為有了那麽多自己就不會寂寞,可是我沒想到,卻多了三萬六千個自己更加寂寞。這種左手麵對右手的熟悉感,讓我們彼此更加孤獨。”


    每一個都是自己,所以寂寞也疊加了吧。


    “後來,天下知客遍布三界,知天下越來越有名,前來求教谘詢的越來越多,可是始終沒有我要等的人。”他說著,慢慢轉向我。


    “宇光八卦鏡終究不是我的,它隻是選擇我做了寄宿,它在等它的主人,我也在等。


    “白宸以為我偷了它,哪裏知道,三千年前他們以全族之力引來源靈機,本身就是逆天之事,隨後事敗,冰鳳一族除了白宸係數滅亡,白宸當初卻不知在何處才逃過一劫。


    “當時的鎮族之寶——宇光八卦鏡幾乎成為隱匿世家人人垂涎的寶貝,白宸未出現時,所有人都認為冰鳳已經滅族。幾大世家爭執不下,究竟該將宇光八卦鏡保管在何處。那宇光八卦鏡頗有靈性,深夜前來尋我,我便帶著它出逃在外。


    “靠著宇光八卦鏡,我知曉了三界中法寶的出處時間和地點,在最短時間內提升了修為,來到了望水峽,開始了我的使命。”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天下知客的來曆,他用簡單的話概括了這三千年來他的遭遇,也讓我大概清楚了天下知客的來曆。


    “原來,你也是隱匿世家的。”我說道。


    他點點頭,天色已暗,星光暗淡,隻有月色清涼,為此刻添上一點光亮。


    “它讓我等,我一等就是三千年,我累了。”天下知客忽然伸出手,湖中有亮光冉冉升起,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尾尾的魚正在不斷跳出水麵,它們頭頂上都在散發著幽幽的光芒,給這個幾乎已經黑暗的湖邊點綴了起來。


    它們圍在湖邊,一圈圈,看起來像是前世的霓虹燈,乖巧地甩著魚尾巴,尾巴上的水光如同鑽石。


    看我一臉驚豔的模樣,天下知客輕笑一聲:“你覺得很漂亮?”


    我點頭:“你不覺得嗎?”


    他在下一刻伸手一握,那些前一刻還在發著光芒、悠悠遊動的魚在後一刻全都爆裂開來,湖麵上一下子彌漫起了魚腥味和血氣,大量的魚爆裂開的血將湖底都染紅了。


    “我卻已經看膩了!——不光是這裏,望水峽的一切,三界的一切我都已經膩了!這種疲累,這種厭倦,你不會懂得,七七。”他陡然升高的聲音,和看向我咄咄逼人的眼神,讓我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卻在看到他眼中的深深的寂寞之後,說不出話來。


    三千年的時間,等待著一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等待,不管是望水峽也好,還是知天下也好。


    這種被逼迫的目標,也許已經將天下知客給逼到快要崩潰了。


    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不知道要等誰,隻是知道要等下去。


    我忽然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阿霽的爺爺。


    他也在等,但他是心甘情願、甘之如飴的,而且有阿霽陪著他。


    天下知客雖然也在等,卻是被迫的、苦澀的、怨憤的,隻有三萬六千個孤獨將他越裹越緊、直至窒息。


    這是成為宇光八卦鏡的寄宿者的代價,他獲得了宇光八卦鏡的能力和使用權,卻也失去了三千年的自由。


    當初以為是劃算的,也許當初沒有想過會等那麽久,可是一百年,五百年,直到一千年過去了,他未嚐不是後悔的。


    自行修行三千年和被迫等待三千年,這根本沒有可比性。


    “你要我做什麽?”我抬眼看他。


    他已經從幾乎癲狂的狀態中漸漸平靜下來,聽到我這麽說,看向我的眼神終於柔和起來:“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無字天書會選擇你?三界之大,天才若過江之鯽,你何德何能得到天道的青睞?不過現在我有點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麽?”


    我能說什麽?說我也隻是個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打工人罷了。


    “你是個純粹的人,你認準的事,拚了命也要做到。你弱小,卻還想著能夠靠自己在這凶險的三界行走;你恩怨分明,百慕止璃如此待你,你還想著要還他一命;你明明可以依靠流沙老祖,使自己脫離困境,卻硬是要自己走這條路。你這種性格的,在我看來就是不自量力…”


    他越說我越不開心,之後他忽然話鋒一轉,低頭看我,“…卻也讓我佩服。你有一顆赤子之心,我想這也是流沙老祖和白宸願意一直在你身邊的原因吧。”


    不是,寶子,倒也不必如此貶低我:我的弱小是我的偽裝——當然一開始,我的確是弱小的;我欺騙蒼寰、流沙老祖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膽大;我現在編造謊話真是信手拈來、天衣無縫……


    你看,你天下知客不也被我騙了嗎?


    “你不會以為給我戴高帽、灌迷魂湯,我就會暈乎乎隨你擺布了吧?”我故意笑著說。


    他也笑了一下,有些如釋重負:“這樣的你,一定能夠理解我,對不對?”


    “你要我理解什麽?”


    他不再看我,隻是用手微微拂動,那些原本爆裂翻肚皮的死魚都紛紛沉下湖底,湖底的水開始形成多個漩渦,將下麵幹淨的水都轉了上來,將湖麵上血色的水送了一下去,不一會,湖麵重新幹淨起來,空氣中再沒有方才的腥味,隻有似有似無的花香。


    “我說了,你弱小,而宇光八卦鏡能量巨大,尤其是我的三萬六千個化身都帶有一部分宇光八卦鏡的能量——也就是宇光八卦鏡的子盤,到時候那些子盤能量收回,宇光八卦鏡的能量會再進一步,即便你有無字天書,想要強行煉化,也是凶險萬分,成功率不足三成。你現在還隻是化神,但是好歹有了煉化的可能,所以,為了提高成功幾率,我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他居然知道我是化神了,看來是老祖告訴他的。


    不過也對,畢竟煉化宇光八卦鏡是大事,容不得隱瞞。


    “盡管我和宇光八卦鏡在一起三千年,但我從未想過煉化它,我們更像是一種合作關係。我為它找無字天書的主人,它為我提供一些幫助;雖然我修為比你高,但卻並不是它認同的主人,強行煉化,我也不會有好下場!而我,也已經厭倦了。”


    “你到底要怎麽做?”我皺眉看他。


    “吸幹我的修為,祝你提升。”天下知客目光堅定地看著我,甚至眼底帶著不容拒絕的乞求。


    奶茶says:


    感謝玄米i、瀟灑一笑、愛吃西班牙蛋卷的蝶兒、用戶、蘋果醬。哈、麗水的小茜、熊的醬湯小屋、一隻溜達狗、用戶的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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