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推心置腹道:“方才你們問我,一個佛家弟子為何讀《道德經》,姐姐告訴你們也無妨。佛道儒,三教合一,有何不可?況且我太祖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自然對三教九流都寬仁相待了。如今天子是個文人墨客,對讀書人更是坦誠相待。東京許多小報杜撰也罷,轉述也好,就是說些宮中秘密,皇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何況許多小報實在厲害,把許多名人八卦的麵目全非。一個個都是一派胡言,唯恐天下不亂。造謠生事的太也匪夷所思。他們說什麽,都是博人眼球罷了。不過我也時常擔心。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以訛傳訛,子虛烏有之事,恐怕也被謠言變成真的了,畢竟禍從口出。”


    明紅道:“蔡京老賊,也害怕這東京小報,姐姐為了和林靈素合夥扳倒蔡京、高俅,還使了銀子錢給小報,杜撰蔡京被皇上斥責的消息,說他們被一網打盡了。蔡京那年嚇得魂不附體。居然也使銀子錢,讓小報杜撰林靈素逛窯子和姐姐李師師鬼混的造謠新聞,實在可惡之極。後來蔡京出麵與姐姐與林靈素講和,才算是點到為止。蔡京雖說大權在握,可還不是皇上一句話。蔡京也不敢對姐姐輕舉妄動。就說那年彗星出現,皇上就罷了蔡京的官,東京尋常百姓拍手稱快。在東京小報‘大戰’中,蔡京雖說懷恨在心,也派人送來血衣恐嚇姐姐,可好在有皇上撐腰,蔡京也是無可奈何。”


    武連道:“那是自然,蔡京再牛氣衝天,也不敢得罪皇上的人。打狗看主人,世人皆知。”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妥,但為時已晚就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尷尬一笑。餘下道:“蔡京和童貫太過分了。”


    普安道:“如何才能搬倒他們。”子午道:“要從長計議,我看太子與康王早就對他們不滿了。”


    李師師使個眼色,低聲道:“這個問問公主就知道了。”


    趙香雲緩緩氣道:“太子哥哥和康王哥哥當然不喜歡蔡京、高俅了,他們一天到晚就知道忽悠父皇,我也討厭他們。雖說林靈素與姐姐合謀搬到蔡京諸人,可父皇不同意也沒辦法。太子哥哥他又尊崇佛家,不喜歡道家。自然不喜歡林靈素,也不喜歡姐姐。你們誰這就複雜了。”李師師道:“太子殿下對我也有誤會。”


    明紅道:“這也怪不得他,倒不是信仰不同造成的,也是太子心中或多或少對姐姐也是有所愛戀而已。”


    子午驚道:“莫非皇上與太子都喜歡姐姐。”普安道:“康王呢?”


    趙香雲搖搖頭,沒好氣道:“你們煩不煩,別問這個。好像天下男人都喜歡姐姐了,姐姐怎麽辦?”


    李師師道:“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話。太子敢怒不敢言,康王又常年在外。皇上對姐姐也是關愛有佳,不過皇上也是喜歡姐姐的歌聲罷了。”


    趙香雲尷尬一笑:“也喜歡姐姐這個人。”明紅一本正經道:“不然姐姐怎麽是東京第一,飛將軍呢。”


    李師師長歎一聲,不緊不慢道:“我寧願與李清照姐姐一樣做個良家婦女,有個官人和兒女,免得一個人孤苦伶仃,隻能用歌聲傾訴心中苦悶,豈不可憐兮兮?知道的人自然明白我心中的愁苦,不知道的自然以為我受寵若驚,錦衣玉食,乃是東京上等人。這天下人間,有許多迫不得已,姐姐便是其中感同身受之人。人生在世不能如願以償,總是任人擺布,聽人指揮,難道這也是開心的事了。話又說回來了,如若平凡平淡的過一輩子,沒什麽驚天動地,豈不虛度年華?逆來順受也非慘無人道,有些時候想開一些也便很好,不必自尋煩惱。既然身在東京,就有身在東京的道理。雖說東京繁華,許多人羨慕要進來,為此擠得頭破血流。如若有朝一日進來了,才發覺,東京也非很好。在東京謀食並不容易,在東京經年累月出人頭地更不容易。我世居東京,從小到大,看慣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妻離子散、家道敗落、勾心鬥角。做官的來東京,一個比一個有頭有臉,隻覺自己官位真是微不足道,都說不出口。做買賣的,你的回頭客比我多,我就是不服氣。做苦工的,今日有便有,明日無便無,也是沒有辦法。養家糊口,隻得少些銀子錢去流淚流汗。你們也一路走來,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賣東西的,都是不容易。賣荔枝的吃不上荔枝,賣羊肉的,吃不上羊肉。來一回東京逛一逛,走一走,看一看,玩一玩,熱鬧熱鬧也不枉此生,不虛此行。人生在世,行走江湖,也是很好。見到子午四人,從京兆府遠道而來,也很是佩服你們了,但願你們以後行俠仗義,保家衛國,出人頭地,青史留名。”說話間神情肅穆,一語落地,看向窗外。


    聽了這話,子午四人才覺往日讀書甚少,跟不上李師師的思緒飄飛,才覺自己才疏學淺,幼稚可笑。眾人默然不語,看向窗外,但見汴河滔滔,流水潺潺。遠處一帆,漸行漸遠。


    李師師坐了下來,似乎看出子午四人的顧慮,就笑道:“如今我們算是好朋友了,不必耿耿於懷,胡思亂想。大可暢所欲言,無所不談。姐姐我少有知音,但願你們成為我的知音,我也成為你們的知音,好也不好?”


    子午四人麵麵相覷,心中一怔,尷尬一笑,皆點點頭,齊聲道:“自然很好。”普安與費無極一樣,古靈精怪,總是奇思妙想,也最愛動歪腦筋,故而有意問道:“人生在世,如若有些流言蜚語,不知姐姐如何麵對?”


    李師師馬上明白過來,這指的是皇上寵幸之事,如若後宮皇後與妃子暗中刁難,如之奈何。心下雖有不悅,可麵對幾個少男,卻並無半點尷尬,反而使然開懷,便推心置腹道:“人世間有三種辦法,對付流言蜚語。”


    武連追問道:“姐姐說說看。”趙香雲道:“別打岔,讓姐姐說。”朝武連後腦勺輕輕敲了敲。武連笑了笑。


    李師師道:“一則,聽之任之,歲月會抹平一切。二則,置之不理,聞所未聞。三則,不聽不理。”


    趙香雲撓了撓後腦勺:“姐姐說的,妹妹如何聽不懂了?”明紅拉著趙香雲的手,笑道:“以後慢慢就懂了。”


    子午道:“姐姐果然非同凡響,名不虛傳。”普安驚道:“此話怎講?”餘下催促道:“子午快說,別神秘兮兮,吞吞吐吐。”


    李師師道:“但說無妨。”普安道:“我來解釋好了。”


    子午點點頭,笑道:“普安頭頭是道,他解釋的比我明白。”


    普安道:“姐姐出口成章,與李清照不相上下。”


    李師師擺擺手,笑道:“李清照姐姐是個大才女,姐姐我可比不了。不但目下比不了,恐怕後世也比不了。”


    明紅道:“各有千秋,姐姐何必自慚形穢。”子午道:“李清照嘛,我想她應該是‘詞國皇後’。姐姐呢?”


    趙香雲道:“飛將軍還不夠?那就‘東京歌後’如何?”明紅道:“這個不錯。”


    李師師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子午道:“聽說姐姐唱歌很好聽,何必太過謙虛。”餘下起哄道:“姐姐何不唱一曲。”


    普安讚道:“如若不是性情中人,沒有真情實感,如何會繞梁三日,餘音嫋嫋了?”


    武連給趙香雲使個眼色,笑道:“公主殿下,難道不喜歡姐姐唱歌?”


    趙香雲拉著李師師的胳膊,輕輕搖了搖,撒嬌道:“姐姐。”


    明紅道:“姐姐就唱幾句好了。他們大老遠的,來一趟東京,算是給他們接風洗塵了。”


    李師師微微一笑,歎道:“好,獻醜了。就唱周邦彥的《蘇幕遮》好了,想必你們離開京兆府一定很掛念故鄉了,是也不是?”四人齊聲道:“好,感激不盡。”片刻,明紅彈古箏,趙香雲抱琵琶。李師師站在前麵唱起來:


    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簷語。


    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


    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武連聽了這首歌,喜笑顏開,驚道:“沒想到,帝姬還會琵琶?”


    趙香雲氣呼呼的,冥思苦想開來:“怎麽,你以為我什麽也不會?告訴你,我最喜歡琵琶了,大唐的白樂天不是有一句話嘛,說的很不錯。叫什麽來著?”撓了撓後腦勺,笑了笑。


    武連擲地有聲:“猶抱琵琶半遮麵!”趙香雲叫道:“對,就是這句。”


    餘下又起哄道:“你方才也沒半遮麵,露了整張臉。”眾人哈哈大笑。


    正在此時,門吱的一聲突然開了,探出一個腦袋,“師師,今日如何興高采烈,多日不唱,目下卻唱起歌了,媽媽我一聽這曲子,就知道師師今日高興。”


    隻見一個半老徐娘模樣的老媽子,雖說上了年紀,可仿若四十出頭,並不濃妝豔抹,通身的氣派,卻像個富貴人家的老夫人。


    李師師微微一笑,半開玩笑之際,笑道:“李姥,師師有禮了,您老這是偷聽了不成?”李姥自然知道,此乃開個玩笑,就會心一笑。


    原來這老媽子就是李師師的救命恩人,叫做李姥,這人能說會道,年輕時也是才貌雙全,如今年過半百,手下有幾個東京城的貌美如花的歌妓,這頭牌當數李師師,李姥對李師師照顧有佳,絕不勉強李師師接待凡夫俗子,如若宋徽宗抵達,李姥也是仔細打點,細致入微。李姥待人接物也實在,故而有許多東京酒樓的掌櫃都買李姥的麵子,凡是李姥知會的,他們想方設法也會去做。李姥在江湖上也有個綽號,名曰,東京李姥姥。李師師引薦眾人與李姥認識,眾人一一見禮,李姥也一一回禮,李師師與李姥說了幾句話,就退了出去。


    子午近前瞅了一眼那桌子上擺放的古箏,不覺緩緩出了神,隻見紅木古箏,雕花精美絕倫,便讚道:“明紅姑娘的古箏彈的真不錯。”


    李師師道:“妹妹古箏自學成才,乃是東京無出其右的高手。”明紅道:“見笑,見笑。”尷尬一笑。


    普安讚不絕口道:“還要說姐姐唱的真是不錯。宛轉悠揚,悅耳動聽,飄逸空靈。歌中有故事,故事中有真情實感。實在身臨其境,感人肺腑。”


    李師師道:“真情流露,自然要打動自己,才可感動他人了。”


    明紅道:“這樂律的確非同一般,不是人人都會,天生麗質加後天努力也是秘訣所在了。”


    趙香雲聽李師師和明紅都說得很有見地,也按耐不住,想說上一句,便饒有興致道:“我也喜歡唱幾句,就是氣息掌握不好。可能是調子掌握不好,情感掌握不夠。還有就是不知節奏是何道理,總是唱的亂七八糟,稀裏嘩啦,不倫不類,一知半解,不盡人意。”


    李師師聽了這話,心想,趙香雲也喜歡,何不說一說,便認真介紹道:“以字帶聲,以聲帶情,以情動人。唱歌要唱字,唱字要唱韻。如若唱的字沒有韻味,那麽情感也就無從談起。再說,調性是基石,如若跑調,就很難唱歌。豈不聞,白樂天所言:‘未成曲調先有情。’這調如何才可擁有和掌握,最重要的便是要有情。帶著情去唱歌,這調也就成調,曲也就是曲了。先是字,再是韻,再是調,最後是曲。一個曲調必得從字入手。吟誦數遍,自然很有感情,有了感情,把這曲調依附到字上,按照高、低、快、慢、長、短、抑、揚、頓、挫、起、伏,唱出來,自然就是一首美妙曲子了。”一語落地,眾人莫不歎服,皆點頭稱是,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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