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西路統帥辛興宗駐軍範村,和遼軍展開激戰,前軍王淵中槍後差點墮馬,勝敗未決,辛興宗遣中部將楊可世前往火速馳援,又親出軍門以上將節鉞督戰,一時間大宋士卒苦戰數日,和遼軍拚殺酣戰,雙方互有死傷,但宋軍更是損失慘重,匪夷所思。


    種師道帶領張明遠、費無極等人前往軍營,為將士送去瓜果蔬菜和藥品,又親自查看他們的傷勢如何。子午、普安為一組,餘下和武連為另一組,皆聽從王稟指揮,為受傷將士包紮安撫。有人缺胳膊斷腿,有人被射中單眼,有人痛不欲生,大喊大叫。有人不堪疼痛,趁人不備自刎者,不在少數。


    東西兩路軍戰況不利,種師道決定連夜退兵回雄州,輜重糧草先行,種師道率精銳斷後,張明遠等人也護佑種師道左右,且戰且退,但還是被遼軍發現,耶律大石氣急敗壞,用輕騎追擊,宋軍大亂。種師道等人好不容易回到雄州,遼軍又突然趕到,童貫下令諸軍不得進城。


    種師道抬頭急道:“太師,為何不開城門?”童貫站在城樓,喊道:“如若遼軍進城,如何是好,爾等要與遼軍周旋,不得有誤。”見耶律大石追來,愈來愈近,種師道隻好離開城門,後撤而去。


    遼軍追來,種師道吩咐士卒拿起棍棒,迎頭痛擊。張明遠和費無極等人也分頭行動,與契丹人搏殺在一起。


    但這時城內城外大亂,楊可世率人馬迎擊遼軍,辛興宗也率領所部拚死援救。當時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宋軍麵對麵相距不遠,卻不能看清楚。


    此戰,大宋一敗塗地,那白溝河的河水裏飄滿血水,屍橫遍野,野狗跑來跑去。哀鴻遍野,殘垣斷壁,淒淒慘慘,不在話下。耶律大石見宋軍互相殘殺,頓時哈哈大笑,繳獲不少宋軍輜重和軍械,便退回白溝河北岸去了。


    童貫見種師道和王稟、楊可世、劉延慶、楊惟忠、辛興宗,一個個灰頭土臉,垂頭喪氣,大為不悅,冷笑道:“看看你們,成個什麽樣子?河北軍不行,京畿軍也不行,那西軍呢?西軍莫非也差強人意,豈不可笑?你們都用上高太尉送來的火炮了,為何還是一敗塗地,損兵折將?”


    楊可世尷尬一笑,道:“耶律大石挺厲害,還是輕敵了。”劉延慶歎道:“高太尉的火炮,受潮啞巴了,不響,如之奈何。”


    楊惟忠道:“看來契丹人是在拚死一搏,不可小覷。”辛興宗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畢竟西軍也疲憊不堪,情有可原。”童貫看向王稟,問道:“將軍以為如何?”


    王稟道:“事已至此,我看雄州知府也難辭其咎。西軍的糧草發放不足,吃不飽肚子,如何帶兵打仗?我都吃不飽,何況他人。”


    童貫道:“那雄州知府還有什麽用?他不是年老體衰,老眼昏花,我看是不出力罷了。”隨即瞪了一眼種師道,揚長而去。


    宋軍固守雄州,就怕遼軍圍攻,次日遼軍卻全線撤退,一個不留,急匆匆北上,一溜煙走了。遼國天錫帝耶律淳派使者抵達雄州城下。


    童貫本想拒之門外,但種師道勸道:“太師,如今遼軍獲勝卻來議和,可見耶律淳也有自知之明,他害怕完顏阿骨打偷襲幽州城。”


    童貫噌的一聲,從太師椅,抬起屁股,站起身來,原地踱了幾步,慢慢停了下來,瞪了一眼種師道,挑了挑眉毛,恨恨的道:“耶律淳不投降,派什麽使者前來。”


    劉延慶神情凝重,強自鎮定之際,冷笑道:“雖說我軍沒能取勝,可也敢於和遼軍針鋒相對,比起‘澶淵之盟’以前,強上百倍。”


    王稟聽了這話,心灰意冷,坐了下來,拍著大腿,歎道:“沒曾料想,損兵折將,潰不成軍。”


    楊惟忠勸道:“王將軍不必如此,遼軍也不過是強弩之末,威風不了多久。”


    辛興宗喝了一杯酒,將那酒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隻聽哐當一聲,他氣道:“可不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這遼狗,氣煞我也!”


    童貫見狀,輕輕哼了一聲,看向張明遠,似笑非笑之際,緩緩問道:“張明遠,你以為如何?但說無妨。”


    張明遠一怔,不知童貫為何指名道姓,來問自己,便愣了愣,歎道:“如今看來,要以大局為重。遼軍雖抵不過金軍,可卻擊敗我宋軍。要認清形勢,還望童大人明白。”


    童貫又問費無極,費無極道:“就坡下驢,實乃當務之急,且看契丹人怎麽說,再做計較,未為不可。”


    童貫不情不願,坐了下來,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不緊不慢的輕輕點了點頭,苦笑之際,勉強答應下來。


    童貫一臉不悅,看著前來的遼國使節劉宗吉,瞥了一眼,氣道:“你來做什麽?聽說耶律大石那廝,總罵我,他都罵些什麽?”


    耶律大石自然總罵童貫是狗太監,可劉宗吉眼下哪裏敢說出來,隻是笑道:“哪有此事?他乃一介武夫,不可與童大人相提並論。”


    童貫笑道:“耶律大石這廝如今恐怕幸災樂禍了?”


    劉宗吉瞥了一眼童貫,陪笑道:“童大人又開玩笑,耶律大石回幽州城後,便被天錫帝嚴加斥責。”


    童貫納悶道:“這是為何?他大獲全勝,都打到我大宋來了,他耶律淳還有什麽可說的?”


    劉宗吉歎道:“絕非天錫帝本意,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耶律大石自作主張,還望童大人明鑒。”


    童貫問道:“耶律淳派你來,所謂何事?”


    劉宗吉近前彎腰拜道:“童太師,我天錫帝耶律淳都元帥說,罷兵言和,還望大宋能看在‘澶淵之盟’的情分上,與我大遼化幹戈為玉帛。至於五十萬歲幣就免了。”


    童貫揚起袖子,趾高氣昂道:“可是你們追擊到雄州,又待怎講?”


    劉宗吉道:“那都是新招募的士卒,為了邀功請賞,故而肆意妄為。”


    童貫想起宋徽宗的“伐遼三策”,便擲地有聲道:“你且回去,告訴耶律淳,如若有誠意,就將幽州城獻出來,我大宋可封他做藩王。”


    聽了這話,劉宗吉愣了愣,一言不發,辭別童貫,悻悻而回。


    “幹爹不必如此,事已至此,還要放寬心。”種師道在雄州軍營,走來走去,心煩意亂,張明遠見狀勸道:“我看此番損兵折將,並非幹爹之過。”


    費無極道:“可不是,如若不是皇上的瞎指揮,童貫的太過草率,焉能如此?”


    種師道推心置腹道:“此番慘敗,老夫自慚形穢,但明知有許多失誤,可也無能為力。還是老夫想多了,皇上和童貫並不想伐遼,以致出師不利。既然前來伐遼,必要早作準備,深思熟慮。可童貫瞎指揮,在他手下,想穩操勝券,怕是難上加難。如若給老夫兵力,全權指揮,未必會輸給耶律大石,可偏偏事與願違,又能如何?河北地勢平坦,西軍頗為陌生。在西北,對付西夏,我等用的是堅守不出,以逸待勞,利用山川溝壑伏擊敵人。如今河北一馬平川,想躲藏難上加難。你們別以為白溝河邊那些蘆葦蕩就可藏人,那對於大軍來說,並非隱蔽之所,好似遮羞布一般。”此言一出,子午四人了然不惑,一個個也黯然神傷,哪裏有心思笑出聲來。


    武連道:“師父,為何不見蕭勇和蕭燕,不是說,當年他們皆是天祚帝心腹麽?”


    餘下道:“真笨,既然是天祚帝心腹,自然會去護衛天祚帝左右,怎會留在幽州城。聽說天祚帝去了夾山。”


    普安道:“幸虧他們不在耶律大石手下,如若此番戰場相見,豈不尷尬萬分?”子午道:“我看不叫尷尬萬分,一定會痛心疾首。”


    費無極頓時眼裏含淚,喃喃道:“不知燕妹如今在何處?她還好嗎?”


    張明遠心知肚明,便勸道:“他們很有可能也在夾山,畢竟天祚帝在那裏。”


    費無極道:“天祚帝還是逃跑了,可見完顏阿骨打早已下定決心,一定要俘虜天祚帝。這深仇大恨,女真人自然要報。”


    張明遠歎道:“女真人當年被契丹人欺負的難以置信,如今女真人奮起反抗,便將遼國一口一口給吞並了。”


    種師道點了點頭,歎道:“不錯,天祚帝逃跑,也是自取其禍。如若當年他不色厲內荏,欺辱女真人,焉能有今日之局麵,實乃咎由自取。”眾人頓時陷入沉思,一言不發。


    這日,夜深人靜,童貫和楊可世喝酒,二人借酒澆愁,麵如土色。楊可世安慰道:“太師,不必如此擔驚受怕,皇上問及,便說種師道、王稟、和銑,這三人是罪魁禍首。此番伐遼,的確有些急促。本可緩圖之,奈何將士一個個急火攻心,不聽號令,便是兵家大忌。可惜太師一番好意,本要讓他們衝鋒陷陣,建功立業,他們偏偏丟人現眼,不給太師長臉,這可就差強人意了。”端起酒杯,喋喋不休開來。


    童貫喝著酒,半醉半醒之際,不緊不慢冷笑道:“王稟,此乃老夫心腹愛將,棄之不顧,著實可惜。他可是在剿滅方臘之時,替我阻擋了方臘派來的殺手。如若不是王稟,老夫就性命攸關。”


    楊可世這才恍然大悟,驚道:“怪不得太師對王稟念念不忘,他居然是太師的救命恩人。”


    童貫笑道:“可不是,如若讓王稟受過,老夫於心不忍,也會讓眾人寒心,以後帶兵打仗,老夫就勉為其難了。”


    楊可世伸手一指,恨恨的道:“和詵這廝傲慢無禮,做了雄州知州就有恃無恐,自以為是,此人不可留。”


    童貫眨了眨眼睛,歎道:“他可是蔡京的心腹,就怕蔡京得知會惱羞成怒。”


    楊可世挑了挑眉毛,冷笑道:“蔡京都被貶了,如今蔡攸如日中天。太師還怕蔡京不成?就算蔡京官複原職,有蔡攸在,蔡京就不敢造次。”童貫聽了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三日後,童貫命宇文虛中執筆,又寫了奏折快馬加鞭送往東京,麵呈宋徽宗。宋徽宗拿著奏折仔細觀看,隻見上書曰:


    陛下,遼國耶律淳雖年老體衰,但耶律大石和蕭幹卻精明強悍,負隅頑抗。微臣本想方設法予以勸降,無奈種師道天資好殺,臨陣退縮,助賊為謀,有負聖意,不聽號令,獨斷專行,為所欲為。和詵又不從節製,乞行軍法。以致伐遼喪師,略有損兵折將。不過微臣力挽狂瀾,才不至大敗。還望陛下明鑒,賞罰分明,令行禁止,才可鼓舞士氣。微臣才可統帥大軍,為陛下分憂。


    宋徽宗看畢,歎道:“童貫勞苦功高,雖說此番並未拿下幽雲十六州,可畢竟童貫功不可沒,等收複幽州城後,朕要兌現承諾,封王給童貫。種師道畢竟上了年紀,還是讓他告老還鄉為好。看在明遠的麵子上,就不予治罪了。至於和詵,還是讓他去筠州頤養天年好了。”叮囑左右,神情肅穆。


    朱勔歎道:“陛下放心,微臣定將陛下旨意傳達邊關。”點了點頭,退了出去。高俅和李邦彥見宋徽宗一臉不悅,也自覺無趣,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辭別宋徽宗,心煩意亂之際,急匆匆打道回府。


    夜色時分,延福宮一片寂靜,惟有幾隻鳥雀叫個不停。竹林隨風搖曳,亭台樓閣左右,那池水波光粼粼。天上一輪冷月,月光寒氣襲人。雖說掛著紅紅的燈籠,可宋徽宗卻沒什麽心緒,喝了一杯茶,站起身來。


    宋徽宗自言自語道:“我本想,大軍北上,收複幽雲十六州,不費吹灰之力,種師道帶兵打仗,童貫坐鎮,必定穩操勝券,易如反掌。沒曾料想,還是錯付了,他們辜負朕的期望,豈有此理?”說話間走了幾步,緩緩推開窗戶,隻見樹影婆娑,冷風襲來。


    宋徽宗合了合衣衫,不覺打了個寒顫,隨即關上窗戶,坐在椅子上,呡上一口茶,目光呆滯,心灰意冷,一言不發。又見燭光搖曳,宮內寂寥無聲,死一般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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