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一日,大婚舉辦之日到了,天氣晴好,陽光明媚,府邸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種師道請了自己在軍旅中的四位將軍故交,分別是姚古、姚平仲、折可求、折彥質,他們也各自攜帶家眷,他們的禮品是十匹駿馬,皆拴在門外的馬棚裏,馬棚也裝扮一新,掛上紅綢。張明遠看時,姚古身材發福,姚平仲笑容滿麵。費無極看時,折可求威風凜凜,折彥質儀表堂堂。


    尹氏請了自己在延安府的四位遠房親戚,和他們的家眷,他們的禮品是延安府的土特產。如此便是四桌。李長安和大嘴、扁頭、阿長、張明遠、費無極,為一桌。種溪的朋友一桌,嵬名白雲的朋友,從興慶府秘密前來,皆大宋服飾,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又是一桌。種師道和尹氏高坐廳堂。


    扁頭做了司儀官,高門大嗓,震耳欲聾。婚禮簡潔樸實,免去了三書六禮,至於十一個流程也一並簡化改變了一番,那十一件事便是:上轎、攔門、撒豆穀、跨馬鞍、坐虛帳、拜先靈、拜舅姑、夫妻交拜、撒帳、合髻、交杯酒。眼下便是撒豆穀、跨馬鞍、拜先靈、拜父母、夫妻交拜、交杯酒。


    頃刻扁頭主持儀式,高聲道:“撒豆穀!”小廝拋灑開來,但見那豆穀變成小雨點,落在地麵,嘩嘩作響。


    眾人正在喜悅之際,忽然有士卒走了進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襲來:“東京來報,皇上有旨,眾人跪地接旨。”眾人看時,費無極一眼認出,居然是李邦彥。


    種師道和尹氏趕忙引眾,跪地接旨。李邦彥神氣十足,昂首挺胸道:“朕喜聞國畫院畫學生種溪喜結良緣,新婚在即,特禦賜禮品送達,略表朕心,還望種溪不負朕望,為朝廷效力,替寡人分憂。”隨即讓種溪接旨。種師道等人跪拜再三,山呼萬歲。


    李邦彥昂首挺胸之際,招呼對種師道近前,對他耳語幾句,二人快步走入廳堂,隻見種師道探出頭,急匆匆招呼種溪進去。不多時,李邦彥帶著種溪頭也不回的大踏步離去。


    嵬名白雲一怔,喊道:“種溪,你哪裏去?”種溪回過頭,眼裏含淚道:“等我從東京回來,再和你成親。”眾人大驚失色,種浩要去拉住種溪,種師道和尹氏追了過來,示意種浩不必如此。


    張明遠和費無極見狀,意欲攔住李邦彥問個明白,種師道擺了擺手,二人隻好停下腳步。扁頭和阿長也是麵麵相覷,不知所措,目瞪口呆,一言不發。


    李長安站起身來,神情肅穆。大嘴愣了愣,默然不語。種溪跟著李邦彥等人跨馬,疾奔離去,隻聽嘚嘚馬蹄聲,漸行漸遠。


    嵬名白雲愣了愣,癱坐在地,目光呆滯,一言不發,姚月和種雪趕忙扶起,送到婚房去了。天邊一團烏雲壓了過來,一陣涼風襲來,吹的院內垂楊柳在輕輕擺動。


    種師道仰天長歎道:“今日犬子新婚大喜,不過朝廷有皇命在即,種溪趕赴東京見駕去了,諸位親朋好友,還望見諒,宴席照舊,諸位盡興便好。”一語落地,眾人麵如土色,一看婚禮半途而廢,如若再蹭吃蹭喝便不合時宜,皆向種師道夫婦告辭而去。


    隻留下種師道等人神情落寞,皆回到廳堂無心飯菜。老夫人見宴席頗多,不可浪費,便吩咐管家將酒菜用食盒裝好,送到京兆府長安城那居養所去了,那裏有許多孤兒寡婦,無家可歸之人。素日尹氏常去,眼下便想到了那裏。


    嵬名白雲在婚房,坐在椅子上,眼裏含淚,氣急敗壞,姚月和種雪勸慰再三也無濟於事。嵬名白雲抹了把眼淚,突然站起身來,跑了出去,跨馬奔馳而去。姚月和種雪嚇了一跳,立馬緊隨其後,跑了出去,上馬去追。


    種浩和張明遠、費無極在院子裏正在抬桌子,見嵬名白雲、姚月、種雪如此,便放下桌子,趕忙跑了出去,跨馬也緊隨其後去追,就怕嵬名白雲想不開,會做傻事。


    管家噓唏不已,吩咐扁頭和阿長帶著小廝和丫鬟繼續忙碌開來。姚古等眾人離去,又回到種師道府邸,後麵跟著姚平仲、折可求、折彥質。


    “你們不必安慰我了,多謝你們前來捧場,老夫便心滿意足。”種師道見四人走了進來,便起身迎了上去。


    姚古尋思道:“我姚家軍與這種家軍曆來都是爭強好勝,爭風吃醋。可如今西夏戰事平息,皆英雄無用武之地。早聽說童貫意欲伐遼,這等軍功,莫說種家軍和姚家軍會爭先恐後,恐怕折家軍也不會袖手旁觀,善罷甘休,畢竟朝廷對西軍頗為重視,而在西軍中,又特別關照種家軍。如若讓種師道得了皇上的恩寵,我姚家軍又當如何?不過畢竟聽說種師道和李長安又來往密切,這李長安和皇上可是頗有交情,李長安的愛徒張明遠和費無極更是與皇上稱兄道弟,如此看來,老夫不可與種師道撕破臉,且要謹小慎微,不可怠慢。”隨即安撫道:“老種將軍,你也不必大動肝火。雖說種溪婚禮不成,可皇上召見,此乃要緊之事。以後補辦未為不可。”


    姚平仲尋思道:“種溪這臭小子雖說不會帶兵打仗,可他進入國畫院,受到皇上恩寵,難保以後不會帶兵打仗。如若做了我的頂頭上司,便是天降橫禍,我姚家軍要永無出頭之日了。可種溪的兩個哥哥張明遠和費無極可是非比尋常,他們和皇上交往密切,我不可得罪種溪,以免自討沒趣。”隨即歎道:“種溪豔福不淺,如今大婚在即,雖說儀式中斷,但也無關緊要。還是要以朝廷為重。”


    折可求尋思道:“我折家軍雖說不如種家軍名揚天下,但和姚家軍不分上下,這些年來,斬殺黨項人,我折家軍為何最為猛烈,便是不甘落後,必要向童貫表明,我折家軍也不容小覷。可不論我折家軍,還是姚家軍,皆不如種家軍厲害,畢竟人家祖上太牛,大儒種放和陳摶老祖有交情,陳摶老祖和太祖有交情,這等背景,恐怕天下莫可能及。何況種世衡又是範仲淹的得意門生,皇上對範仲淹也是佩服有佳。種師道又與李長安結交,李長安和皇上又是交情深厚,原來李長安是皇上的帝師,這個秘密,我也是從童貫的門人口裏偶然得知。想想看,種師道雖說為人剛正不阿,可被蔡京趕出官場長達十年之久,十年後,種師道如今又鎮守邊關,雖說被童貫壓製,可我以為人人皆知,如若種師道年齡再小些,童貫怕是要在種師道之下了。這也是我的想法。童貫為何掌管樞密院,那也是我大宋曆來的規矩。至於種師道不可掌控西軍,自然是太祖杯酒釋兵權的緣故了。種師道此人不可輕易開罪,恐怕朝廷束手無策之際,皇上還要啟用種師道。眼下種溪被皇上召回東京,所謂何事,不得而知,就怕皇上突然讓種溪掌管翰林國畫院,這個差事看上去並不顯赫,但不可小覷。皇上的興趣不外乎兩個,一則美人,二則書畫。”想到此處,歎道:“將軍不必心煩意亂,種溪回東京,也是皇恩浩蕩,想必補辦婚禮也是極好。”


    折彥質尋思道:“我折家軍世居府州,鎮守邊關。我心知肚明,朝廷曆來防範我等。大宋西軍之中,四大家族,名聲顯赫。種家軍、姚家軍、折家軍、楊家軍,都是各顯神通。種家軍畢竟是範仲淹的門人,我等不可與之爭鋒。但鎮守府州,讓西夏不能東渡黃河,此乃我折家軍的功不可沒。此地既是建功立業的好地方,也是一處兵家必爭之地。雖說彈丸之地,不值一提,但處在宋、遼、夏三國交界處。如若遼夏合謀,便是死路一條。”想到此處,心中隱隱作痛,但依然鎮定自若,隨即笑道:“種家軍曆來能征善戰,雖說種溪婚事遭遇險阻,可沒什麽大不了。好比戰場之上,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足為懼。”


    種師道一一答謝,老夫人也緊隨其後。眾人離去,大嘴、扁頭、阿長在幫著管家把肉菜裝到食盒裏去。李長安和種師道、老夫人來到荷花池小亭中,坐下來說話。種師道提議下盤棋,李長安欣然接受,二人下棋,老夫人坐在一邊,觀看開來。不多時,電閃雷鳴,淅淅瀝瀝落下雨滴。


    種師道老淚縱橫道:“李邦彥來了,還有一張皇上親手所擬聖旨。”隨即從胸口拿出一張聖旨放在李長安手上。


    尹氏落淚道:“李邦彥當眾所念的聖旨乃是殿頭官太監藍從熙所擬。”


    李長安捋了捋胡須,歎了口氣,打開那宋徽宗親手所寫的聖旨,看起來,隻見那聖旨上,寫得一手好字,乃是瘦金體的行書,但見筆筆如刀,字字如劍,直直射來:


    種師道,你教子無方,理應懲處,但念你忠心耿耿,為國盡忠,不予追責。畫學生種溪,你膽大妄為,居然在出使西夏之時,與黨項女子眉來眼去,以致談婚論嫁,辜負朕之期望,朕頗為震怒。本想將帝姬許配與你,但你卻私定終身,為所欲為,實為不忠不義之舉。今本欲治罪,但念種家軍勞苦功高,又念種溪出使西夏和遼國有功,功過相抵,便不予追究。朕要種溪將功補過,快馬加鞭抵達東京,跟隨徐兢出使高麗,不辱使命,不得有誤。


    看畢,李長安雙手顫抖,聖旨差一點掉在地上,幸虧尹氏眼疾手快,趕忙接住。尹氏眼裏含淚間歎道:“事到如今,隻能如此。至於雲兒,老身當親自去往西夏興慶府,向嵬名安惠當麵謝罪。”


    李長安擺了擺手,緩緩道:“我看不必如此,如若西夏得知此事,定會大動幹戈。如若前去,恐怕會有危險。”


    種師道咳嗽一聲,捋了捋胡須,氣道:“不知何人走漏風聲?莫非老夫請的姚古、折可求他們在搗鬼不成?”


    李長安驚得呆了,安撫道:“我看他們不會如此行事,他們得罪你種家軍,得不償失。”


    尹氏淚眼迷蒙道:“莫非西夏焦彥堅透漏給蔡京或童貫不成?李邦彥對我耳語了此事,他說焦彥堅抵達東京,麵聖後,去了蔡太師府,還去了童貫府邸。”


    種師道頓時抖動花白胡須,冷笑一聲,握緊拳頭,重重打在石桌上,石桌微微搖晃:“又是這西賊!可惡之極。”


    李長安道:“焦彥堅這廝,居然一直耿耿於懷,伺機報複。”


    種師道黯然神傷道:“這蔡京、童貫二賊也氣煞我也,他們害我不說,還要害溪兒。”


    尹氏勸道:“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畢竟他們乃是權臣,也是重臣,如若扳不倒他們,他們便要害人,那蛇咬一口,入骨三分。”說話間輕輕咳嗽一聲


    種師道忙伸手輕輕撫摸尹氏後背,神情肅穆,歎道:“這等事,不好去找皇上,老夫當對明遠、無極千叮萬囑才是,免得他們自取其禍。”


    李長安歎道:“不錯,我看這其中緣由不可告訴他們,以免讓他們引火燒身。”


    尹氏淚流滿麵,看著雨越下越大,荷葉被雨滴打得吧嗒吧嗒,響個不停。李長安突然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種師道和老夫人趕忙扶著,趕往廳堂去了。


    李長安回到廳堂,種師道本欲讓管家找張明遠等人馬上歸來,李長安阻攔道:“我隻是有些熱傷風罷了,不必大驚小怪。如今種溪與嵬名白雲的婚禮中斷了,非同小可,接下來對西夏怎麽說,要想個萬全之策才是。明遠他們去追嵬名白雲了,就不必讓他們回來了。我先且離去,回到山上靜養幾日便好,師道兄要以大局為重,不可分心。”


    尹氏拿起帕子,伸手一指,喜出望外之際,緩緩道:“那就找大嘴、扁頭和阿長前來。”


    李長安笑道:“他們幫著收拾酒菜,讓他們忙活好了,我看留下一桌也好,如若都送走,豈不可惜?大嘴、扁頭和阿長也很幸苦,犒賞他們一些肉菜未為不可。”尹氏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種師道再要說話,李長安依然擺了擺手。尹氏道:“既然如此,找郎中看上一看,總是很有必要。”李長安答應下來,說自己會去找自己的師弟,就是費無極所說的“老神仙”的,種師道夫婦便放下心來。


    李長安隨即去找大嘴,一同辭別種師道夫婦,離開京兆府長安城,回終南山去了,扁頭、阿長留在種師道府邸幫忙。


    張明遠、費無極、種浩、姚月、種雪緊趕慢趕,在鳳翔府追上了嵬名白雲,嵬名白雲說自己想回興慶府去,眾人心知肚明,此事錯在種溪身上,不怨嵬名白雲。


    見她還很堅強,姚月安慰道:“妹妹,雖說婚禮半途而廢,但我們早已認定你是我們家的人了,這輩子,你可是種家軍的媳婦了。”


    種雪叫道:“二嫂在上,妹妹見禮了。”種浩道:“哥哥見你受委屈,心裏也難受,等種溪回來,我讓他去興慶府接你回來。”


    張明遠歎了口氣,緩緩道:“妹妹的委屈,做哥哥的心知肚明,放心好了,明遠哥哥一定為你做主。”


    費無極也安撫道:“妹妹不必傷心難過,常言道,好事多磨。等過些時日,必會有所轉機,放心好了,有些事情,隻在轉念之間。”


    張明遠定了定神色,伸手一指,歎道:“這婚禮其實就是個裝模作樣的花架子,反正你們情投意合,注定以身相許,何必在乎如此多的繁文縟節。”


    費無極摸著自己的肚子,歎了口氣,喃喃道:“可惜那麽多酒肉,便宜了流浪漢。”眾人破涕一笑。


    嵬名白雲上馬回過頭微微一笑,跨馬而去,塵土飛揚間,漸行漸遠。張明遠等人也快馬加鞭趕回京兆府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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