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員外笑道:“這故事很長,三言兩語說不完,你們當真想聽?老夫可是喋喋不休好一陣子呢,就怕你們不耐煩。”


    張明遠、費無極麵麵相覷,頗為驚訝,心有靈犀,頓時興趣大增,異口同聲道:“願聞其詳,還望員外賜教。”


    張員外心想,何不編排一個故事,讓他們二人了然不惑,就捋了捋胡須,緩緩道:“話說,這張小寶是雄州的一個莊家漢子,他爹死得早,和娘相依為命,娶了個媳婦,男耕女織,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他祖祖輩輩也便是靠著麵朝黃土,背朝天為生。張小寶頭腦還算機靈,說話大大咧咧,是個直腸子。一次偶然的機會去雄州傕場發現了商機便做起了買賣,把莊裏的農貨收購來拉到榷場賣,再把馬匹轉運中原得到東京商人的銀子錢,算是一個小商販。”張員外目不轉睛之際看著張明遠,娓娓道來:“隻是娘親得了一場大病,他心愛的小兒子在瘟疫之中也死了,他自己也是大病一場,家裏的銀子錢也就餘不了多少,在親朋好友、街坊鄰裏跟前也欠了債。為了還債,這一年他從與他交好的契丹人那裏得到一包西瓜種子,又學到了契丹人那‘牛糞覆棚’的種瓜技藝,便種了一塊西瓜地,算是勉強維持生計。”


    此言一出,張明遠、費無極一怔,對張小寶這名字自然很是熟悉,就麵麵相覷之際點點頭,算是明白了這故事的背景。


    張員外繼續笑道:“且說,炎炎夏日終於來臨,對,與眼下這時節頗為吻合。張小寶便趕著毛驢拉了一車西瓜往傕場去了,一路上爬坡過河才算是到了那裏。快要進榷場之時,迎麵出來了一群契丹人,他們嘴裏哇哩哇啦說個不停,張小寶自然不知說些什麽。正當張小寶的驢車拐過一棵大柳樹時,張小寶轉過身去,看到那些契丹人已上了馬車,漸漸遠去。張小寶進了榷場,把車子停在一旁,正在栓馬之際,一個榷場裏的小吏過來了。‘小寶,今日又趕場?’一語落地,張小寶轉過身來抬頭一看便忙道:‘吆,哥哥來了,今日得空了?’小吏歎道:‘哪裏?怕是這榷場快要關門了,你小子還來?’張小寶笑道:‘沒有法子,要活下去,不來如何是好?’小吏看了看張小寶那一臉的無可奈何忙道:‘兄弟,不是哥哥我難為你,老爺們又催了,說你的租稅該繳了,再拖下去就說不過去了。哥哥我也想給你兜著一點,可我也是給人家當差,哪裏有那法子,如若可以就給你免了。’ 說著兩人信步開來。張小寶忙道:‘哥哥哪裏話,如何要免了,兄弟我可沒有這樣想,如今也多虧哥哥擔待,否則如何是好?’小吏道:‘那就好,我也知道你家道困難,我也一樣。老家東京也有八十老母在堂,大哥已六十歲了,膝下還沒有一男半女,也可憐了。’張小寶忙道:‘這是為何?’小吏歎道:‘一個兒子在東京放煙火的時候,起了大火給活活的燒死了。一個女兒在虹橋觀看水戲的時候被擠到河裏淹死了。’說著說著不再言語,張小寶也感慨不已。小吏忙道:‘好了,此些事情不提也罷。我走了。’說著意欲離開,張小寶叫住他轉過身去跑到車子旁邊挑了一個大西瓜趕忙跑了過來遞給他,小吏歎道:‘你這是小本生意,家裏光景又不好,算了,留著賣吧!’張小寶忙道:‘哥哥哪裏話,不必如此客氣。一點心意,天氣炎熱,解解渴也好。’小吏笑道:‘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兄弟盡管放心就是,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一定盡力而為。回去代我向弟媳問好。’ 張小寶笑道:‘那是自然,哥哥慢走。’這話沒有說完,那小吏便走了。”


    張明遠問道:“這小吏如何就走了?後事如何,請員外賜教。”費無極歎道:“原來小吏也是有苦難言。張小寶後來如何,員外說說看。”


    張員外又道:“張小寶把車子停在了一條街巷,烈日當空,那店鋪的旗子直挺挺的掛在那裏一動不動。幾個書生邊走邊搖著手裏的扇子,幾個大漢抬著一頂轎子,吱吱悠悠的路過,一個個滿頭大汗,豆大的汗珠滴答滴答,好生了得,一隊隊宋朝士兵也穿行而過。頃刻,張小寶才擺好攤子,慢慢的直起腰板,累的氣喘籲籲,也滿頭大汗。他在攤位上邊搖扇子邊吆喝著賣西瓜,幾個書生過來抱著西瓜坐在地上便大口大口啃了起來。張小寶笑道:‘你們慢點,也不怕噎著!’書生忙道:‘好熱的天,多虧了你這西瓜,不錯,不錯。’陸陸續續又來幾個,張小寶的西瓜賣的不錯。正在張小寶忙乎之時,隻聽的是如此一聲,‘你小子做的什麽事?’張小寶頓時唬了不小,慢慢的抬起頭來一看趕忙笑道:‘哎呦呦,徐老爺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誰。您今個得空了?出來逛逛。’那徐老爺說道:‘哪裏,今日還有應酬。你小子還真是有骨氣,是個經商的料。以後怕是能發達了。’張小寶忙道:‘您這不是說笑話了,我這是小打小鬧,沒什麽發達之說,隻是混口飯吃,如若徐老爺能栽培抬舉,想必會有發達之日。我們鄉下裏舍的一年到頭哪裏那麽容易,像我們苦上一日,還不如你們府裏丫鬟婆子們零用的碎銀子多呢,您說是也不是?’ 徐老爺忙道:‘你小子油嘴滑舌,會說話。得了,老爺我還去翠花樓喝酒去,不跟你閑扯了。回頭送幾個好的西瓜到我府上就行了。’張小寶喜笑顏開笑道:‘那是自然,徐老爺放心便是,保準又大又甜。’正說著,那徐老爺大搖大擺搖著扇子已步出老遠了。”


    費無極追問道:“後來如何?”張明遠也來了興致,看向張員外,目不轉睛。


    張員外道:“正在此時,一個老太太問道:‘小子,你在傕場算是常客了,榷場裏頭是咋回事?’張小寶忙道:‘小商人十人結一保,每次攜一半貨物到對方榷場交易。大商人如果知道了就扣留了下來,等著對方商貢前來。榷場商稅是官府一筆不小的收入。還有官牙人評定貨色等級,兜攬承交,收取牙稅。之前熱鬧非凡,如今便不大好了。契丹人來的時候,買我的農貨,像是土豆、大豆、葵花、香料、茶葉、蔗糖、絲綢,我也販賣他們的牛羊、駱駝、皮貨、藥材、珠玉、青鹽、白鹽。過去買賣算是不錯,如今倒是不行了。’一個漢子歎道:‘聽說,這榷場要關門了?’張小寶忙道:‘誰說不是,已傳開了。’老太太歎道:‘那你還來賣西瓜?契丹人都走光了。’張小寶搖搖頭忙道:‘這便是挨天過日子了,有什麽法子。如今契丹人不來,可榷場也沒有閑下來,我想朝廷是要撤榷場的,怕是官家老爺們還是頂著上麵在運轉著榷場哩!租稅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他們哪裏肯放過。’正說著,隻聽的是,嗬嗬笑聲從對麵的樓宇傳了出來。漢子忙問其故,張小寶說道:‘是一個說書的老頭,在這酒樓上逗大家樂呢。’隨著張小寶的話語,漢子放眼過去,果然是個酒樓。雕梁畫棟,古樸大氣。二層有一黑漆匾額,上書四個綠色大字:雄州酒樓。漢子笑道:‘我也去湊湊熱鬧。’說著便往酒樓去了。老太太忙道:‘我和兒子約好的,怕是他等著急了。’那老太太也慢慢的走了,轉過酒樓的拐角不見了蹤跡。”


    聽到這裏,張明遠猜想,接下來必定有什麽故事,就聚精會神的聽著。費無極見狀也仔細聽著,兩人不敢作聲以免打擾張員外的話語。


    張員外道:“再說,那漢子上了酒樓二層,隻見,一個老頭在說話,他姓李,從外鄉逃難而來在這裏多年了,人們叫他老李,身著灰布衣,雖然皺紋布滿額頭,但卻精神十分矍鑠,言談舉止竟不像個七十開外的老頭兒,倒像個不過五十的壯年漢子了。幾個老頭坐在窗邊,兩個茶壺,一把扇子。幾個漢子也一起聽的津津有味。隻聽的是,那老李說道:‘大夥不要嫌我老頭說的不好,不過是一些先朝的舊聞遺事罷了。話說那楊家將是英勇無畏,七尺男兒個個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尤其是那楊業,已是年老體衰可也老驥伏櫪,誌在千裏了。他揚鞭東指,跨馬而去,手握偃月大金刀,舞的好生了得,把個遼人殺的血流成河,哭爹叫娘。’正在言語之際,一個個拍手叫好。就在此時,一團雲朵移過把太陽遮住了,天色陰暗了下來。一個書生忙道:‘怎麽天色暗了下來?’一個老太太忙道:‘看,有烏雲了。怕是要下雨了,我得回去了。’說著便慢慢的走了。幾個老頭笑道:‘來,喝口茶,潤潤嗓子。’說著倒了一杯遞了上去,老李忙道:‘多謝,多謝。’說著便接了過來呡了一口,歎道:‘楊業固然老當益壯,身手不凡不減當年,可是最終還是全軍覆沒了。’一個老頭歎道:‘可惜,可惜。’老李忙道:‘此言不差,不過可惜的卻不在這裏。’此時此刻,一個公子哥從裏間出來了,他握著扇子撫掌稱好。公子哥儀表堂堂,衣著華麗,忙道:‘老人家說的好啊,那麽可惜什麽,但說無妨。如此精彩難得了。’老李歎道:‘不說也罷,所謂可惜不過是一廂情願了,如今還是莫談國事的好,否則被人抓住了把柄,落得個誹謗朝廷之罪,豈不是得不償失了,罷了,罷了。’說著老李便慢慢的背起布袋下樓去了。公子哥原形畢露罵道:‘媽的,這個老東西果然厲害。眼看快要上鉤的魚又給跑了。氣煞我也!’那個仆人趕忙上前捂住了公子哥的嘴,又急匆匆把他拉進了裏間,忙道:‘如此不就暴露了。’公子哥正欲發火,那廝趕忙對公子哥耳語了一番,公子哥立刻便轉怒為喜了。他們匆匆忙忙出來,結果人都早已離開了,公子哥氣急敗壞把個凳子一腳踢了出去,店小二上來看為何人都走了,剛要拐過樓角的時候,一個凳子就飛了過來,如若不是木梁的阻擋怕是就砸到頭上了。公子哥二人噔噔下樓,店小二趕忙往邊上一立,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哪裏敢說半句話。公子哥出了酒樓,張小寶抬頭一看忙道:‘何公子,哪裏去?來幾個西瓜如何?’公子哥笑道:‘噢,原來是你小子,嗯,這一車我全包了,跟我走。’張小寶忙道:‘公子不是開玩笑了,如果全包下那自然感情好,不過玩笑還是不必開了。’一人喝道:‘小子,誰和你開玩笑了,跟我們走吧。’張小寶頓時感到不妙,果然兩個官府牙差上來把張小寶鎖了,他在辯解掙紮之際,猛然看到兩個十分熟悉的麵孔,公子哥給那個漢子和老太太了一些碎銀子,他們在那裏喜笑顏開的,張小寶被押解著離去,從他們旁邊經過時,他們低下頭躲路而走,張小寶就這樣被下了大獄。後來是傕場的那個小吏花了一些錢才把他贖了出來,自此張小寶再不敢隨隨便便的說大話了。三月之後,雄州傕場的中原宋民陸續往中原而去,自然為數不少。”


    如此洋洋灑灑的故事說了下來,張員外頓覺口幹舌燥,張明遠趕忙端起茶杯遞給張員外,張員外接過咕咚咕咚喝個痛快,費無極聽畢心中也是義憤填膺。張明遠和費無極齊聲道:“果然是個好故事,說書人說的都不如員外說的好。”


    張員外笑道:“不瞞二位小兄弟,老夫年輕時候就是個說書人,故而方才故事才娓娓道來。這故事絕非道聽途說,而是老夫親身經曆之事,那張小寶就是我一個故人的侄兒,這故事也不過剛剛過去一年多,我這故人的侄兒張小寶如今已經到了東京,他再沒來過雄州。今年春上,我還希望他來雄州幫忙,他就是不肯來,老夫出的銀子錢不算少,可他心有餘悸,居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之奈何?”


    費無極道:“員外也不必責怪那張小寶,可見雄州之事也給他造成許多心有餘悸。晚輩明白他的苦衷,他也是苦不堪言。”


    張員外道:“老夫也沒責備什麽,隻是希望他過來幫忙。來與不來,拿主意的是他,老夫並無半點勉強之意。”


    張明遠道:“員外如此善解人意,想必那張小寶也可以理解。時候不早了,晚輩還有些事情去做就不打擾員外了。”


    張員外笑道:“有什麽事,如若信得過老夫,但說無妨,如若可以幫忙,老夫心甘情願。如若二位多有不便,老夫絕不勉強,即刻送二位下樓。”


    費無極道:“員外如此,便是折煞晚輩,此番並無什麽大事,隻是有一件事,受人之托,前來料理。”說著看向張明遠,示意該不該說出此番前來之事。張明遠點點頭。費無極笑道:“此番前來,便是購買馬匹。”


    張員外應聲道:“原來如此,何不早說。老夫就是在這雄州靠販賣馬匹起的家,如今依然做這買賣,雖說規模不大,可也數一數二。十餘年,不敢說令人信服,也敢說絕不欺詐他人。”張明遠還是並不相信這張員外的話,提防之意難免藏在心頭。


    費無極看出張明遠的顧慮,就道:“員外,今日得遇算是緣分,如若多有打擾就對不住員外了。”張員外猜出話裏的言外之意,頓時默然不語。


    張明遠道:“就此告辭,還望見諒。”張員外道:“好說,好說。”馬上起身拱手答禮,眉慈目善,彬彬有禮。費無極笑道:“員外行動不便,不必相送。”張明遠笑道;“員外多加保重,後會有期。”


    張員外道:“好,兩位小兄弟多家保重,後會有期。老夫就不強留了,記得有事可以來找老夫,街對麵張府就是舍下所在。這府邸是老夫新購置的所在,入住不過半個月而已。是一個富商大賈要回中原去,故而低價轉讓,老夫見宅院不錯便買了下來。如若離開雄州,想再賣給別人也容易。如今購房者比比皆是,此處雖說是邊陲,但有榷場,便不缺富商大賈。”不覺笑容滿麵,捋了捋胡須。


    張明遠、費無極齊聲答禮謝道:“好,後會有期。”說著二人推開房門離去,張員外走了出來,站在欄杆處,依然笑容滿麵,目送他們離開。隻聽張明遠和費無極噔噔作響,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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