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旭日東升。巍巍賀蘭,氣勢磅礴。東方之光,刺破天穹。光彩奪目,熠熠生輝。乾順早已起來,痊愈的西夏晉王李察哥和西夏梁國正獻王,太師嵬名安惠、景仁忠、景仁禮、西夏禮官焦彥堅都來到張明遠帳裏看他。嘴唇紅潤,痊愈無恙的張明遠,也揉了揉眼睛,與眾人說了幾句話,就被喜出望外的費無極、種浩、種溪拉出帳外。


    四人且走且笑,來到小河邊,洗了把臉,抬頭看時,賀蘭山色之間,別有一番曠古蒼涼之感,大有一種地老天荒之歎。賀蘭山下水草豐茂,景色宜人。鳥語花香,美不勝收。遠處山勢錯落有致,皚皚白雪,若隱若現。鬆濤如海,山色如虹,蔚為壯觀。


    費無極挽起袖子,拿著一塊石頭看了看,又抬頭看向賀蘭山,不覺驚道:“此山果然氣勢不凡,猶如駿馬奔馳,想必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乃天下第一軍山。我隻是看書上說賀蘭山古來有名,如今親眼所見,果然非同一般。”正在此時,張明遠走了過來,歎道:“牛羊自由自在,此乃塞上牧山;神秘莫測,刀光劍影,如若狂風肆虐,飛沙走石,實乃鬼山。賀蘭山下,我等可大飽眼福了。”


    種浩昂首挺胸,歎道:“巍巍賀蘭山,屹立天地間。與終南山相提並論,氣勢上,恐怕這賀蘭山更上一層樓。孔夫子說‘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想必此話不過開個玩笑罷了。魯國再小,也不至於登上東山便一覽無餘。天下之大,登泰山便小,實乃誇大其詞。”


    種溪一臉不悅,反駁道:“一派胡言,我京兆府終南山實乃天下第一福地,賀蘭山不可相提並論。孔夫子的話,你居然敢質疑,還敢反駁,真佩服你,勇氣可嘉。”種浩道:“孔夫子雖說是大聖人,但不可能句句都是對的,質疑他,反駁他,又怎地?”


    費無極見種浩、種溪兄弟二人針鋒相對,大有不歡而散之勢,便勸道:“你們還不如賀蘭山,想想看。廟堂封禪泰山,江湖論劍華山,道家親賴武當山、青城山、龍虎山,還有我終南山。佛家尊崇那峨眉山、九華山、五台山、嵩山、梵淨山。唯獨賀蘭山不爭風也不吃醋,任憑風吹雨打也巋然不動,目睹金戈鐵馬,依然立於天地之間。你們有什麽好爭辯的,好好學學人家賀蘭山。”沒曾料想,張叔夜早已到來,情不自禁之際,隨口賦詩道:


    巍巍賀蘭天地間,塞上雄渾起邊關。


    皚皚晴雪四時景,千裏沃野一江山。


    張明遠、費無極,互相對視,讚不絕口。種浩、種溪麵麵相覷,驚歎不已。沒曾料想,一夜之間,張明遠居然身體痊愈,而且神清氣爽。張叔夜欣慰之餘,故而詩興大發,作了這等好詩。頃刻,乾順、西夏晉王李察哥、西夏太師嵬名安惠、景仁忠、景仁禮、西夏禮官焦彥堅,一同到來。士卒鋪展毯子,眾人先後落座,身後小溪,潺潺流水。


    四下看時,鳥語花香。綠草紅花,心曠神怡。侍衛把準備好的奶酒端來,眾人痛飲開來。還有西夏王宮禦膳房帶來的糕點,各色各樣小菜。費無極、種溪尋思,這樣的小菜如何與京兆府裏見過的一模一樣。還有麻花、油餅。張明遠、種浩也尋思,乾順果然通情達理,知道一大早,需要吃些早點。


    張叔夜尋思,乾順果然要以漢法治國了,如何吃食也改變了許多。眾人邊吃邊聊,邊喝邊談,好不快活。羊奶酒又燒好,被侍衛從篝火上拿下,兩個宮女提來,乾順笑容滿麵之際,親自用瓷質長勺盛給西夏晉王察哥和張明遠,兩人尷尬一笑,倍感榮幸之至。張明遠仔細端詳那長勺,白色瓷紋,飾有黑絲花紋。片刻,又有一對人馬走了過來,乾順介紹一番,原來是西夏皇後耶律南仙和西夏太子李仁愛,還有那個嵬名安惠身旁的西夏姑娘也來了。還有一個契丹人叫做蕭和達,此人身材魁梧,威風凜凜,笑容滿麵,也跟在耶律南仙身後。


    西夏群臣對耶律南仙和李仁愛二人畢恭畢敬,西夏晉王李察哥也上前見禮,隨手摸了摸西夏太子李仁愛的後腦勺,一臉和藹。蕭和達拱手見禮,乾順和察哥示意他不必多禮。那耶律南仙生的相貌平平,算不得國色天香,可麵善近人。見了張叔夜等人很是和藹可親,不停禮讓再三。張叔夜等人倍感大為意外,素聞契丹公主曆來嬌生慣養,如今又貴為西夏皇後,自然為眼前的這一幕所震撼。乾順更是笑容滿麵,喜樂無比,頗為滿意,對耶律南仙微微一笑。


    乾順招呼西夏太子李仁愛抵達身邊,示意他坐下來,又讓耶律南仙坐在身旁,笑道:“皇後貴為國母,理當母儀天下。寡人對皇後很滿意,爾等不必拘禮,大可無拘無束。”“父皇,為何在賀蘭山下和許多陌生人席地而坐,談笑風生?”


    西夏太子李仁愛環顧四周,見許多陌生麵孔,就仰起小臉問乾順道:“父王,他們皆是從中原而來,中原又是什麽地方,想必不如我興慶府了。”


    “對,他們都是宋使,從中原而來,為世代友好而奔走。我大白高國自當以禮相待,你眼下還小,以後長大成人登基大寶便了然不惑了。”乾順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西夏太子李仁愛又問西夏姑娘:“白雲姐姐,你為何總看他。”用手指向種溪。種溪抬起頭,一臉茫然,見西夏姑娘果然盯著自己看,這才尷尬一笑。原來這嵬名安惠身旁的西夏姑娘叫嵬名白雲,就是不知是嵬名安惠的什麽人。


    嵬名安惠對張叔夜等人介紹道:“小女嵬名白雲,宴會上諸位見過,不過老夫未曾介紹給諸位認識。”張叔夜等人回禮後,嵬名白雲道:“諸位來我大夏,一路勞頓,很是辛苦。我王陛下款待諸位,眼下又在賀蘭山下招待,爾等也算微幅不淺。我西夏女子與眾不同,最討厭中原孔夫子的話。不過我王對漢禮和孔夫子如今很是尊崇,我就不好再說什麽了。我隻願今生今世擁有一段感天動地,刻骨銘心的愛。我愛一個人就像賀蘭山上的雪,不會融化。如若我恨一個人,也像賀蘭山上的雪,不會融化。”說話間,看向遠方。


    此言一出,乾順等人一怔,但立馬明白過來,頓時撫掌大笑,讚不絕口。可張叔夜等人卻愣了愣,不知這話是何道理。但費無極和種溪卻心知肚明。張明遠和種浩麵麵相覷,笑而不語。


    種溪尋思道:“她居然說了和我一樣的話,真是蹊蹺。我小時候上終南山,對爹爹說過。我長大成人要學畫,這般興致,如終南山上的石頭,不會消失。”想到這裏,心中頗為震動,好似前世今生與嵬名白雲有緣分一般。


    嵬名安惠歎道:“白雲,太子殿下才十來歲,你在他跟前說愛恨情仇,怕是不妥。”西夏太子李仁愛卻反駁道:“太師何出此言?便是小看於我。我雖年紀輕輕,但見到父王與母後如此親密無間,恩愛有佳,心中自然歡喜。母後來自大遼,如今來到我大夏,並非孤身一人。有父王和我,母後便不再形單影隻。孔夫子所言極是,‘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想必方才白雲姐姐便是仁者了。”


    乾順摸了摸李仁愛的鼻子,笑道:“王兒果然用心讀書,不忘父皇所教。‘形單影隻’這四個字用的妙極了。你還是要多讀《論語》 ,孔夫子的話,實乃世間智慧,稀世珍寶。”西夏太子李仁愛見種溪眉清目秀,好似和自己年齡相仿,便看個不住,哪裏知道種溪大他十歲。種溪見這西夏太子活潑可愛好似自家小兄弟,也對他微微一笑。二人好似自來熟一般,令乾順也是倍感意外。可嵬名白雲卻吃起醋來,不大開心。


    西夏皇後耶律南仙親自為乾順倒酒,又起身為張叔夜等人端茶倒水,環顧四周,道:“本宮得知陛下招待諸位宋使,本想宮中宴會之時就與諸位見上一麵,可太子略感風寒,做母後的如何不擔驚受怕,還望諸位宋使見諒。”蕭和達道:“我家公主素聞張叔夜大名,幸會幸會。”


    張叔夜道:“西夏皇後不必如此,我等此番出使多有打擾,如若不是比武,怕是難以抵達賀蘭山腳下。”耶律南仙安慰道:“晉王察哥也受傷了,宋使張明遠也是如此。兩敗俱傷,非明智之舉。我大白高國願與宋朝化幹戈為玉帛,世代友好。”說話間示意蕭和達不必插嘴,蕭和達便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乾順道:“皇後所言極是,兩敗俱傷的確並不可取。如今天下三分,成鼎足之勢。既然難分勝負,便可平分秋色。”


    西夏晉王察哥道:“此番比武,本王才知中原人果然高手如雲。雖說劉法將軍身首異處了,可本王並不幸災樂禍。各為其主,在所難免。劉法將軍實乃英雄豪傑,本王佩服。他在古骨龍、任多泉戰勝本王,本王隻好避其鋒芒,劉法將軍實乃天生神將,可惜不能為我大白高國所用。他孤軍深入,蔑視我大白高國無人,焉能不敗。”此言一出,不覺惺惺相惜,仰天長歎。


    張叔夜尋思道:“你一個西夏王子,哪裏知道我大宋武將的憋屈和痛苦。我大宋自太祖皇帝以來便是重文輕武,以文馭武。文臣在朝堂唇槍舌劍,武將在戰場猶豫不決。劉法將軍之死,便是童貫一手遮天而就。統安城明明損兵折將,童貫卻欺下瞞上。童貫求勝心切,急功近利,逼迫劉法孤軍深入而一敗塗地,卻又指責劉法不聽節製和調遣。如今劉法已死,死無對證,童貫還吹牛說察哥嚇得抱頭鼠竄,乾順跑到河曲向天祚帝訴苦去了。童貫還大言不慚說自己把劉法革職查辦,劉法叛國投敵了。如今童貫對身首異處的劉法如此陷害汙蔑,實乃狗膽包天,人神共憤,天理不容。”


    張明遠一怔,神情恍惚,果然是察哥主動提及劉法將軍之事。心中對劉法之死深感痛心疾首,又對察哥如此言語深表佩服,不覺想起罪魁禍首童貫,氣得義憤填膺,怒不可止,但此時此刻不可表露出來,隻好心中暗自傷神,痛苦萬分。


    費無極也尋思,察哥果然有度量,本以為他會幸災樂禍,可眼下聽他一說,便是惺惺相惜了。可見察哥實乃真大丈夫,不由佩服不已。種浩得知劉法出師未捷身先死,曾痛哭流涕數日,便是在陪同種溪抵達東京,回到京兆府以後的幾個晚上。種溪聽了察哥此番言語,難知底細,不知是察哥故弄玄虛,還是真情實感,不由想起劉法,心中滴血。畢竟爹爹種師道時常教導自己說,劉法乃大宋第一將軍是也。如今客死他鄉,豈不令人痛苦萬分。


    嵬名安惠道:“如今遼國與我大白高國是和親友好,宋朝與遼國又是兄弟之國。如此看來,宋朝與我大白高國也可世代友好,和好如初。”景仁忠道:“孔夫子所言極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爾等此番遠道而來,雖說兩國多年戰亂不斷,可眼下議和之後,便太平了。”景仁禮道:“宋朝想必也不想連年征戰,雖說宋朝財大氣粗,可連年累月,不堪其苦。”西夏禮官焦彥堅威風凜凜,道:“宋朝何謂財大氣粗?除了給遼國送歲幣,花錢買太平,有什麽本事?”眾人神色緊張,乾順輕輕哼了一聲,這廝才默然不語。


    張明遠伸出右手,指著前麵不遠處嘩嘩作響的小河,深情道:“賀蘭山下曆盡風吹雨打,而涓涓細流卻亙古不變,實在令人深思。”費無極道:“長城還在,秦始皇又在何處?”種浩道:“賀蘭山巍然屹立,而漢唐皆過眼雲煙,豈不發人深省?”種溪見眾人尷尬無比,便打圓場,道:“我很早便知道賀蘭山了,此番近在眼前,真想抱上一抱。”隨即雙手張開,閉上眼睛。


    張叔夜道:“賀蘭山如此高大,你如何抱上一抱。乾順道:“不可抱,但可觀,可登,可攀。”西夏晉王察哥道:“本王以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種溪點下頭,走到西夏太子李仁愛跟前,拉著他的胳膊,笑道:“太子殿下,我們何不去那邊玩耍。”指向不遠處,但見一條小溪,流水潺潺,草色青青,一片野花,或黃或紫,或紅或藍,蝴蝶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幾隻螞蚱也在雜草之間跳來跳去。


    李仁愛看向耶律南仙,西夏皇後耶律南仙點了點頭,笑道:“去吧,王兒念叨多日,要來賀蘭山玩耍,今日有同齡人相伴,豈不開心?”蕭和達目不轉睛盯著李仁愛。種溪瞠目結舌,張明遠等人也大吃一驚,費無極本想說話,可種浩攔住他,二人麵麵相覷,笑得一臉孩子氣。


    西夏太子李仁愛喜上眉梢便與種溪一同去小河邊玩耍去了,原來種溪可比李仁愛大多了,隻是種溪麵相清秀,青春不輸少年。嵬名白雲也對嵬名安惠耳語幾句,起身追去。見種溪和李仁愛二人手拉手,慢慢跑在青草地上,漸行漸遠。嵬名白雲在後麵叫道:“等等我,有了小哥哥,不要小姐姐了。”眾人捧腹大笑。


    西夏皇後耶律南仙並不放心,與乾順耳語幾句,便也帶著蕭和達緊隨其後,帶著數名麻魁(西夏女兵)跟了過去。蕭和達與耶律南仙交頭接耳,不知二人說些什麽,原來是契丹話。


    眼前賀蘭山高大威猛,頂天立地。眾人在山下顯得微不足道,好似螞蟻一般。費無極道:“這賀蘭山,果然非同凡響。遠觀而去,氣勢雄偉,風光秀麗。”極目遠眺,笑出聲來。暖風和煦,美不勝收。


    “如若近前一窺,別有一番風光,那便是,山澗潺潺,林濤陣陣。”景仁禮道:“我大夏賀蘭山,每到春來,百花芬芳,爭奇鬥豔;時值金秋,櫻桃紅、山杏香、葡萄紫,奇珍異果,掛滿枝頭,綻紅吐綠,令人心醉。”


    景仁忠道:“這賀蘭山,山勢險峻,怪石嶙峋,佇立於主峰放眼東眺,興慶府平原盡收眼底;極目俯瞰,草原景色一覽無餘,實乃我大白高國一大避暑聖地。”


    張明遠道:“果然如此,如若不是賀蘭山,興慶府焉能如此繁盛,恐怕早已淹沒在這黃沙漫漫之中了。”乾順道:“所言極是,興慶府之所以興隆完全得益於此,由此說來,我大夏神山便是這天下人間的賀蘭山了。”


    張叔夜歎道:“據本官所知,這天下各大山中,沒有一座像賀蘭山這般一直處於金戈鐵馬之中。當中原進入王朝一統後,賀蘭山一帶仍是遊牧天堂,那些追草逐水而居的遊牧族群,在水草豐茂的賀蘭山,過著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不過秦始皇確有大氣魄,秦軍徹底擊潰了雄霸塞北的義渠戎後,一些戰敗的部落紛紛北逃,賀蘭山也納入了秦國懷抱。但後來,匈奴又趁秦國忙於統一六國,乘機占據了河套,賀蘭山又進被匈奴人掌控,直到秦始皇派蒙恬北逐匈奴,才收複了賀蘭山。可惜好景不長,秦末,楚漢之爭,中原內亂,故而這賀蘭山頗為要緊,實乃兵家必爭之地。漢朝衛青、李息率軍北上抗擊匈奴,賀蘭山才重回我中原手中。二十一年後,漢武帝分全國為十三刺史部,下轄郡縣,這其中就包括那賀蘭山東麓北地郡的廉縣。到了唐朝,這賀蘭山一帶一直盤踞著突厥、吐蕃、回紇。唐太宗曾忍無可忍就下令大軍出擊突厥頡利可汗下屬的鐵勒人薛延陀,一度逼近賀蘭山。”一語落地,乾順、察哥、嵬名安惠佩服的五體投地,沒曾料想,這張叔夜對賀蘭山了如指掌。他們哪裏知道張叔夜曾熟讀史書,故而對塞北了如指掌,何況這賀蘭山。


    張明遠道:“賀蘭山到今日西夏,又當如何?西夏這國名很好聽,與賀蘭山一樣好聽。”費無極道:“師兄好奇怪,目下,張大人在說賀蘭山,你說什麽西夏國名,豈不話不對題。”此言一出,眾人笑出聲來,張明遠也尷尬一笑,沒曾料想,無極師弟當眾揭短。


    種浩道:“賀蘭山與西夏國,息息相關,相依為命。想必說賀蘭山與說西夏國,便是一樣的。”張叔夜道:“要知道,事到如今,興慶府就靠賀蘭山,此乃西夏之根本。”


    乾順尋思,這張叔夜實在厲害,此人對我大夏果然熟悉非常。嵬名安惠搖搖頭,對漢人說法不敢苟同,馬上辯解道:“我黨項人建立的大夏,其實並不叫‘西夏國’,完全是你宋朝和遼國的叫法。我景宗皇帝(李元昊)建國以後,對內叫‘大白高國’和‘邦泥定國’,對外稱‘大夏國’。你們中原人總叫什麽西夏國,豈不可笑?”


    費無極尋思,在承天寺那燕丹老和尚早已說過,沒曾料想眼下嵬名安惠又不厭其煩,喋喋不休的再三解說,便納悶道:“為何叫‘大白高’,好奇怪。”乾順道:“我黨項族最早居住在黃河上遊,黃河上遊水色並不發黃,自古有‘白河’之稱,我黨項人自古也有尚白傳統,為了表示我嵬名家族對此地的留戀和崇拜,因此用國名來傳頌,以示不忘本也。”


    張明遠道:“夏王對嵬名家族感情之深,可見一斑。世世代代居住之地,自然是頗為流連忘返。就說我終南山,目下離開這許多日子,倒也想的要緊,如之奈何?”費無極道:“豈不聞,大唐詩仙太白有雲,‘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夏王如此,黨項人如此,西夏如此,也在情理之中,不難理解。”


    種浩道:“這賀蘭一詞不知從何說起,還望嵬名太師介紹一番,好讓我等明白。”嵬名安惠道:“賀蘭之名,來源於鮮卑賀蘭氏曾居住於此。而鮮卑賀蘭氏源於賀蘭部。這賀蘭部,又是匈奴部之一,後與鮮卑聯合。賀蘭氏在孝文帝時實現漢化後,融入了漢族。要說起來,這賀蘭部也是外來部族,隻可惜,兵荒馬亂,金戈鐵馬,早已遠去。事到如今,我黨項人於此繁衍生息,也多虧了賀蘭部落留下的這水草豐美的賀蘭山了。”張叔夜道:“北朝的魏國本不起眼,不過這孝文帝確實非同一般,尤以遷都洛陽便是大手筆。”


    乾順尋思,寡人聽過北魏孝文帝的故事,如今我大夏要興隆恐怕還要學孝文帝的做法,就追問道:“此話怎講?還望大人教誨。”張叔夜道:“北魏,漢化世所罕見,整頓吏治、變稅製、頒行俸祿、改官職、遷都洛陽、推行均田、開創三長、尊拜孔子,孝文帝的所作所為,為隋唐大一統奠定了根基,由此,開啟大一統。”聽了這話,張明遠、費無極、種浩、種溪也感慨萬千,不由鬱悶,大宋眼下割據一方想夢回大唐,恐怕可望而不可及。邊關烽火此起彼伏,何況遙望大一統,實在無以言表。種浩尋思,北魏拓跋家族尤以馮太後和孝文帝最是出類拔萃。種溪素知孝文帝遷都洛陽的故事,此時也浮想聯翩遙想追思起孝文帝的曆史傳說。


    乾順仰天長歎之際,不禁心想開來:“我黨項人虎踞塞北許多年,就是無法進駐中原。景宗皇帝元昊陛下曾幾何時,意欲親臨渭水,直取長安。如今難以實現,我大夏夾在群雄之間,好不煩惱。北有契丹人的遼國,南有吐蕃諸部,西有西州回鶻、黃頭回紇,東有宋朝。五國與我大夏接壤,邊防須待時常防備,如此夾縫中求生存,枕戈待旦,需糧草足備,長此以往陷於備戰,國庫豈能充盈?貨物往來又無水路之便,如若與宋朝、遼國稍有幹戈,民不聊生可見一斑。不要說遙望宋朝東京,就是那早已變成廢都的京兆府長安城,也是望眼欲穿而不敢輕舉妄動。如若不開疆擴土,打通要塞,如之奈何?與其等待敵國討伐,不如主動出擊,左右逢源。豈不聞,攻防兼備實乃萬全之策,對我大夏來說,此乃時也,勢也,實也。如今雖說我大夏國占據絲綢之路各個要塞,將波斯人駝隊的必經之路,牢牢掌控。但隻收過路錢,也非長久之計。還要開疆擴土,才可綿延長久。”隨即遠望賀蘭山,心中頗多躊躇。


    察哥尋思開來:“哥哥好不容易親政,又把軍權交於本王之手。橫山一戰我大夏損失慘重,橫山被宋朝攻占,我興慶府暴露無遺。如若賀蘭山再有閃失,便萬劫不複,此乃大夏國運之所係,不可不察。好在劉法已死,但種師道、種師中、姚古、姚平仲、折可求、折彥質,這些人也不可小覷。尤其種家軍的種師道和種師中,最是難以對付。”想到此處,惆悵無比,一杯酒下了肚,看向遠方。


    張明遠道:“我看史書上說,賀蘭山這名稱,最早見於記載的是《隋書趙仲卿傳》 ,隋朝開皇三年,趙仲卿為攻打突厥而出賀蘭山。”費無極道:“不知這賀蘭山可有什麽寶貝?”種浩道:“賀蘭山的寶貝想必很多,世人卻難以知曉。”嵬名安惠道:“據說,漢代就有賀蘭山青鹽,到我大夏,便是國寶了。”


    張叔夜道:“本官素聞西夏賀蘭山青鹽頗為稀有。你西夏拿青鹽與我大宋交換絲綢、糧食,又拿青鹽與遼國交換銅鐵石,是也不是?”嵬名安惠道:“所言極是,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


    張明遠道:“賀蘭山可有什麽珍禽異獸,奇花異草?還望諸位賜教,不勝榮幸。”景仁禮用手比劃開來,緩緩道:“岩羊、金雕、藍馬雞、雪豹、百靈、赤狐、犛牛、馬鹿,皆為我大夏國賀蘭山國寶。”


    景仁忠緊隨其後,笑道:“大雕盤旋,百雀翔集,時有獐子出沒、斑鳩飛翔、麋鹿歡暢。如何不快活?再有白樺挺立,雲杉片片,青鬆棵棵,紫蘑菇漫山遍野,枸杞紅果枝頭粒粒,自然多姿多彩。”


    乾順道:“賀蘭山被寡人封為我大夏神山,我黨項人世世代代都要頂禮膜拜。”察哥道:“不隻要頂禮膜拜,本王以為,要年年祭司才是,讓賀蘭山保佑我大夏國風調雨順,國運昌盛。”嵬名安惠道:“我大夏天下無敵就在於此,皆靠賀蘭山保佑。”說著就雙臂抱懷,低頭彎腰,向賀蘭山鞠起躬來。


    景仁禮道:“賀蘭山,實乃我大夏守護神。如若不是賀蘭山的護佑,我黨項人如何可以稱霸天下,割據一方。”景仁忠道:“賀蘭山,我大夏千秋萬代昌盛之源,自然神聖莊嚴。”張叔夜歎道:“如此說來,如我泰山一般。”張明遠道:“賀蘭山如此莽莽蒼蒼,令人歎為觀止。”費無極道:“素聞西夏有座賀蘭山,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聽了眾人話語,不知何故,乾順倍覺傷心難過,不由熱淚盈眶,怕被人看到,便揉了揉眼睛,緩緩道:“賀蘭山雖好,可地處塞北,與泰山相比就微不足道了。”費無極道:“哪裏微不足道,我等如若攀登,恐怕才微不足道。”種浩道:“不錯,高山大川麵前,人都微不足道。”種溪笑道:“又不是螞蟻,螞蟻才微不足道。”焦彥堅冷笑道:“我王陛下不必如此黯然神傷,秦皇漢武封禪泰山,無可厚非,他們的功績,配得上。微臣卻聽說大宋真宗皇帝也去封禪泰山,豈有此理?”


    張明遠和費無極麵麵相覷,欲言又止。張叔夜一怔,心知肚明,世人皆知,真宗封禪泰山,恐怕勉為其難。西夏晉王察哥也陰陽怪氣道:“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是可以去泰山的,偏偏沒去。這宋真宗卻去了,讓後人怎麽看?”嵬名安惠道:“我倒聽說宋仁宗是不錯的皇帝。”


    張叔夜笑道:“那是自然,仁宗皇帝駕崩時,遼國聖主當年也哭祭。”


    焦彥堅冷笑道:“宋仁宗是我大白高國的大恩人,如若不是他老人家的仁義,焉有我大白高國?”乾順神情肅穆,眨了眨眼睛歎道:“不必如此,爭來爭去。我大夏國現到如今,有賀蘭山就不錯了,微不足道也無妨。”使個眼色給西夏群臣,示意他們不可造次。


    張明遠看到乾順這般光景,不由一怔,想必已然明白乾順心思,就安慰道:“泰山雖說天下第一,無出其右。可被秦始皇搞的盛氣淩人。漢武帝去,武則天也去,男人女人都去。曆代中原帝王都以封禪泰山為榮,不過黎民百姓心中自然有數。仁政者乃替天行道;暴政者乃禍國殃民。仁政,實為萬世表率。暴政,實為天理不容。暴政者,即便登了泰山,又有何用?隻要夏王體恤西夏黎民百姓,讓興慶府興隆,讓西夏國泰民安,何必在意賀蘭山是否微不足道?恐怕夏王的仁政要比賀蘭山更為雄偉壯觀了。”說話間豪情萬丈,昂首挺胸。


    乾順等人一怔,沒曾料想,這張明遠年紀輕輕,居然頭頭是道,說的如此令人拜服,令人誌高氣昂,令人熱血沸騰。費無極也讚不絕口,沒想到明遠師兄此番中毒以後,便神清氣爽,頭頭是道了。


    種浩佩服不已,對張明遠方才言語深以為然。種溪自然甘拜下風,五體投地,挽著張明遠的胳膊,笑了笑,鬆開手又拱手見禮,不停作揖。張叔夜也點點頭,頗為佩服,看張明遠的眼神都驚得呆了,素聞張明遠妙語連珠,腹有詩書氣自華,但沒曾料想,此番話語,乃是出自張明遠之口,也是小瞧他了,不覺暗自慚愧。


    乾順看向張明遠,撫掌之際哈哈大笑,察哥、嵬名安惠也哈哈大笑,景仁忠、景仁禮隨即哈哈大笑,西夏禮官焦彥堅哈哈大笑,張叔夜哈哈大笑,張明遠、費無極、種浩、種溪也哈哈大笑。眾人一起哈哈大笑,不過各懷心思。黨項人笑的是,此番宋夏議和,黨項人總算轉危為安。宋朝使節笑的是,總算不虛此行,完成皇差。這笑聲極具魔性,傳向遠方,震耳欲聾。但見幾隻金色大雕展翅高飛,漸漸遠去,呼嘯蒼穹。遠處鬱鬱蔥蔥,賀蘭晴雪,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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