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洛陽,初次抵達東京開封府汴梁城外,張明遠、費無極頗為興奮,抬眼去瞧,城牆高大寬闊,綿延數十裏。護龍河的水麵,有許多檣櫓矗立,那帆影點點,波光粼粼,映入眼簾。垂柳蕩漾,綠樹成蔭,蝴蝶繞著花團錦簇,翩翩起舞。水牛哞哞作響,孩童蹦蹦跳跳,好不快活,爽朗笑聲,此起彼伏。少男少女,成群結隊,跨馬乘轎,往來在城門口之間。那河上的橋梁,哪裏能看得見,全被小商小販的遮陽傘蓋排的密密麻麻。


    有人駐足觀看河裏的魚兒遊來遊去,有人挑著擔子哼著小曲,有道士走過來,有和尚走過去。那老太太和老頭,坐在城牆邊,手裏拿著扇子搖來搖去,不時有蜻蜓飛來飛去。蜜蜂也嗡嗡作響,在黃色花叢,繞來繞去。不遠處有個小土坡矗立眼前,有矮牆圍著,像個花園一般,那便是名揚天下的玉津園。鬱鬱蔥蔥,草色青青,不時傳出陣陣鳥鳴。


    種師道引眾從戴樓門而入。隻見城門高大巍峨,白色牆壁,紅色廊柱,綠瓦朱漆。沿崇明門外大街,向東北方而去,路過蔡河,但見河上有一橋,名曰,宜男橋。費無極見橋邊有石刻名字,便笑道:“這名字真有趣,宜男橋,宜男橋,宜男不宜女。如此說來,女子不能過了。”伸手撫摸那白色大理石柱子,還用手指頭摳一摳,發出嗞嗞作響之聲,果然雕刻的花紋很是美輪美奐,不禁驚歎連連,又用手指頭在花紋上撥動一番,瞧上一眼,像個孩子一般,笑出聲來。


    突然,啪的一聲,種溪抬手朝費無極手背拍了一下,道:“無極哥哥,你看。”隨著種溪一指,幾個妙齡少女結伴而過。費無極靠著橋柱子,吹著口哨,叫道:“宜男橋,宜男橋,小娘子不能過。”那幾個女子回過頭一怔,皆瞪上一眼,齊聲罵道:“哪裏來的臭小子,有病。”此言一出,費無極揚起袖子聞了聞自己,嘴裏念念有詞,道:“不臭啊,路過洛陽還洗澡了。再說也沒病,都說我聰明過人。”過往路人聽了搖頭一笑。


    種師道示意費無極不可惹是生非,便輕輕搖搖頭,笑道:“這東京有八大美景,叫做繁台春色、寶塔行雲、金池夜雨、玉津鳥鳴、瓊林牡丹、州橋明月、汴水秋聲、相國霜鍾。如今正值春色盎然,我等可趕上好時節了。”張明遠聽了這話,喜上眉梢,笑道:“幹爹,那我們就去看‘繁台春色’好了。”種浩看向遠方,心馳神往之際,歎道:“我聽說過,就是沒見過。”


    “走了,無極哥哥真好玩,被姑娘們給罵個狗血噴頭,也不敢還嘴。”種溪笑得咯咯作響,雙手抱胸,站的直挺挺,好似一個高塔。費無極聽了這話,一臉不悅,便跑了過來與種溪打打鬧鬧,你追我趕,張明遠和種浩搖搖頭笑了笑,跟著種師道前行,眾人沿曲院街一路向東,沿路但見中太一宮、九成宮。過了觀橋,往東北,直抵繁台寺。那一路上,有不少員外坐著轎子路過,還有那火急火燎的馬夫趕著馬車路過。還有幾個浮浪子弟騎著高頭大馬,嘚嘚作響,色眯眯的四處張望,見了路邊小娘子,便吹著口哨,笑了起來。有不少花轎,咯吱咯吱,迎來送往。亭台樓閣間,許多妙齡少女,倚窗看向遠方。


    那繁台寺果然名不虛傳,高台聳立,古樸莊嚴。紅牆綠瓦,鍾聲回蕩。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氣勢雄渾,巍峨壯觀。又見園內桃李芬芳,姹紫嫣紅,楊柳依依,草色青青。許多癡男怨女皆走來走去。幾個小男孩和小女孩也在草地上跑來跑去,手裏折了桃花,又張著小嘴巴輕輕的吹,桃花朵朵隨風飄下,小家夥皆哈哈大笑。大人們卻不管不顧,任由他們開心玩耍。寺裏的老和尚腿腳不方便,一臉不悅也無可奈何,不是他懶得管,隻是不敢管。畢竟身處東京,就怕得罪哪個員外。得罪員外無妨,就怕得罪這員外身後的大官。種師道緩緩登上塔基,招呼張明遠等人過去。費無極和種溪東張西望,不看春色隻看那些妙齡少女。張明遠且走且笑,想起那大文人石曼卿曾有大作於此,便念念有詞,吟誦道:


    台高地回出天半,了見皇都十裏春。


    種師道聽了這話,驚道:“明遠果然厲害,石曼卿的詩句,你也知道?”種浩歎道:“可不是,此人可是我大宋初年的文人墨客,談不上名揚天下,也算一代俊傑。”費無極問道:“他有什麽可吹噓的?”種師道笑道:“大唐詩人李賀的一句詩名揚天下,後人據此為上聯做對子,可是難倒了許多人。”種溪素聞此事,也對費無極介紹一番。費無極聽了,才恍然大悟,驚道:“這一句我知道,叫做‘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一句果然名不虛傳。”張明遠笑道:“石曼卿對答如流,歐陽修也甘拜下風。石曼卿的對聯,我記憶猶新。”不覺又吟誦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種溪常聽種師道講故事,也素聞石曼卿的故事,便道:“石曼卿可是出了名的滑稽風趣,一日乘馬遊覽報寧寺,牽馬人一時失控,馬驚走,石曼卿不慎墜馬落地,侍從連忙將他攙扶起身。行人見此,聚攏圍觀,都以為他定會大發雷霆,把牽馬人痛罵一頓。不料他卻慢悠悠地揚起馬鞭,半開玩笑地對牽馬人說:‘幸虧我是石學士,如果是瓦學士的話,豈不早被摔碎啦?’”此言一出,張明遠和費無極忍俊不禁,種師道也破涕一笑。


    種浩見種溪講故事,也不甘示弱,笑道:“還有一個故事,石曼卿在中書堂供職,一位宰相對他說,快去把宣水取來。石曼卿不知宣水為何物,便問取什麽。宰相告訴他,宣徽院內的水清冽甘甜,稱為‘宣水’。石曼卿覺得這說法牽強別扭,就反問一句,宰相大人,如此說來,司農寺裏的水,就應該叫作‘農水’嘍?”張明遠和費無極看時,此時此刻許多遊客聽了這話,也笑出聲來。


    種師道環顧四周,不苟言笑,看著春色滿園,不禁黯然神傷,緩緩道:“歐陽修和範仲淹都與石曼卿有過交往。景祜五年,西夏王李元昊改稱皇帝,定國號為大夏,要與我大宋平起平坐。自康定元年至慶曆二年,西夏每年都要滋擾我大宋西北邊關一兩次,常常令人不勝其煩。石曼卿受命於危難之際,便火速在河北、河東、陝西等地招募幾十萬大軍,開往西北邊關抵禦西夏。仁宗皇帝因此賞賜他緋衣銀魚,正要重用他時,石曼卿卻一病不起。他去世時才四十八歲,官至太子中允、秘閣校理。”聽了這話,張明遠等人噓唏不已。此時此刻,起風了,不遠處,那或粉或白的花瓣飄飄灑灑,都落到波光粼粼的水麵,漸行漸遠。遊人如織,暖風和煦,藍天白雲,春意盎然。


    眾人離開繁台寺塔,沿汴河往西北方而去,汴河寬闊,波光粼粼,垂柳蕩漾,鶯歌燕舞。岸邊小商小販吆喝叫賣,遊人如織,不可勝數。張明遠和費無極不時四處張望,倍感好奇新鮮。種師道和種浩、種溪卻時常進京,故而對東京並不陌生,不過離開一些時日,再次抵達卻感到些許不適應。


    原來東京街道兩側,總有新的茶肆和酒樓開門接客。故而一條街往往半月前一個樣,半月後又是另一番景象。有些道路本被河流阻斷,但過不了多久,一座紅色浮橋飛架其上,兩岸碧綠垂柳,搖曳蕩漾,又有許多新街道被店鋪環繞,實在令人暈頭轉向,目不暇接。


    五人在汴河邊流連忘返,但見酒家、茶肆、客棧、飯店人滿為患。又見果子行、肉行裏老頭老太太走來走去。那勾欄、瓦子裏有許多外地客官。那衣坊、書坊、畫坊、樂器坊裏也是有許多妙齡少女在父母陪伴下駐足觀看。那玉器店、銀器店、瓷器店、古玩店、花店、藥鋪、胭脂鋪、綢緞莊裏不時走出幾個員外和老婦人,更有青年男女出出進進。


    染坊、印刷坊、打鐵坊,人聲鼎沸,四處皆是,那工匠皆赤裸上身,身強體健,熱的滿頭大汗。隻聽呲的一聲,又見一股白氣冒了出來,叮叮當當,打鐵聲就傳開了。


    街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熱鬧非凡。春意闌珊,風景如畫,令人心曠神怡。人頭攢動,喜笑顏開,令人喜樂無比。


    正在行走之際,隻見一個頭戴黑色氈帽的小廝牽著韁繩,後麵是一個絡腮胡須的武將模樣之人騎著高頭大馬,昂首挺胸,迎麵而來。正在張明遠詫異之時,費無極回過頭去,又見兩個穿著灰布衣衫的矮胖大漢,滿頭大汗的走來,他們抬著一頂綠色帳幔的轎子搖搖晃晃而來。道路原本寬敞,隻是趕上許多猶太教徒路過,又有許多外地客商和番邦商賈,又逢每年一度的東京鬥茶大會,故而道路一時堵塞,兩隊人馬眼看就要撞到一起。路人也是見怪不怪,司空見慣。故而並不詫異萬分。


    正在此時,隻聽的是,如此之聲傳來。“快快讓開,福州知州大轎,為皇上進貢白茶,如若耽誤時辰,該當何罪?”一個小吏跑到前麵叫嚷起來。“開封府府尹是我家將軍親戚,你們膽敢在京城撒野,該當何罪?”那頭戴氈帽的小廝揚威耀武道。“罷了,罷了。還是讓人家先走。”那武將本欲發怒,隻是聽到進貢白茶,就硬生生吞下想要破口大罵之語。頃刻,高抬大轎馬上通過,那文官探出腦袋瞥了一眼武將之人,輕輕哼了一聲。武將之人居然下馬側立,低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路上有老者竊竊私語道:“老夫素知我大宋文臣地位比武將高,沒曾料想,外地官吏到了東京,居然也如此厲害。不為別的,原來是皇上喜好的貢茶,任何人也不敢阻攔怠慢不是。”說來也巧,此人這番話偏偏就當著種師道、種浩、種溪、張明遠、費無極說出,他五人也聽得仔細清楚。


    種浩趕忙向老者問道:“敢問老人家,重文輕武,如何就這般厲害?”老者忙道:“我大宋重文輕武是太祖皇帝留下來的老規矩,如今皇上喜好舞文弄墨,琴棋書畫,把這筆墨紙硯玩的天下第一。皇上又對瓷器、茶道頗有見解,故而投其所好者比比皆是。聽說江南那些文官總是遍訪各地茶農,各地瓷窯,就是為了找到上好極品,為了博得皇上歡心。太湖邊的漁民也是苦不堪言,總是被征去撈石頭。稀奇古怪的石頭從湖底被撈上來,再興師動眾的運到東京,真是了不得。好了,老朽不說了,免得言多必失。”說著就急匆匆拐過一個茶肆不見了蹤跡。一時間又是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種溪挽著種師道的手,道:“常聽爹爹說,如今的東京比長安繁華,此番前來,果然如此。隻是覺得這裏比不上長安的大氣磅礴。小時候來東京和如今來,大有不同,我卻說不出來有何不同。”


    種師道笑道:“溪兒,你可知道,曾幾何時,長安和洛陽皆是中原古城,帝王之所。太祖以來,東京開封便為天下首府。這周世宗郭威當年早已營建了東京。我大宋也不過是撿個便宜罷了。”隨即輕輕拍了拍種溪的手背。


    張明遠環顧四周,感慨萬千之際,緩緩道:“我大宋如今最繁華莫過天下首府東京城。”種浩若有所思,伸手一指,介紹道:“從南薰門到陳橋門;從萬勝門到陳州門。我在京兆府就聽說了東京城的四大城門。”


    種溪掰著手指頭,補充道:“我小時候來過,記得還有四座內城門,叫做梁門、鄭門、曹門、宋門。”環顧四周,笑了笑。“有意思,真有意思。可惜南熏門正對宣德門,乃禦街南大門,隻有皇上出城,離開東京,才可出入。平常日子,尋常百姓家不能隨意出入南熏門。尤其舉喪的棺材,絕不可從南熏門出入。官軍沿路嚴加盤查,想都別想,蒙混過關。”種浩笑道。


    費無極納悶道:“莫非南熏門,老百姓永不得出入不成?”種溪道:“也不盡然,大肥豬就可出入,等到夜深人靜,有人趕著,讓衙役看了官府批文,士卒再挨個摸一摸豬屁股,就可放行。”費無極聽了這話,詫異萬分,便笑道:“為何要摸豬屁股?”


    種溪見張明遠也看向自己,便應聲道:“那我就說說看,讓你們明白。聽說有些商販最是老江湖,去托人塞些錢給開封府,上下打點一番,那南熏門的看門官得到開封府批文,衙役摸一摸豬屁股,就當假裝查驗了,然後就大聲說,‘這豬沒毛病,可以送到酒樓屠宰做菜了!聞著味道好極了。’”此言一出,張明遠和費無極對視一下,忍俊不禁。


    種師道捋了捋胡須,環顧四周,頗為擔憂之際,歎道:“東京無險可守,隻能高築城牆,把城門建的高大巍峨。這一馬平川之地,如若外敵長驅直入,團團圍困,東京便是岌岌可危。”種溪摸著自己的肚皮看向種師道,隨即笑道:“大家肚子有沒有造反?要不要去吃東西?爹爹,您時常到京城,一定知道美味佳肴在哪裏了。”說話間,拉著種師道的胳膊輕輕搖了搖。


    種師道笑道:“爹爹記得羊肉湯味道不錯,就是不知道那家店鋪如今還開著沒有。還記得那是年輕時候首次進京,下雨天,在汴河邊,聞到一股肉湯,便去避雨,見客人不少,為父就站著喝了一碗,那夥計說不要錢,我連喝三碗。見那夥計頗為不悅,我就要了餅子,泡著吃,這倒像羊羹(羊肉泡饃)了。還是咱京兆府長安城的味道最地道。”種溪搖搖頭,笑道:“還是大相國寺裏燒的豬肉,味道好極了。”張明遠和費無極,詫異萬分,忙問何故。


    種師道見他們目不轉睛,都看自己,便笑了笑,介紹道:“大相國寺裏有一個燒豬院,從南熏門趕入的大肥豬大部分都被送到大相國寺了。有個叫做惠明的和尚,做的東坡肉,遠近聞名。聽說啊,蔡京、童貫和高俅,也派人去買來解饞。這可都是小道消息,早已在東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從開封府離開,回到京兆府長安城的文人墨客,都和我聊過此事。”張明遠和費無極才點了點頭,了然不惑。“汴河邊的鋪子真多,叫賣聲絡繹不絕。那邊好似在叫賣羊肉!”張明遠指著汴河看去,果然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費無極點點頭看向種浩問道:“浩兄,意下如何?”種浩小時候到過東京,也嚐過,自然知道東京有什麽好吃的,就笑道:“爹爹說的孩兒都嘴饞了。既然到了東京,少不了胡吃胡喝。你們一定要嚐一嚐羊肉湯?味道鮮美,乃是一大特色。那還等什麽,還請爹爹給我們帶路。”種師道引眾,前行開來。人山人海,你來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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