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那小男孩早已跟隨哥哥嫂嫂辭別蘇東坡回到了終南山。他們祭奠了小男孩的爺爺後,站在山坡,極目遠望,看著山下的京兆府長安城,盡皆神情肅穆。


    如今的長安城早已沒有了漢唐的氣勢恢宏,自宋太祖以來,凋敝許多年,好在仁宗皇帝以後,為了對付西夏黨項人,大宋西軍便將長安城作為駐地,軍士多了,黎民百姓做買賣的也漸漸的多了起來。長安城便不再死氣沉沉,越來越生龍活虎,春意盎然。那來自西域的波斯商人也慕名而來,一時間長安也熱鬧不已。


    哥哥嫂嫂眼裏含淚,小男孩卻坐下來,微微一笑,看向遠方。小男孩道:“哥哥嫂嫂,爺爺在此睡覺,可是個好地方。”男子道:“無人打擾,自然很好。”女子道:“如今上山的人越來越多,不比當年。”隨即指了指山坡下,但見有人走走停停,上山而來。還有樵夫背著柴木,下山去了。


    小男孩笑了笑,拿起黃色葫蘆喝口水,蹦蹦跳跳,開心的不得了。男子道:“明樂,如今回來,開不開心?”小男孩使勁點點頭。女子摸著小男孩的後腦勺,問道:“明樂,東坡先生讓你帶給太平先生的詩,拿出來,給嫂嫂瞧瞧,可好?”原來這小男孩叫做明樂,離開黃州,回到終南山,便快樂的不得了。


    明樂愣了愣,搖搖頭,樂道:“不行,我都答應東坡先生了,此信不可拆開看,要當麵交給太平先生。”那男子和女子麵麵相覷,對視一笑。不知不覺夕陽西下,三人才回屋歇息去了。幾戶屋舍,炊煙嫋嫋。晚飯後,隨著明樂的笛聲幽幽,天色漸漸黑了,不多時終南山上皓月當空,如詩如畫。


    次日早上,明樂穿著紫色新衣站在終南山上,極目遠眺,看向山下的京兆府長安城。但見老頭和老太太相攜上山來,皆是去拜訪道觀的俗客。


    那道士見了,也不引著他們,隻讓眾人自去。明樂見了道士,自然感到親切,畢竟在黃州,道觀不少。就連蘇東坡也時常進出道觀,以文會友。


    明樂叫道:“道長,做什麽去?”道士不睬,隻是一笑,便一溜煙走了。明樂悶悶不樂,低下頭去,四處張望。


    不多時一個背著灰色小布袋,身穿藍衣的小道童邊走邊停,探頭探腦下山來。明樂見有小孩子,便歡喜不盡,近前扯住那小手,笑問道:“雲海,做什麽去?”小道童愣了愣,背著布袋,眨了眨眼睛,笑道:“到長安城去,師父要蠟燭。”邊走邊蹲下身,伸手去采綠葉上的藍色花朵。


    明樂也近前蹲下來,拿著采摘的黃色花朵,玩弄之際,問道:“你可見過太平先生?”小道童搖搖頭,漫不經心道:“他啊,聽說下山去了,不知去向,上個月他還與我家師父吵架了。”心不在焉之際,看向山下。明樂笑道:“恐怕是爭辯,怎麽叫做吵架,你真笨。”


    小道童一臉不悅,翻個白眼,起身淡淡的道:“就你聰明,行了吧。”明樂也站起身來,陪笑道:“別生氣,開個玩笑,我和你一同下山,我想去找太平先生,可好?”小道童撓了撓後腦勺,納悶道:“找他做什麽?”


    明樂不緊不慢道:“我找我師父,還問緣由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真笨。”小道童瞥了一眼明樂。明樂不停作揖賠禮道歉。


    小道童將布袋口用手捂住,急道:“那你不許花我的錢,師父說,錢不多,要省著花。看到好吃的,你可不能嘴饞。反正我也不給你買。”伸了下舌頭,笑了笑。


    明樂笑道:“好好好,那可要饞死我了,口水直流。不過我不差錢,用不著你給我買,看到好吃的,我請客,給你買。你真是個摳門鬼,小氣鬼。”


    小道童歪著腦袋,樂道:“師兄都說我是可愛鬼。”明樂笑道:“好好好,可愛鬼,我們出發可好?”拉著小道童的手,輕輕拍了拍。


    二人相攜,蹦蹦跳跳,邊走邊玩。不多時,來到山坡下,便一路小跑,你追我趕,說笑打鬧,進城去了。


    一路上,綠樹成蔭,莊園一座座,矗立不遠處。那小河嘩嘩作響,抬著轎子的咯吱咯吱聲路過,二人瞅了瞅。騎著毛驢的道長上終南山去了,馬車載著員外,向遠處而去,兩個小家夥見了,都打個招呼。眾人都說他們兩個乖巧懂事,也讓丫鬟小廝將隨身攜帶的果子,送給二人吃,還順路讓他們一同坐車,二人靠著這個進城去了。


    二人進城已是夜幕降臨,那長安城裏,燈籠高掛,人聲鼎沸。小孩子一個個嬉戲打鬧,二人貪玩也跟著一起玩耍了一會,天色已晚,隻好到一個道觀借宿一晚。


    老道長見明樂發呆,便近前摸著明樂的後腦勺,問道:“明樂,你為何悶悶不樂?”明樂嘻嘻發笑,卻一言不發。


    小道童道:“他要找太平先生,說有一封信送到。誰寫的信,他卻死活不說,神秘兮兮的,真可笑。”老道長道:“果有此事?”明樂點頭稱是。


    老道長道:“何人寫信?從何而來?”小道童道:“他從黃州來,神秘兮兮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蘇東坡寫信讓他送呢,真可笑。”老道長道:“蘇東坡,我有過一麵之緣,他是個大文豪,卻平易近人,沒什麽神秘兮兮。”


    明樂目瞪口呆道:“我卻不信。”老道長道:“貧道當年見過蘇軾,他上樓觀台,那一夜,我們促膝長談。貧道對蘇軾說‘隨遇而安’的道理,他聽了感激不盡。”明樂道:“莫非先生也知道太平先生?”老道長道:“何止知道,也是故交。”


    小道童瞅了一眼明樂,對老道長叮囑道:“那就好了,明樂你就把信件交給劉爺爺便可,讓他老人家代為轉達,你大可放心。”


    老道長道:“不錯,太平先生去東京國子監,總來找貧道促膝長談。”明樂將信將疑,搖搖頭。老道長與小道童麵麵相覷,欲言又止。道觀裏,古樹參天,夜空靜謐。


    次日,長安城繁忙開來,波斯人牽著駱駝走來走去。小道童時常行走在長安城裏,自然頗為熟悉。那明樂畢竟離開很久,故而跟在後麵,見了什麽都陌生,碰到什麽都好奇,一股新鮮感襲上心頭。看的眼花繚亂,不禁揉了揉眼睛,笑了笑。小道童見他如此,憋著不笑。


    到了那書院門口,小道童去打聽。到了那茶肆裏邊,明樂去詢問。二人四處打聽,都不見太平先生。小道童道:“這些地方,可都是太平先生,時常出入之所。我家師父時常與他在此相會。”說話間拍了拍小手,看向街市那小商小販,那貨郎的扁擔挑著兩個竹筐,好玩的很多,有撥浪鼓、小鈴鐺、磨喝樂(芭比娃娃)。


    明樂見小道童盯著磨喝樂(芭比娃娃)發呆,小手還摸著自己的嘴唇,就笑道:“看什麽看,那是小女孩玩的,你可是小小男子漢,不可玩那個,會被小朋友笑話的。”小道童欲言又止,撓了撓後腦勺,嘻嘻一笑。明樂道:“你師父可在山上?”拉著小道童靠後,原來有牛車過來了。


    小道童道:“在啊,不過很久沒下山了,身體不好,總咳嗽。師兄便是去請大夫去了,他火急火燎的,總讓人操心。”明樂納悶道:“你二人為何不一塊下山,為何一前一後,莫非你得罪他不成?”小道童瞪了一眼明樂,皺眉道:“胡說八道,誰得罪他了,我們曆來有說有笑,好的不得了。”


    明樂道:“為何不一起下山?”小道童嘿嘿一笑,撓了撓後腦勺,難為情道:“這個嘛,其實我騙你的。師父沒讓我下山買蠟燭。我本想跟著師兄一起去請大夫,偏偏他不許。”明樂點頭,納悶道:“這是為何?”


    小道童瞪著眼睛道:“我哪知道為何?反正師父那麽多葫蘆,藥丸多的不得了,可沒用,偏偏替別人治病,妙手回春,輪到他自己,卻束手無策,真是奇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懊惱萬分。


    明樂素聞黃州道觀都懸壺濟世,從來都是給人看病,為何終南山道觀的師父,還要下山請大夫,很是不解,便問道:“莫非你們師父自己不會治病?”


    小道童笑道:“還說我大笨蛋,你才大笨蛋。我家師父年事已高,也不可能天下人間的疑難雜症,他都知道。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聽說太平先生的師弟年紀輕輕就懸壺濟世,他來長安了,機會難得,故而師兄前來尋找。”說話間,眨了眨眼睛,伸手輕輕拍了拍明樂的胳膊。


    明樂喜道:“鬧了半天,我們找的一模一樣。你師兄找太平先生的師弟,我找太平先生。找到太平先生師弟,不就找到太平先生了。”小道童搖搖頭,樂道:“說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你還真是。你怎能斷定他們都在一起?再說,都怪你。”明樂驚道:“為何又怪起我來了?”


    小道童道:“你看看你,我本要跟蹤師兄,偏偏你攔住我,又那麽多廢話。這下跟丟了,能怪誰?”聽了這話,明樂嘿嘿一笑,撓了撓後腦勺。


    二人隻好坐在大慈恩寺的大雁塔下發起呆來。這大雁塔早已不是大唐時候的樣子,如今變成七層。如若不是波斯來的富商大賈出資重修,早破敗不堪了。如今來到長安的波斯人和天竺人,都愛來此憑吊。大慈恩寺有個故事,世人皆知,當年唐玄奘西去天竺取經,名揚天下。大唐文人墨客也常到此遊玩,瞻仰佛法。其中大名鼎鼎的白居易都曾至此,便是登高望遠,流連忘返。


    後來大唐讀書人,尤其士子,更是以來此題詩飲對為幸事。如今大宋,這長安早已不是帝都,但大慈恩寺的大雁塔依然矗立,關中人便忘不了玄奘舍身求法的故事。小道童對佛家不懂,明樂在黃州與蘇東坡的老友佛印禪師有過交情,故而聆聽過教誨,對大慈恩寺,很是心馳神往。多年前離開,便在此祈禱一家人平安,如今回來,依然如此。小道童見了,笑而不語。


    不多時,二人又來到渭水邊,坐在蘆葦蕩旁邊,聽著河水嘩嘩作響。小道童拿著明樂購買的吃食,邊吃邊笑。明樂道:“長安的好吃的,真不錯。沒想到,回來以後,那味道沒變。”小道童道:“你真好。”明樂道:“為何這樣說?”小道童道:“給我買好吃的。”


    明樂道:“小菜一碟,我在黃州,可是見過一個人。大名鼎鼎。他做的豬肉啊,魚肉啊,豆腐啊,味道好極了。”小道童道:“什麽人,還大名鼎鼎?吹牛。是個頂級大廚不成?”一臉不屑,眯著眼睛,低下頭去。明樂翻個白眼,歪著腦袋,得意道:“蘇東坡,如何?”


    小道童一怔,聳了聳肩,抬頭驚道:“是他?吹牛,我卻不信。”明樂道:“愛信不信,我在道觀本要承認,隻是怕上當受騙,畢竟東坡先生的囑托,不可辜負。我答應他了,要說到做到。”小道童翻個白眼,依然不相信。


    明樂撓了撓後腦勺,尷尬一笑,撅撅嘴,緩緩道:“東坡先生和我講故事,可好玩了,他還放個屁,一點也不臭。當然,也沒有香香的味道。他好像老小孩一樣,真好玩。”


    小道童納悶道:“我可聽說烏台詩案了,蘇東坡心真大,他到了黃州還樂天派麽?我聽說他吃了上頓沒下頓,窮的不得了呢。”


    明樂翻個白眼,悶悶不樂道:“你懂什麽,你不懂。蘇東坡對我說過。他說,自古以來,文人墨客都靠一股精氣神活著,他說,人生在世,意欲何為?也不能吃喝拉撒睡嘛,讓後人知道你來過這個世上,恐怕唯有舞文弄墨了。畢竟房子會塌,衣服會破,吃飯的碗碟會摔碎。但寫的詩詞歌賦,定會流芳百世,對也不對?”


    小道童見他說的有鼻子有眼,就詫異道:“哎呦喂,你真見過蘇東坡啊?不會開玩笑吧,那倒是鼎鼎大名。東坡肉、東坡魚、東坡豆腐,都是美味可口。我師父床頭總有幾本書,什麽《史記》 、《道德經》 、《戰國策》 ,他老人家看得最多叫做《東坡誌林》 ,那裏麵的文字,我也倒背如流。”


    明樂不大相信,嘴巴鼓了一下,嘿嘿一笑,道:“吹牛,我卻不信。”小道童道:“愛信不信,我還不背給你聽。”明樂笑道:“肯定不會。”


    小道童眉毛一挑,笑道:“激將法,沒用。”


    明樂道:“你咋這麽聰明,如何知道我讀過《孫子兵法》 ,告訴你,我可是倒背如流。”


    小道童道:“吹牛大王,不害臊!”吹著口哨,笑了笑。


    明樂雙手叉腰,直挺挺站在一邊,歎了口氣,不說話了,拿起石子扔到河裏,隻聽,咕咚一聲。


    小道童見狀,驚得呆了,以為他又生氣了,就緩緩道:“怎麽了?莫非生氣了不成?”


    明樂用雙手陪著臉龐,歎道:“沒有,找不到太平先生,可怎麽辦?”小道童睜大雙眼道:“你看你,快要哭了,真好笑?”明樂道:“蘇東坡要我轉交一個東西給他老人家。”


    小道童聽了這話,瞥了一眼明樂,歎了口氣,緩緩笑道:“我以為什麽大不了的,如若放心,交給我,我幫你轉交,如何?”摟著明樂的小肩膀,笑了笑。


    明樂愣了愣直搖頭,立馬翻個白眼,急道:“那不可以,我如若不親自轉交,就對不起東坡先生。”


    小道童撇撇嘴,歎道:“不就是一封信嘛,至於這樣神秘兮兮,還當成寶貝不成?吹牛,真可笑。”


    明樂定了定神色,眨了眨眼睛,不緊不慢道:“除了一封信,還有一樣東西。”說話間兩眼放光,好似驚天動地一般,一瞬間低聲細語開來。


    小道童道:“什麽,莫非金銀珠寶?快說,快說,吞吞吐吐,神秘兮兮,成何體統?”隨即伸手抓住明樂的胳膊,使勁搖了搖。


    明樂搖搖頭道:“你一個出家人,如何見錢眼開,真俗氣。我以為你看破紅塵了,沒想到,你居然這樣,真好笑。”白了一眼。


    小道童並不生氣,緩緩道:“說了你也不懂,我乃俗家弟子,長大以後就下山去了。到時候,我娶妻生子,做買賣,走南闖北,逍遙自在。”


    明樂懊惱道:“我要找到太平先生才好,當麵將東坡先生的東西轉交,才會安心。”不覺撓了撓後腦勺,低下頭去,歎了口氣。


    小道童道:“反正蘇東坡又不知道,他都自身難保,還能管得著你麽?”不覺昂首挺胸,笑出聲來。明樂輕輕搖頭,欲言又止。


    那烏台詩案,早在天下人間傳得沸沸揚揚,小道童從道觀香客口裏,自然知道了。明樂聽他幹爺爺提及,離開黃州之際,還安慰蘇東坡,倒惹得蘇東坡哈哈大笑。想起這些,明樂與小道童麵麵相覷,看向遠處終南山,但見山色蒼茫,藍天白雲之下,雄鷹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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