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維伏法認罪,容山隱連夜起草陳情罪書,並讓杜維按指印、簽字、畫押。


    為了保護杜維,容山隱特地召來十七,命他將杜維帶到京城遠郊的私宅裏妥善看守。許是他還有點人情味,願意讓杜維的妻兒每隔七日探望一次他。


    這些文書機要的事,溫月並不懂。


    不過她知道,如果山君隻是一介白身,他要將這些罪證麵聖,得敲登聞鼓,得受廷杖刑罰,再在聽官吏說一句“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他想為叛將韓林峰翻案,恐怕難如登天。


    她和容山隱說起這件事,難得被妹妹照看的兄長心間熨帖,他溫文地笑:“其實,我與沈逸將軍是舊友,此次調查叛將韓林峰一事,也有他的助力,到時候沈將軍會幫我等呈上罪證。”


    溫月驚訝不已,怎麽都沒想到,門主竟和沈逸暗通款曲,不過想想也很合理,除了沈逸,誰還知道那麽多軍務軍情?山君早有謀劃,溫月放心不少。


    溫月舟車勞頓許久,如今塵埃落定,困倦一時湧上心頭。她抬手掩唇,打了個哈欠,問:“山君辦完這些事,是要返回京城待命嗎?”


    “我有其他的事,要出關一趟。”容山隱想了一會兒,道:“其實,我受沈逸將軍委托,還有一事要請阿月幫忙。”


    “但說無妨。”


    “朝廷下旨,命聖珠公主代表大嵩前往雲州,和親塞外,共結兩國之好。她走的是陸路,按照路程來說,應該已經到了嘉州。沈逸將軍唯恐江湖或朝堂之中,有居心不良的人想殺害公主,故意挑起兩國戰火,特地托我來尋你,將軍想由你來護送公主,直至邊城。”容山隱將沈逸將軍的符令遞去,有了這個,溫月隨行和親隊伍就不會受到刁難。


    溫月對於領任務一事駕輕就熟,她也不希望公主出事,拿過令牌,接下了任務。


    溫月:“山君打算什麽時候啟程?”


    容山隱:“再過兩日。”


    他頓了頓,想到日後要走的那條路,決定趁今日,把所有和溫月有關的因果羈絆斬斷。


    容山隱道:“如今韓林峰的案子已了,你無需再回碧天門中。不日後,我也會將門派遣散,以免往後出了差池,會牽連門徒。”


    “也就是說,兩日後,我可能再沒機會見到山君了?”小姑娘似有遺憾,說話的聲音既輕又弱。


    容山隱呆立很久,心裏產生一種既酸又澀的情緒。從前溫月避他不及,如今竟還盼著再見他一麵。但他有自知之明,他是山君,而非容山隱。


    容山隱笑了下:“江湖之大,總有相見日。”


    即便這隻是虛無縹緲的願望。


    溫月臉上再度浮起笑容,她重重點頭:“我會等那天來臨。”


    容山隱輕輕應了一下,沒再和她多說話。


    他繼續回房,回複一些信鷹帶來的軍中要務。


    溫月無所事事,她蹲坐在屋外掉了土皮的牆上,手裏盤了一串葡萄,一顆一顆抿到嘴裏,連皮都不吐。


    葡萄個頭小,又酸,是附近果農不要的,溫月花了一點錢,買下來了。


    她本想送給容山隱吃,但轉念間想到,郎君似乎不怎麽嗜甜。


    都是她漫不經心遞過去一塊糕,容山隱才如夢初醒一般張嘴來接。


    她喂他上癮。


    但容山隱好脾氣,從來不說什麽,隻悶頭咀嚼。喂得快了、狠了、急了,他也不說,隻悶頭喝水。仿佛知道,他隻要提醒溫月一句,小姑娘就會訕笑不再喂了。


    而他,不願這樣。


    溫月單手撐頭,百無聊賴地凝望窗內伏案寫字的門主。


    暮色四合,月朗星稀。


    月華從層層疊疊的鉛雲中流瀉,照亮小姑娘豐潤的眉骨,與挺翹的鼻尖。


    溫月吃得腮幫子鼓鼓,目不轉睛看著屋裏被燭光映照的那個單薄身影。


    郎君的肩背挺拔,握筆的姿勢端正,寫字時有一股渾然而成的灑脫與飄逸,他一定很擅長書文。簾幔影影綽綽,有時遮住容山隱的臉,有時又露出他輪廓分明的下顎。這一身書香氣,似乎隻能由鍾鳴鼎食的大戶人家養育而出,若說門主是哪家權貴流落在外的小公子,溫月也會相信。


    明明是很無聊的場景,她卻看了好久。


    漸漸的,那個清瘦的身影與溫月記憶裏的容山隱重疊。


    有那麽一瞬間,溫月覺得山君很像兄長。


    可她明明怨恨容山隱,又為何會時不時想起他?


    -


    又過了一天,容山隱的公務總算忙好。


    後日,他便要啟程,也要舍棄門主山君這個身份,去走另外一條早已定好的路了。


    也就是說,他將再沒有機會,和溫月心平氣和講話,兩人之間很可能再無瓜葛。


    容山隱垂下長睫,臉上看不出喜怒。


    夜裏,他對溫月提出邀請:“明日要隨我去見一見一位舊友嗎?”


    溫月點頭:“好啊。”


    她不介意跟著山君出門,不介意見山君的朋友。


    她的特殊和例外,隻給山君。


    第二天,容山隱為溫月挑了一身漂亮的錦袍,是她喜歡的銀朱色西番蓮紋。


    他還幫她梳了雙環髻,烏濃的發髻上戴著一支玉蘭花紋樣的銀簪,造型古樸,看起來價格也很低廉,但勝在小巧精致。


    溫月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買的。


    但她沒有拒絕容山隱的好意。


    小姑娘朝他笑得明媚,酒窩很深。


    容山隱的眸光也不自覺放柔了。


    他帶她出門,是見自己的舊友。容山隱在五年前,大夏進犯國土時,便有了收複失地的想法,為了這個計劃,他學習了各個部族的語言,在番邦屬國進獻歲貢,趕來京城麵聖時,結交了許多異族的朋友,如今這些人脈形成的關係網,足夠他去辦一件大事。


    今日,他要見的人,便是高昌國中某個分支部族領主哈薩。


    高昌王國還不曾被大嵩軍隊平定,不過因大嵩和大夏之間的戰爭,王國外憂內患,民心不定,最終國土被貴族與宗室分割,一分為二。北部靠近大夏的部族,歸順夏人王庭,而高昌南部接壤大嵩國土,則是成為了大嵩的屬國,受都護府管轄。


    哈薩是回鶻人,他作為高昌國中部的小領主,要保證自己的部族存活,因此立場總是飄忽不定,哪邊有好處,便往那邊靠,夾縫裏生存,算是個鼠首兩端的聰明人。


    他與容山隱私交已久,近日秘密入東州,也是為了拜訪老友。


    幾人在碉房裏碰麵。


    為了接待容山隱,哈薩特地命部曲炙烤了油潤的羊羔,他親自片下烤肉,端給貴客。


    老者笑著看了溫月一眼,用回鶻話,問:“這位是阿山的妻子?”


    容山隱搖搖頭,也用流利的回鶻話回答:“她是我的妹妹。”


    接下來,容山隱一直在和老者用溫月聽不懂的語言交談。


    溫月吃了兩塊羊肉,喝了一杯葡萄酒,聽得昏昏欲睡。


    容山隱看妹妹那雙杏眼含淚,困得都要倒下了,無奈搖頭。


    他不知該如何安置妹妹,哈薩也看出來忘年交小友對於溫月的關切,於是領主喊來小女兒賽依提,讓她帶著溫月出碉房逛逛。


    賽依提曾和父親進京的時候見過容山隱,那時她聽不懂大嵩語言,在貴婦人的席麵上總是鬧笑話。


    容山隱作為禮官,來接待她和父親的時候,他非但沒有嘲笑她的衣飾與規矩,還誇她騎馬箭術都很好,和他的妹妹一樣技藝高超。


    那是賽依提第一次知道,原來大嵩的女孩不止是席麵上用唇舌交鋒、眼神打架,也有和部落勇士一樣擅長武藝。


    她很想見一見這個女孩。


    今日,山君到訪。


    即便容山隱更改了容貌,但從父親說的話裏,她得知了,山君就是容山隱。


    賽依提看到這個傳聞中的妹妹,心裏很激動。


    她拉起溫月,帶小姑娘出門,用一口帶點古怪口音的大嵩語,親親熱熱地問:“你就是容大人的妹妹嗎?”


    溫月剛回魂,腦子還有點不清醒。驟然聽到賽依提的問話,她怔了怔:“容大人?”


    賽依提眨眨眼:“是啊,剛才和我父親講話的阿山就是容山隱大人,他和我說過,他有一個妹妹,肯定是你了。”


    嗯?


    溫月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


    她沒聽錯的話,賽依提的意思是,門主其實就是容山隱?


    她的哥哥,其實一直扮作山君,待在她的身邊……把她耍得團團轉?


    溫月怒意上湧。


    容山隱,你究竟……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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