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裏,挨家挨戶都端出自家供奉的佛像,請求遊街的僧人取柳枝聖水,幫忙開光,孕養一絲靈氣。


    最近幾年外患不止,戰亂頻繁,許多貧戶為了躲避炮火,背井離鄉來到別的安全一點的郡縣。他們所在的這個小鎮子便有不少這種窮困的百姓,逢年過節,大戶人家會特地煮豆粥,分給寒門貧戶吃。


    溫月看著城中熱鬧,歌舞升平,又看一眼這些無人覺察的偏僻街巷,流民圍坐一塊兒吃粥,不過是稀稀的一碗豆粥,他們卻也吃得麵上帶笑,喜氣洋洋。


    溫月心裏莫名有點難受。


    她說:“如果有一天,沒有戰爭,沒有內憂外患,大家都能好好生活,不用為了躲避戰亂流離失所就好了。”


    容山隱點頭:“會有這麽一日,隻要謝獻倒台,政權歸還少帝,那麽君主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溫月問:“少帝是個好皇帝嗎?”


    容山隱想到李儼的秉性,想到少年郎提出的治國方針都是懷柔濟世、保境息民的良策,他篤定少帝以仁心治國,會有一番作為。


    他微揚唇角:“他會是個好皇帝。”


    “嗯,我信山君所說。”溫月從小攤販那裏買來一摞胡餅,分給這些流民們佐粥吃。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是老弱婦孺,不能像家裏壯丁一樣幫忙修築邊城混口飯吃,因此待在家裏時常要忍饑挨餓。偏偏今日,佛祖降生的日子,竟有一位心慈麵善的小姑娘給他們贈夾肉胡餅吃。


    流民們不免眼眶含淚。


    又看溫月桃腮粉臉,春山如笑,真如神女降世,可不就是觀世音菩薩普度眾生來了。


    溫月莫名其妙被人喊了好幾句“小菩薩”,但她這回腦子清醒,沒開口就說她信奉的是陰曹地府的閻羅王,免得和佛祖叫板,嚇著了人。


    溫月扯了扯容山隱的衣袖,和他一起走向熱鬧的主街,感受浴佛節的喜慶。


    等溫月看到街巷最中央的平頂碉房上,擺著的那一尊金光閃閃的華麗佛像時,她終於明白那個青年為何一臉驕傲,炫耀自己和佛像的主人沾親帶故了。


    佛像高大肅穆,頭戴寶冠,一手捏無畏印,另一手捏與願印,雙伽跌坐,寶相莊嚴。周身鍍的一重金光灼灼,信徒們高高奉起的蓮花燭燈,火光璀璨,照得佛像更加輝煌燦爛,令人神往。


    可是,沒等溫月問容山隱,這一尊佛像究竟是不是真金鑄成的,


    忽然從街巷盡頭,傳來一陣撼動天地的馬蹄轟隆聲,一小隊輕騎踏夜而來,手中寒芒閃閃。


    看他們直奔主街,溫月反應過來,這是奔著金佛來的!沙匪想搶走金佛。


    人群已經開始惴惴不安,他們亂作一團,四處奔走相告。


    “是沙匪!”


    “沙匪劫城來了,快去喊多姆土司!”


    “快跑啊!”


    ……


    溫月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她不知邊城的沙匪竟猖獗到敢上街明搶。


    她隻是失了一會兒神,便有一個騎著高頭大馬奔馳而來的沙匪,舉刀砍來。


    寒光凜凜,她的眼中隻餘一片白晃晃的刀光。


    千鈞一發之際,溫月的小臂驟然被人拉動。


    耳畔隻聽到呼嘯風聲,溫月猝不及防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她仰頭,隻看到那一枚熟稔的核兒喉結,以及輪廓分明如刀裁的下頜。


    濃鬱的鬆木清香鑽入她的鼻腔,摧殘她的理智,溫月聽到隆隆的心跳聲,如同岩漿噴薄,響聲滔天。


    是山君救了她。


    溫月回頭,看了一眼沙匪。


    當地平定匪亂的府兵還沒來得及趕來支援,那些沙匪便開始燒殺搶奪,甚至是對逃竄不及的流民下手。


    到處都是哭喊聲、哀求聲,屍橫遍野,人間地獄。


    溫月怒從心中來,她掙開容山隱,道:“山君,我要去殺人了。”


    在神佛麵前殺生,真是罪過。但為了救濟蒼生,也隻能手握屠刀,以殺止殺。


    容山隱沒有阻攔她,這一次,他也取下纏在腰間的一柄軟劍,掠身踏出,衣袂翩躚。


    “我陪你。”


    溫月怎麽都沒想到容山隱會陪她恣意妄為,她大笑一聲,歡愉地道:“好啊,我們聯手,讓他們有來無回!”


    夜晚的寂靜被刀劍錚錚聲撕裂,溫月動用蓬勃內力,持刀殺出。


    沙匪看到一個小姑娘持刀殺來,各個笑得張狂,心中不屑。直到溫月旋身揮刃,攜帶穿雲裂石之勢,刀刃所及之處,掀起一陣陣澎湃罡風。


    凡是溫月所到之處,人頭滾滾,奸佞盡除。


    他們朝流民舉刀衝殺的手臂被小姑娘逐一砍下,鮮血淋漓,遍地殘肢,沙匪感到膽戰心驚,一個個開始害怕,抖若篩糠。


    而沙匪胯下騎著的一匹匹健馬,嗅到主人濃鬱的血腥味,嚇得噴鼻,嘶鳴不止。


    直到沙匪頭子被溫月提刀斬下,一群賊寇在溫月和容山隱聯手誅殺下,潰不成軍。


    “爾等聽著!”


    一道清甜的嗓音,混合雄厚的內力,傳入所有人的耳朵裏。


    負隅頑抗的沙匪們頓時嚇得六神無主,忍不住仰頭望去。


    滴答滴答,是血流淌一地的聲響。


    月夜下,嬌豔的少女被溫潤的月華籠罩,她立於金佛高大的身影前,俯瞰眾生。


    在她身後,慈悲為懷的佛祖低垂眉眼,一派悲天憫人的神相,佛法高深。


    神佛懷中的少女便是溫月。


    她睜著一雙被鮮血染紅的杏眼,唇角帶起輕蔑的笑,朝下狠狠拋擲去匪老大的人頭,得意桀驁地道——


    “今日,由我守城,凡是傷人的鼠輩,都休想活著出城。”


    這不是一句告誡,這是即將成為事實的詛咒。


    躲在盲腸小巷裏的流民們,看到之前給他們送餅的小姑娘竟不顧危險,持刀護住他們螻蟻一般卑微的性命,一時間熱淚盈眶,統統跪地。


    他們朝她叩首,口中高聲呼喊:“菩薩降世!神女降世!”


    不知從哪裏掀起的口號,越來越多的人跟著讚頌溫月,聲浪陣陣,海沸山搖。


    他們將她視為神佛的轉世。


    ……


    沙匪們見識過溫月的手段,又聽誦經梵唱四起,疑心真有神佛作梗,無不聞風喪膽。


    一批人想丟下武器投降,另一批自知死路一條,還想和溫月鬥一鬥,闖一闖。


    就在這時,一支鋒銳無比的鐵箭,對準溫月的額穴,破空襲來。


    不知何時,已有沙匪趁亂爬上碉房,一心射殺手持屠刀的少女。


    一支箭鏃如同流星,迅猛刺破長夜,與狂風摩擦,刮出一重絢爛的火花。


    溫月躲閃不及。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一道巍峨的黑影忽然擋在她的身後。


    溫月又聽到了那一聲熟悉的沉悶鈍響,又被納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茫然無措,直到手臂一緊。


    她被容山隱死死摟在懷裏。


    鮮血噴湧,濺射上溫月的臉。


    溫月反手擁住了身體下滑的容山隱。


    她感到後怕,熟悉的記憶湧上心頭。


    又是如潮湧至的火海,又是漸涼的軀體。


    她跪在被歹人毀於一旦的十八堂內,看著親人一個個離世。


    她救不了任何人,凡是對她好的人都會遭到報應,仿佛上蒼的詛咒。


    溫月殺心漸起,想為容山隱報仇雪恨。


    可這時樓底火光衝天,是地方官多姆土司帶著當地府兵來救人了。


    大軍長驅直入,包圍住那些沙匪殘兵。


    長槍刺向沙匪,歹徒全員殲滅,百姓在多姆土司的庇護之下,死裏逃生。


    不需要她出手了。


    這一切都結束了。


    溫月半跪著,抱住險些昏迷的容山隱,他的血還在流,黏膩了女孩一手。


    溫月皺眉,呆呆開口:“山君,你還真是喜歡替我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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