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風和日麗。


    溫月有早起練武的習慣,熹光剛照入雕花木窗,她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跳起來,盤腿打坐,調理氣息練功了。


    然而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鬆散淩亂的腳步。


    溫月撩開眼皮望去,來者竟是烏泱泱一片人。


    小姑娘心裏一個咯噔。


    難不成是容山隱發覺她的身份,特地派出家中豢養的暗衛來緝拿她了?


    這廝果然一如既往奸詐。


    溫月斂目凝神,指尖微動,一柄匕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入她掌心,牢牢握住。


    她屏息,靠近合得嚴絲合縫的房門前。


    剛想開口,卻聽到白管事清了清嗓子,喚:“表姑娘,你醒了嗎?”


    溫月警惕心起,眸中殺意漸重。


    她問:“有事?”


    “有!有!”白管事朝身後的儀仗隊揚了揚手,悄聲說:“照著爺教你們的,敲鑼打鼓吹起來!讓表姑娘感受到咱們容府的迎客之心,給予她賓至如歸的感覺!”


    溫月自然沒明白這幫下人心裏打的小九九。


    她以為白管事奉容山隱之命,特地攔了一幫人堵在她的閨房外麵,設下天羅地網,隻等著將她擒拿。


    也是,容山隱多記仇的一個郎君,他慣愛隱忍。


    幼時,容山隱待她也算和藹可親,然而一到下山就變了個嘴臉,聲稱同溫月的情誼都是謊話連篇。


    容山隱本性就是涼薄的,是養不熟的白眼狼,自然懂得如何麻痹獵物再將其獵殺。


    溫月記仇,手裏的匕首玩得飛起,五指翻動,利刃隻剩下一道令人眼花繚亂的銀芒。


    沒多時,屋外響起了鄉間辦白事酒才會吹的哀樂。


    嗩呐與鑼鼓聲,不絕於耳,震耳欲聾。


    溫月臉色沉下,她就知道,容山隱沒安好心!


    竟然狂妄至此地步,還不等將她擒拿,就先用殯葬哀樂慶賀她的大難臨頭。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誰能忍?!


    “啪嗒”一聲,溫月扣刀在懷,猛然拉開房門。


    正要出招,白管事那一張諂媚的笑臉便湊了上來:“表姑娘,您醒了呀?!”


    溫月虛與委蛇,冷淡地應:“是。”


    她看了一眼白管事身後的儀仗隊,以及那一列捧著包子糕點的侍女。


    溫月眉頭皺起,內心:好家夥,連碑前供品都準備好了?今日可見真是她的死期。


    白管事見溫月一臉困惑,內心嘟囔,表姑娘這是什麽反應?難不成今日的歡迎會置辦得太隆重、太別開生麵了。


    他忙揮手:“停停停!”


    樂聲戛然而止。


    溫月誇讚:“這曲兒吹得不錯。我三舅姥爺去世的時候,靈堂就這麽吹的,有那味兒了。”


    吹嗩呐的小夥計一拍腦門站出來:“是吧姑娘?!小人可是咱們十裏八鄉吹嗩呐最厲害的,您要是喜歡,小人再給您亮一手,什麽《東村寡婦》、《狐狸情郎》,小人都略懂一二!”


    小夥計一心想上位,在容府裏爭得一席之地,啥花招都往外使。


    白管事見人邀功邀到自家頭上,臉都綠了。


    他擠兌開小夥計,朝溫月點頭哈腰:“表姑娘別聽他胡說八道!您剛睡醒,餓了吧?小的給您準備了羊肉包子、蟹黃包子、炸油鬼,您要是不愛吃啊,還有桂花糕、蓮蓉餅,都成。”


    溫月後知後覺地問:“你們不是來拿我下大獄的?”


    白管事也懵啊,他和溫月麵麵相覷:“小、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膽麽?敢緝拿您?”


    他不得被容山隱扒皮了!


    溫月這才回過魂來,敢情他們不是來對付她的。


    溫月如釋重負,又扮回嬌滴滴的小姑娘:“那成,你全部拿進來……”


    白管事瞠目結舌:“全部?您吃得完嗎?”


    溫月自小習武,胃口大,每天早上都要吃一屜包子呢。


    但想到大家閨秀都得小口吃飯小口吃菜的毛病,她忍下了胃口,對白管事道:“我就是,都淺嚐一口。”


    這就對味了。


    白管事點頭:“確實確實,表姑娘是該嚐嚐口味。愛吃哪個,您就和小的說,小的記錄在冊,這樣往後伺候起您便更得心應手了。”


    白管事已經想好了如何抱未來夫人的大腿。


    可溫月想的卻是,在這宅子裏活命,連頓飽飯都吃不了,真不是人待的,她要趕快辦完事兒跑路了。


    溫月囫圇吃了點早膳,原本想趁著白管事不注意的時候,溜之大吉。


    怎料,高門大院的下人事情實在多。


    問完溫月愛吃什麽、喝什麽、喜歡什麽顏色,就連泡茶愛用什麽形狀的壺嘴茶壺都要來問上一句。


    溫月實在煩不勝煩,她今日還打算開溜出府尋主掌天下事的江湖組織碧天門查探消息呢,哪裏能讓白管事發覺她的端倪?


    於是,溫月直接喊了白管事入花廳,對他說:“老白管事,我今日要出門訪親,夜裏便不留飯了。”


    白管事一愣:“您不是舉目無親,在京城中無依無靠,這才來咱們府上避難,尋求容大人庇護麽?”


    溫月為了圓謊,開誠布公地道:“我也不瞞您了,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其實,這些親戚裏頭,屬我表哥權勢最大。”


    白管事眼睛一亮:“所以……”您是野心勃勃,深謀遠慮,一心要來當夫人的?


    雖然手段卑劣點,但保不準容山隱就吃這套呢?!管它陰謀陽謀,管用的就是好謀!


    溫月心虛:“所以,我要背靠表哥,借他的官威,嫁一房有權有勢的老實人。”


    白管事:“……”誰家老實人有權有勢不學壞啊!


    等等,問題能是這個嗎?問題明明是,表姑娘要外嫁,他家郎主怎麽辦啊!一腔芳心不就付諸東流了麽?


    白管事急得嘴上燎泡都起來了,他心裏犯愁:“這事兒,容大人知道嗎?”


    溫月點頭:“知道啊。”


    她回想起昨晚的事:“不過好像表哥不大樂意。”


    聞言,白管事的心情更加敞亮了:“噯!不樂意就對了!這代表容大人心裏有您。”


    哪家郎君會大方到把心上人拱手相讓啊?他家大人就是悶著騷。


    溫月卻鄭重其事地答:“我懷疑他是嫌我目不識丁,出門丟他的人。因此想好好調教我一番,再給我尋一房有權有勢的夫婿,也好讓他長長臉。”


    白管事如鯁在喉:“那個……您確定容大人真是這意思?”


    “錯不了。”溫月恨得牙癢癢,“你家容大人,不待見我很久了。”


    而此時此刻,白管事心裏六神無主。


    他回憶起昨晚容山隱一麵提筆書字,一麵溫文吩咐的模樣……


    容山隱很少笑,昨夜想到表姑娘竟也唇角微揚,君子端方如朗月,白璧無瑕。


    無論如何看,容山隱都不像嫌棄人的意思。


    白管事聽溫月說話有理有據,言之鑿鑿,竟有一瞬恍惚。


    呃,自家大人和表姑娘之間是不是有什麽秘而不宣的齟齬在內啊?


    這位鎮宅夫人,郎主應當是越來越難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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