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一名麵容清秀的年長女子,正施展輕功飛入場中。


    素色衣衫間,盡顯風塵仆仆。


    蘇傾暖神情一頓,不著痕跡的將殘雪偏移些許。


    鋒利的劍刃同元鶴的頸項堪堪擦過,自他肩膀處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深可見骨。


    一瞬間,血流如注。


    元鶴悶哼一聲,眼神晦暗不明的看向那女子。


    “來者何人?”


    剛剛結束和藥人戰鬥的禦林軍首領,立即出言喝問,並擺出了護駕的姿態。


    女子置若罔聞。


    她徑直走上前,寒光冽冽的看向蘇傾暖,語氣冷硬,“我來了,你可以放他走了。”


    雲頊在對方出現的時候,就已飛掠到蘇傾暖身邊,此刻聽到女子的話,漆黑如玉的墨眸順勢掃向她。


    旋即,眸底劃過一絲了然。


    猜測到對方可能就是她要等的人,蘇傾暖唇角勾起一抹淡似若無的弧度,“你是何人?”


    放了元鶴?


    笑話,她從未打算過。


    “若我猜的不錯,你們一直都在找我吧?”


    女子倒是沒再賣關子,利落吐出兩個字,“落青。”


    在場除了幾個知道內情的,其他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暗暗猜測起她的來曆。


    敢在這個時候和德慶公主談條件的,想來身份不會低。


    她果然就是落青。


    蘇傾暖眼角鋒利劃過,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聖女殿下座下,禦聖殿紫白青紅四大聖使之一,夠不夠讓你放人,德慶公主?”


    落青抬了抬下巴,傲然補充。


    她心中暗暗籲口氣,還好來得及。


    等救了他,她自會去聖女殿下麵前請罪。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元鶴忽然惱羞成怒起來,眼神陰沉而複雜,“從哪兒來,就滾回哪兒去。”


    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他不想再欠她什麽。


    他臉上的不耐太過明顯,落青想忽略都難。


    須臾,她眼眸半垂,麵無表情回道,“我說過,隻要我在,你就不會死。”


    言罷,她走過去蹲在他身前,不顧他的抗拒,快速幫他封穴包紮,止住了肩膀處汩汩而出的鮮血。


    草草為之,動作也未見有多溫柔。


    蘇傾暖玩味瞧著,慢吞吞將殘雪放回到鞘裏,重新纏於腰間,還好心站遠了些,不作打擾。


    有點關心,但不多。


    亦或者說,對於元鶴,她的感情似乎並不能簡單的用愛慕來解釋,恐怕更多的,是類似不甘或執著在作祟。


    但偏偏,她又不顧危險,親自來救他了。


    “當年你自作主張,今日又是如此。”


    元鶴煩躁的低吼,“我不是警告過你嗎,你能不能別再參與我的事。”


    這樣東躲西藏非人非鬼的日子,他早就過夠了,苟延殘喘至今,無非是為了報仇。


    可如今,仇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卻技不如人,隻能任人宰割。


    許是難以發泄心中的氣悶,他一巴掌打掉她替他包紮的手,“你簡直就是陰魂不散。”


    她不過是嫣兒的庶妹,憑什麽幾次三番來幹預他的決定?


    憑什麽?


    蘇傾暖微微一愣,下意識和雲頊對視一眼。


    莫非當年的金蟬脫殼之計,竟是落青一人的決定?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解釋通了為什麽元鶴既打算逃走,又會任由自己被燒的麵目全非。


    那場大火,原本就是他為自己準備的結局吧!


    隻可惜,被落青破壞了。


    落青垂眸,看了眼被拍的通紅的手背,再抬頭時,目光已涼薄了許多,“你想死,我偏不如你的意。”


    見他眉目陰狠,臉色是十數年如一日的冷漠無情,她勉強扯了扯唇角,執拗掠過眸底,“蘇鈺,你不是說過,會報答我麽?”


    “隻要你再聽我一次,我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從此以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我再不會纏著你。”


    對於他,她感激過,愛慕過,也怨恨過,可這麽多年過去,再大的耐心,再深的愛恨,也該消散了。


    如今,連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什麽支撐著她,讓她義無反顧的又一次來救他。


    或許隻是一種習慣,也或許,是一顆不願服輸的心。


    她隻知道,他必須活著,哪怕隻是一具行屍走肉,隻剩下一口氣,也要活著。


    “否則,你欠了我的,又有何臉麵去地下麵對三姐?”


    前半輩子,她一直都是上官嫣兒的手下敗將,可她最後死了,在蘇鈺放了那把火之後,她也用一條白綾,吊死了自己。


    曾經,上官嫣兒和蘇鈺是公認的郎才女貌,天生般配。


    而最後,她和蘇鈺都活了下來,徒留上官嫣兒,獨自一人去赴了那場死約。


    這是她唯一贏過她的一次,她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包括蘇鈺。


    即便他已經麵目全非,即便他從未給過她一個笑臉,可那又怎樣?


    她不在乎。


    元鶴被她眼底隱隱冒出的戾色給氣到,鬱悶的一甩手,“隨你的便。”


    真是個瘋子。


    落青漠然彎唇,“你知道的,我從不會害你。”


    言罷,她利落起身,重新看向蘇傾暖,“怎麽樣,德慶公主可要考慮放人?”


    蘇傾暖瞧得正精彩,見他們停嘴不說了,頓時有些意猶未盡。


    “放人?”


    她紅唇微揚,“禦聖殿很出名嗎,四大聖世的麵子很大嗎,僅憑你一句話,本公主為什麽要放了他?”


    若非因為顧念寒兒,她早就讓人將她拿下了,何必同她廢話。


    “我的籌碼是什麽,你應該很明白。”


    落青挑了挑眉,有些不耐,“一句話,人,你放還是不放?”


    她的時間不多,必須趕在聖女殿下發現之前,將蘇鈺帶離這裏。


    “嗬嗬!”


    蘇傾暖眸中幽芒浮起,冷冷吐出兩個字,“不放!”


    雖然心裏擔憂,可在弄明白對方真正的目的之前,她不能亂了陣腳。


    似是沒想到她竟拒絕的如此幹脆,落青愣了愣,隨即冷笑,“那你就等著,給她收屍吧!”


    林傾寒是聖女殿下看重的籌碼,殺或者留,自然由不得她。


    但嚇唬一下蘇傾暖,還是可以的。


    她們是親姊妹,她就不信,她會無動於衷。


    蘇傾暖極淡的翹了下唇角,話不多說,立即給雲頊使了個眼色。


    想拿這個來威脅她,她有那麽傻?


    雲頊會意,立即長劍出鞘,直向元鶴而去。


    殺氣逼人。


    落青哪裏料到,她竟真的一點不帶猶豫,頓時麵色一慌,連忙持劍阻擋。


    雲頊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讓她有機會相救,否則她如何來得及?


    但饒是如此,寥寥幾招過後,她還是落了下風。


    雲頊的劍,再一次穩穩刺向元鶴。


    落青神情一急,蒼白著臉脫口而出,“不要——”


    劍尖在距離元鶴鼻尖半寸之距穩穩停下,然後緩緩下移,擱在他脖子上。


    “落青聖世信不信,本公主現在就能讓你,為你的情郎收屍?”


    蘇傾暖慢悠悠啟唇,“所以,想要救他,就要拿出相應的籌碼。”


    她就是要逼著她,讓她主動提出來交換。


    元鶴冷聲反駁,“本座同她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是她的情郎,你休要胡言亂語。”


    可惜,無人理會。


    “你先放了他,一切好說。”


    落青語氣放軟,不得不作出讓步。


    “那就要看,你的誠意了。”


    蘇傾暖輕描淡寫的把玩著指尖的柳葉飛刀,“如果你能開出讓本公主心動的條件,人,也不是不能放。”


    就算她答應放人,還有江夏皇,還有皇兄,還有雲頊在。


    他們自不會任由他繼續危害天下。


    元鶴,一樣要死。


    落青顯然沒想到這一層,眼神微訝,“你不知道?”


    林傾寒失蹤這麽久了,她竟還被蒙在鼓裏?


    “本公主該知道什麽?”


    蘇傾暖佯作不知,故意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倒是落青聖使,瞧著似乎有些熟悉。”


    淡淡的檀香味自她身上傳來,似有若無。


    若非她常年和各種藥材打交道,鼻子異常靈敏,一時還真問不出來。


    “不如,我們先聊聊你如何?”


    她沒忘記,上次青玄在那處荒廢宮殿處發現的字條,便是帶著一股檀香味。


    “你想問什麽?”


    落青瞬間警惕,“我什麽都不會透露。”


    聖女殿下對她有知遇之恩,她不能恩將仇報。


    “那就不巧了。”


    蘇傾暖涼薄的笑了下,“青九,將人殺了吧,本公主看著礙眼。”


    江夏皇眸光幽深。


    直覺而言,這個叫落青的女子,和她背後的禦聖殿,恐怕都沒那麽簡單。


    雲頊清雋的眉眼間盡是冷峭,“齊太妃,公主殿下是給你一個機會,你以為你不說,就可以瞞天過海?”


    寒兒失蹤當晚,齊太妃便借口身子不適,斷了同所有宮的往來,但因她一向低調,倒未引起旁人的猜測。


    實際上,她本人早已不在皇宮。


    這些是青冥查到後,傳書告知他的,比寒兒失蹤的消息要晚幾日,他還沒來得及同暖兒說。


    若之前還隻是推測,那麽就在方才,他已完全肯定。


    一個人的容貌可以發生變化,但神情動作,卻是很難改變的,尤其是落青扮了齊太妃十幾年,有些習慣早已深入骨血,而她顯然又不太在易容上下功夫,所以很容易被人識破。


    蘇傾暖微感詫異。


    雖然她也想過落青是齊太妃的可能,畢竟後宮若說誰在佛堂待的時間最久,無非就是蘭太後和齊太妃,以及幾個不得寵的小嬪妃。


    但後來又覺得不大可能,畢竟齊太妃性子淡泊,不管前生還是今世,都沒有出來興風作浪,又怎會是禦聖殿的內奸?


    沒想到,竟真的是她。


    她不由又想到了雲瑾。


    看來這雲王府,可真是臥虎藏龍啊!


    落青神情複雜。


    沒想到,這侍衛竟一語道破了她的來曆。


    一時間,她有些猜不透,對方究竟是真的知道了,還是在故意詐她。


    畢竟方才蘇傾暖的表現,明明是還不確定她是誰。


    她正遲疑間,忽見那侍衛手中的劍毫無征兆的往前一送,元鶴脖頸上霎時便出現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情知是對方的警告,她顧不得多想,連忙阻止,“別,我說——”


    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她終是不甘不願的開口承認,“既然你們已經猜了出來,那我也不隱瞞,當年,我的確殺了真正的齊太妃,代替她在大楚皇宮隱藏了下來。”


    “但這些信息,對你們並無什麽實際意義,皇宮少一個齊太妃,多一個齊太妃,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就好像,當年她在上官府,永遠都是最透明的那一個。


    “沒想到,上官五小姐多年來蹤跡全無,竟是躲到了大楚的皇宮。”


    蘇錦逸別有意味的補充,“也就是說,當年利用那場大火瞞天過海,救走蘇鈺的人,便是你了?”


    恐怕大部分人,都不會想到是她。


    眾人聽聞,不由小聲議論起來。


    “上官五小姐是誰?”


    “好像是上任威遠侯上官文秋的五姑娘,上官嫣兒的庶出妹妹。”


    “沒聽過啊,上官嫣兒還有這麽個妹妹?”


    “當然了,你沒聽太子殿下說嗎,蘇鈺都是被她救的,本事應該不小。”


    “擅自救走亂臣賊子,那她豈不是犯了謀逆之罪?”


    “可不是,說不準後來上官府的人一個個那麽慘,也和她有關呢。”


    ……


    真實身份被識破,落青反而平靜了下來。


    她自嘲的笑了笑,連語氣也輕鬆許多,“是啊,是我上官青。”


    沒想到,世人第一次知道她,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她仰起頭,看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揚了揚唇,“我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女,做了這麽多年的假太妃,也算是榮華富貴享盡,此生已無憾。”


    “如今唯有一個心願——”


    她怔怔望向元鶴,眸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當年他在嫡兄手中救了我,那時我便發誓,要拿自己的一生還他,如今救下他,也算全了當年的誓言。”


    那一年,她不過八歲的年紀,因為生性木訥,總是被嫡兄嫡姐們捉弄欺負。


    當然,除了上官嫣兒。


    她一向自視清高,不屑於此。


    中秋節前,嫡母難得送了半匹嫡姐們挑剩下的布料給她和姨娘,姨娘給她做了新衣裳。


    那衣裳漂亮極了,有著她從未穿過的好顏色。


    隻可惜,她穿出去還沒一刻鍾,便碰上了下學歸來的嫡兄們。


    她的丫鬟勢單力薄,擋不下那些欺負,小小的她,很快被他們推進了池塘。


    入了秋的池水寒徹入骨,她在水中起起伏伏許久,都沒有人拉她一把。


    岸上嫡兄們放肆的嬉笑,愈發刺耳。


    即將溺斃的一刻,她終於想明白了姨娘說過的話:侯府的女兒,不是那麽好當的。


    尤其是不受寵的庶女。


    當時她以為,她就要這麽悄無聲息的死了。


    除了姨娘,這世上無人會知道,一個叫上官青的小姑娘,還未來得及長大,便折在了這花團錦簇的深宅後院。


    甚至於,她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意識將將遠離之際,沒成想,一隻白淨細膩的大手,忽而伸向她,不嫌髒的將她提了起來。


    那個池塘並不深,但她是個小孩子,又不懂水性,便差一點淹死。


    救她的人,有著清風朗月的容貌,尊貴顯赫的身份。


    他還有一個極為好聽的名字。


    ——蘇鈺。


    讓人僅僅是喚一聲,便覺口齒生香。


    他是當朝最受寵愛的二皇子。


    在上官府,她不止一次遠遠見過他。


    每一次,他都是來找三姐上官嫣兒的。


    當今太後娘娘出自上官家,算下來,她和上官嫣兒,都是蘇鈺的表妹。


    隻可惜,人分高下等,命運各不同。


    一場風波很快大化小,小化無,蘇鈺象征性的訓斥了嫡兄們幾句,便離開了。


    他的眼中心裏隻有上官嫣兒,很快便不記得她是誰。


    可她卻記了好久好久。


    後來,姨娘被成了良妾,她也暗中加入了禦聖殿,欺負折辱她的,她也都暗暗報複了回來。


    生活似乎正在慢慢變好,他的身影,也在她心中牢牢紮下了根。


    他是夜空中那一輪皎皎明月,是她窮盡一生,都靠近不了的存在。


    他身邊站著的,永遠都是驕傲出眾的上官嫣兒,他們是那樣的和諧般配。


    而她不管如何努力,都仿佛一株無人問津的野草,除了自生自滅,什麽都做不了。


    喜歡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隻讓她沒想到的是,第一個看出來的,竟會是上官嫣兒,她那聰慧無雙的三姐。


    她一改往日的視她如無物,開始明裏暗裏的刁難她。


    那些藏在黑暗中的噩夢,又一次席卷了她的生活。


    上官嫣兒有依仗,人又聰明,所有人都喜歡她。


    對上她,她毫無勝算。


    但好在,這樣的日子很快便結束了。


    他們最終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包括上官嫣兒。


    沒有人知道,上官府的覆滅,是她一手為之。


    除了姨娘,他們都不配活著。


    可姨娘卻在一個寒冷的冬日,永遠離開了她。


    隻剩她孤零零一個人,生活在這個冷冰冰的世界。


    “當年之事不過舉手之勞,我早已忘記,你也不必再提。”


    元鶴神情不屑。


    他不過是看她可憐,偶施援手罷了。


    早知道她如此難纏,他根本就不該救她。


    想到此,他眼底似有憤恨湧出,“上官青,不要用你的自以為是,幹預別人的選擇,當年我本已選擇用自焚了結一切,是你強行將我救出,讓我這十幾年來,都承受著世人的非議,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殘喘著,你覺得我該感謝你嗎?”


    從出生他就是天之驕子,享盡了世人的尊崇敬仰,除了蘇琒,他的人生,從來都是如意的。


    敗於他手,是他此生無法忍受之屈辱,所以,他才會選擇用一把火,結束自己。


    他要讓蘇琒知道,便是死,他也是驕傲且不可屈服的。


    哪知道,她會橫插一崗,讓他的打算功虧一簣。


    明明他已回絕了她的好意,她卻還是一意孤行,將受了重傷的他帶出了江夏。


    後來,他傷愈習得了絕世功夫,還偶然學到馴禦蟲獸的秘訣,並因此創立了江湖上人人忌憚的天魔島。


    一切的一切,背後都有她的幫襯,亦或者說有禦聖殿的扶持。


    可那又怎樣,當年的蘇鈺,早已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你若真不想活,又何必費盡心思謀劃這一切?”


    落青笑容悲涼,眼神卻沒有焦距,仿佛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你的所作所為,不就是為了得到那個位子?”


    隻要他一句話,她就可以拚盡一切幫他,哪怕舍棄生命。


    可他卻總是不信任她。


    是人都會累,更何況,他現在這副模樣,終究不再是曾經那個讓她心動的二皇子。


    元鶴冷笑一聲,似乎在笑她的自以為是。


    所謂的為他好,不過是她的自我感動而已。


    他壓根就不需要。


    瞧著元鶴瀕臨瘋癲的模樣,蘇傾暖心中驀地一動。


    不知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前麵那個故意引開他們的簫聲。


    圍場中那些野獸,真的隻是他一人所為?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落青麵色已恢複平靜,對他的嘲諷不以為然,“毀容的事,那隻是一個意外。”


    她是那樣喜歡他那張臉,又怎會縱容他毀去?


    隻是,誰能想到,她明明是掐著點趕去的,可他的臉,卻依舊毀了。


    毀的那麽徹底,任她找遍天下名醫,都無法挽回。


    “隨你怎麽說罷了!”


    元鶴顯然不虞向她多做解釋,“識相的,就快滾遠些,這裏沒你的事。”


    他不過在圍場放了一些毒蛇和幾隻猛虎,用來牽製蘇錦逸和蘇傾暖幾人,好讓他無所顧忌的對付蘇琒罷了,哪有什麽計劃?


    東方荇的相助,是聖女殿下的意思。


    而龐大獸群的出現,他歸結為,是老天在幫他。


    “看來落青聖使這一趟,怕是白來了。”


    蘇傾暖微微一笑,眸中不乏激將之意。


    現在就看,她救人的決心,究竟有多大了。


    “誰說的?”


    落青似乎也發了狠,兀的將劍擲到了地上,亮出了最後的底牌,“蘇傾暖,如果我用林傾寒,換他一命呢?”


    他想死,她偏要他活著。


    聞言,蘇文淵不由一驚,下意識問,“寒兒怎麽了?”


    他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蘇傾暖危險的眯了眯眼眸,沉冷如寒星。


    寒兒果然是她帶走的。


    “她在我手裏。”


    落青露出了勝券在握的微笑,“如今就要看,你們願不願意救她了。”


    她相信,蘇傾暖和蘇文淵對林傾寒的在乎,不會亞於她對蘇鈺。


    甚至更甚。


    所以這場賭注,她必然不會輸。


    蘇文淵徹底呆住了。


    寒兒什麽時候被她抓的?


    他下意識就看向姐姐。


    她知道嗎?


    蘇傾暖安撫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嗤笑,“本公主的妹妹明明就在大楚,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千裏之遙的江夏,你覺得,你的胡言亂語,本公主會信麽?”


    “除非——”


    她眸光微轉,“你將她帶到本公主麵前。”


    她有種預感,對方大張旗鼓綁走寒兒,應該不僅僅是因為元鶴。


    而落青,也很可能不是主謀。


    “你當我傻麽,將人帶來,豈不是落入了你的圈套?”


    落青有一瞬間的無語。


    沒想到,蘇傾暖的消息竟如此閉塞,連自己妹妹丟了都不知道。


    “無憑無據,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黃?”


    蘇傾暖淡淡抬眸,“若要本公主相信,你就拿出證據來。”


    她現在首先要確定,寒兒沒事。


    落青仔細瞧了她一瞬,見她不似作假,頓時沉默了下來。


    因為走的匆忙,她並未帶任何可以證明的信物。


    事情有些複雜,看來先要穩住蘇傾暖了。


    畢竟她不相信,也是個問題。


    “給我三日時間,我會將她交到你手上,到時候,你放人。”


    人在聖女殿下那裏關著,她隻能暫行緩兵之計,再做計較。


    “可以啊!”


    蘇傾暖爽快同意,“那就勞煩落青聖使,先在這裏留幾日吧!”


    雲頊已經暗中派了人在附近搜查,如果落青真將寒兒帶來了,那他們很快便會找到。


    若沒有,她再找她慢慢周旋。


    落青麵色微變,“你要留下我?”


    她忽然覺得自己來這一趟,有些衝動。


    聖女殿下說的沒錯,一遇到蘇鈺的事,她就理智全無。


    “不然呢?”


    蘇傾暖淺淺翹唇,“空口無憑的,我總不能因為你的幾句話,就白白留下元鶴,浪費三日糧食。”


    沒待她說話,她又意味深長的冷笑,“如你所言,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將人帶到江夏,必然還有人在暗中幫你,那就讓你的人,將我妹妹帶來不就是了?”


    “到時本公主看到妹妹,自然不會再殺元鶴。”


    她隻說了她不殺,到時候別人要殺,可就不關她的事了。


    畢竟她隻是一個公主,做不了那麽多人的主。


    言罷,她一個眼神過去,青竹和青禹立即一左一右製住了落青。


    落青剛要反抗,想到蘇鈺還在她手上,又默默垂下了手。


    罷了,留下他一個人,她也不放心離開。


    “好!蘇傾暖,我就信你一次,希望你言而有信。”


    她要走,也不差這三日功夫。


    隻是聖女殿下那裏,恐怕要有個交代了。


    蘇傾暖笑了笑,笑意微涼,“自然。”


    她走到江夏皇麵前,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然後才恭聲開口,“父皇,這個落青綁了兒臣的妹妹,還望您將她交由兒臣看管。”


    這是她目前掌握的唯一線索,自然不能出了紕漏。


    江夏皇是知道,阿依還有一個孩子的,也知道他們姐弟三人相依為命,感情甚篤。


    他先是沉沉看了眼元鶴,轉向蘇傾暖的時候,臉色已變得溫潤和煦,“剛好,父皇也有其他事要處理,蘇鈺和上官青的事,便全權交由你來決定,無法拿主意的,可以去尋你太子皇兄。”


    這便是將完全放權給她了。


    蘇傾暖也沒推辭,乖順應答,“是,父皇,兒臣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此二人牽扯到了禦聖殿,事關重大,若交給江夏朝廷,怕是調查不出什麽來。


    畢竟這滿朝文武,她還真拎不出一個值得信任的。


    更何況今日圍場之事,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還有一隻看不見的手,不曾揪出來。


    江夏皇微微頷首,緊接著,威嚴的目光掃向群臣,隱含冷意。


    他沒忘記,這群酒囊飯袋,剛才當著別國的麵,送了他一份大禮。


    有句話說得好,來而不往,非禮也!


    感覺到頭頂上方傳來的壓力,百官心裏一顫,立刻齊刷刷跪了一片,“微臣糊塗,皇上饒命啊!”


    他們哪裏想到,那個東方荇狠話放了,人也殺了,最後卻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


    害的他們裏外不是人,白白被他擺了一道。


    不少人都悄悄看向古貴妃,希望她能出言一二,解救他們於水火。


    否則,他們生怕皇上一個衝動,就將他們全部都給哢嚓了。


    這可是一位不計後果的主兒。


    古貴妃臉色冷的都快滴出水來,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們一眼,卻不得不作出一副關切的模樣,出言勸慰,“皇上龍體要緊,這些朝事,不如過兩日再處理吧!”


    雖說都是些蠢才,但也不是完全沒用。


    隻要拖延到用蠱的時間,她就能讓狗皇帝鬆口,將此事揭過。


    言罷,她又裝模作樣的拭了拭眼淚。


    古太師的屍體還在下麵躺著呢,她總不能表現的太過冷漠。


    江夏皇沉鬱的目光看了她一瞬,忽而別有意味的笑了下,“就依貴妃所言,先回行宮。”


    一網打盡,倒也省事。


    隻可惜,古貴妃表演的太過投入,並沒看清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鄭恩得令,剛要扯著嗓子通傳,忽見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倏地自人群中衝了出來,撲通一聲跌跪在禦前,大聲喊起冤來,“皇上,求您為我霍家做主啊!”


    眾臣剛剛鬆口氣,就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著了。


    待看清是誰,不少人頓時悄悄議論起來。


    “這不是顧家的人嗎?”


    “方才他可是從圍場被抬出來的,據說受了很重的傷,都快死了。”


    “對啊,怎麽這會兒就和沒事人一樣了?”


    “莫不是裝的吧?”


    江夏皇神色複雜的看了眼顧皇後,見她也正瞧著下麵的人,目光含了絲暖意,冷漠的表情微微鬆動,同往日似乎不大一樣。


    他心中微感詫異,視線重新移向底下跪著的少年,不著痕跡的問,“你是何人,讓朕為你做什麽主?”


    他當然記得,這少年就是顧氏之前去探望過的,那個顧家旁支的小子。


    “皇上,此人瘋瘋癲癲胡言亂語,應該是得了失心瘋,不若便將他交給微臣,讓微臣來處理吧!”


    霍丞相一臉凝色,適時出列,擋住了少年的身影,“皇上龍體欠安,還是先回行宮,讓禦醫瞧過要緊。”


    端肅持重,為君分憂的模樣,讓人很難將他和方才的卑躬屈膝聯係起來。


    蘇傾暖莞爾。


    這人臉皮還真夠厚的。


    “霍丞相急什麽。”


    顧皇後攏了攏衣袖,淡然開口,“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你聽聽不就知道了?”


    儼然一副維護的模樣。


    這下,不止朝中眾人,連顧家的人都驚訝不已。


    皇後娘娘同母家關係淡薄疏遠,可是很少幫顧家說話的。


    蘇錦逸垂下眼簾,隱去了眸底的情緒,自嘲苦笑。


    沒成想一直很少說話的皇後娘娘會出言幫襯,霍丞相吃驚之餘,連忙解釋,“回稟皇後娘娘,我霍家並無什麽冤屈之事,此人所言,純屬無稽之談。”


    寬大衣袖下的手,不由緊了緊。


    當年之事做的隱秘,難不成,還有漏網之魚?


    顧皇後眸色清涼,別有意味的掃過他,“天下姓霍的,可不止你霍丞相一門。”


    頓了頓,她慢悠悠啟唇,“他說的,是當年的第一皇商,霍家。


    在場之人自然都知道富可敵國的霍家,也聽說了當年霍家一夜之間被血洗的事。


    隻是當時不是已經查明,是一群賊寇作的案,並將其繩之以法了嗎?


    那這少年口中的冤屈,又從何而來?


    而且,霍家除了霍小姐母女,其他人據說都已經死了,那這突然冒出來的人,又是誰?


    蘇傾暖眸光微凝,審視的看向人群中的上官夫人,卻見她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些緊繃,若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來。


    果然不是個簡單的……


    霍丞相眼中狠厲一閃而過,但隨即便被他隱藏下去,“皇上受了傷,不宜再操勞,這等小事,不如便交由大理寺重新查明,再作上報。”


    其他大臣不明所以,但介於霍丞相的麵子,還是跟著附和。


    “臣附議!”


    ......


    顧皇後見狀,倒是沒再堅持。


    她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江夏皇,輕飄飄問,“皇上覺得呢?”


    雖是詢問,但任誰都能聽得出,她是站少年一邊的。


    江夏皇神情微頓,威嚴的目光不動聲色的落在少年身上,“你有何冤屈,詳細說來。”


    雖對霍家的事沒什麽興趣,但既要將阿暖許配給顧懌,那麽顧氏這個麵子,他還是要給的。


    霍丞相一聽,頓時驚慌起來,下意識看向上官夫人,卻見她麵色依舊,淡定如常。


    他忐忑的心剛要落下,便聽那少年泣血悲痛的聲音響徹山間。


    “草民要狀告霍丞相和上官夫人,他們二人狼狽為奸,謀財害命,致我霍家五十五口冤魂慘死於流寇刀下,求皇上誅殺此二人,還我霍家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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