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紅影不緊不慢的將宮燈置於案上,青墨沉默片刻,淡漠的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女子從第一次出現,身上就透著一股詭異感,讓人極度不舒服。


    上官嬌嬌抬起杏眸,巧笑著撥弄了下青墨的長劍,“侍衛哥哥,怎麽不刺下去呢,你隻要稍一用力,我就死了呢。”


    說著,她還故意走近一些,白皙如鍛的脖頸瞬間挨上了鋒利的劍尖。


    一道鮮紅的血痕,慢慢自皮肉間滲透出來。


    上官嬌嬌恍若未覺,隻是含笑看著青墨,仿佛在等著他刺出利劍。


    青墨冷冷掃了她一眼,不著痕跡的收回劍,轉身便走向門洞。


    他的心有些亂,沒功夫聽她胡言亂語。


    小姐孤身進去,也不知有沒有遇到危險?


    “侍衛哥哥,你在逃避什麽呢?”


    上官嬌嬌綿軟的嗓音緊跟著響起,透著幾分可人的嬌憨,“還是說,你舍不得殺我?”


    見青墨守著洞口不理她,她婉轉一笑,慢悠悠走過去,“你比我那個名義上的爹,對我好多了,他曾經可是為了活命,將我和我母親殘忍的丟給強盜呢。”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才七歲,就看到了好多血,鮮紅的血,還帶著我母親的體溫,濺了我一身一臉呢。”


    說這些的時候,她臉上沒有一絲傷心的神色,冷漠的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青墨不想理她,更不想聽她說道,便漠然解釋,“小姐說你不是敵人。”


    見她走近,他毫不遲疑的後退了兩步躲開,“但你若是再留在這裏妨礙我,我的劍可不會認人。”


    端的是冷漠無情。


    上官嬌嬌見狀,果真停下腳步,沒有再上前,清清涼涼的問,“你的名字是叫青墨嗎?”


    她斂去之前嬌軟的神色,恢複了初見時的溫婉,“你說錯了,我並不是在妨礙你,你有你的任務,我也有我的事做。”


    “我們不過是巧遇罷了。”


    雖然她很開心,有這個巧遇。


    青墨仔細回想了下,小姐未進暗道之前,他們的確不曾聽到附近有人。


    這個上官嬌嬌,應該確實是來了不久。


    他警告的目光掃了過去,“你說的,最好是真的。”


    井水不犯河水。


    她要做什麽,他管不著,隻要不是衝著小姐來就是。


    “青墨哥哥難道不想問問,我是因為什麽原因,才出現在這裏嗎?”


    上官嬌嬌的眼神無辜又清澈。


    青墨剛要說不想,忽然又覺得,若是能在她這裏打探到什麽,豈不是事半功倍?


    送上門的線索,哪有不要之理。


    所以他順勢問道,“因為什麽?”


    周身的疏離之氣也隨之收斂了些。


    上官嬌嬌噗呲一笑,似乎很滿意青墨的態度,“當然是因為這座宮殿的主人啊!”


    “我在這裏等了兩年,今天,他終於出現了呢。”


    她眼眸亮晶晶的,體貼的解釋,“哦,就是你們口中的那個天魔島主元鶴。”


    青墨瞬間提起了精神,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上官嬌嬌卻以帕掩口,輕咳了幾聲,不再就這個話題繼續。


    她聲音依舊軟軟的,“青墨哥哥,其實我之前並不生活在京城,兩年前才回了上官府,成為了上官二小姐。”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掃過旁邊的書案,然後又嫌棄的用帕子使勁擦了擦。


    火光照亮了她白皙的柔夷,透著養尊處優的嬌嫩。


    許是因為擦拭的緣故,她指尖有些微微泛紅。


    青墨不理解她前後矛盾的行為,卻眼尖的看到了她虎口處的薄繭。


    那是因為常年握劍的緣故。


    他恍然想到,小姐也是用劍的,可她手上卻好像沒什麽繭子。


    “漠縣的富人真多,那些個貴婦小姐,每日什麽都不用做,就有漂亮衣服穿,有美味點心吃,有無數下人可供使喚,還有許多珍奇玩意兒,都是我沒見過的,你知道為什麽我沒有嗎?”


    她咯咯笑了一會兒,才繼續糯糯的道,“因為啊,我要幫著我娘舂米、砍柴、燒火,還有倒夜香,否則,我們便連餿飯都沒的吃,就要餓肚子。”


    “餓肚子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呢,那一刻,你會覺得天底下,真的沒有比吃飽更幸福的事了。”


    青墨本不想聽她說這些無關緊要的瑣碎,但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爹呢?”


    剛問完,他便反應過來。


    一個能將自己妻女丟給強盜的人,又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這些就是拜我爹所賜啊!”


    上官嬌嬌眨了眨眼,“青墨哥哥,你是在關心我麽?”


    見她又胡言亂語起來,青墨不悅皺眉,“說正事,你的那些過往,我不感興趣。”


    做禦衛這麽多年,見慣了各種悲歡離合,人間慘劇,他早已沒了什麽同情心。


    “我說的就是正經事啊!”


    上官嬌嬌一臉嚴肅,“不管你問什麽,我都會知無不言的。”


    見小姐還不出來,青墨心中憂慮,耳邊卻還要被動的聽著她絮絮叨叨,早已不勝其煩。


    上官嬌嬌卻恍似未覺,“我爹其實隻是上官家旁的不能再旁的一支,隻因為上官嫡係沒了人,這才得了個便宜罷了,可他當了侯爺,目光卻依舊短淺,隻會囤些田地而已。”


    紅裙隨著蓮步輕移,劃出淺淺的波紋。


    “好在我也很喜歡銀錢田地,隻要我想著,他置辦了這麽多,最後都是我的,我就慷慨的留下他的狗命了。”


    她走近青墨一些,抬起頭,一臉詢問的看他,“上官家自來都是女子比男子強,青墨哥哥,你說以後的當家人,是我,還是我那位姐姐呢?”


    青墨不得不再次後退躲開她,冷冷道,“我如何得知?”


    他心裏暗下決心,若是她再得寸進尺,他不介意警告她一下。


    仿佛瞧出了他的想法,上官嬌嬌沒有再靠近。


    她似乎很懂得適可而止。


    “你怎麽會不知呢?”


    上官嬌嬌笑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啊,我那位姐姐上官娥,最是巾幗不讓須眉,雖然她同我沒有血緣關係,還不要臉的頂了我的嫡長女身份,做了我的姐姐,但我還是挺佩服她的。”


    “隻可惜呀——”


    她悠悠而歎,“她終究還是喜歡上了一個永遠都得不到的男人。”


    “就如當年的上官嫣兒,還有上官青,最終隻會走上不歸路。”


    她們眼中看到的隻有蘇家的男子,她上官嬌嬌,偏偏不要。


    她恍然想起,諸多年前,她隨著爹娘自漠縣回京,路上遇到了凶殘的強盜,那些人殺了車夫,殺了隨從,殺了她的母親……


    她的親生爹爹,也拋棄她們獨自逃命去了。


    那一刻,她害怕到了極點,無助到了極點,也恨到了極點。


    她恨強盜的凶殘,恨爹爹的無情,更恨皇上為什麽許了她爹侯爺的爵位,卻又不派官兵保護他們,任由他們一家人獨自踏上遙遠的歸途,無依無靠,任人宰割。


    最後,她被人救了。


    一位姓方的伯伯,正好路過。


    他的身邊,還跟著兩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


    那位眉目如畫,驚為天人的小哥哥出手救了她,幫她殺了強盜,最後成為了她的主子。


    而另一位小哥哥,侍衛模樣的裝扮,瞧著她可憐,給了她一個饅頭。


    天氣很冷,饅頭很硬,可她卻吃的很香。


    吃飽了,她才恍然想起來,她永遠失去了她的娘親。


    她再也不會將她抱在懷裏,喚她嬌嬌。


    她有很多威風的稱呼,也有文雅的閨名表字,可她隻喜歡嬌嬌這兩個字,因為天底下,隻有娘親會喚她嬌嬌。


    主子告訴她,哭解決不了問題,若想報仇,隻有讓自己變得強大。


    所以她擦幹眼淚,親手殺掉了同樣沒逃掉,一直欺辱她們母女的黃姨娘。


    主子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派人教會她功夫,還幫她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是她發誓要一生效忠的人。


    可每當夜深人靜,她孤獨無助之時,給予她力量的,卻是那個饅頭,還有遞給他饅頭的小哥哥。


    遺憾的是,他如今已不再記得她。


    直到此時,青墨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的話看似毫無頭緒,卻似在告訴著他什麽。


    他腦海裏略略整理了下得到的信息,試探著問,“元鶴和上官家有什麽關係?”


    這個上官嬌嬌,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她若真想透露,為什麽不直接告訴小姐,反而以這種方式說與他聽?


    “青墨哥哥,我還以為,你不會問這個問題呢。”


    上官嬌嬌眉眼彎彎,“因為這個暗道的另一端,是通往我的閨房呢。”


    她殺了看守暗道的人,還體貼的日日派人進來打掃。


    為的就是等著這個主人的到來。


    青墨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說,元鶴認識原先住在上官府的人?”


    她兩年前才回京,可這座宮殿荒廢的模樣,怎麽也有十幾年了,也就是說,元鶴和之前住在上官嬌嬌閨房中的人,是認識的,而且關係匪淺。


    他剛要問,你屋子之前的主人是誰,忽聽暗道內有動靜傳來,緊接著,便瞧見林傾暖和顧懌倉促的飛了出來。


    “青墨,截住後麵的人。”


    一出門洞,林傾暖便丟下一句吩咐。


    青墨當下便顧不得其他,立即飛身將擋在前麵,警惕的目光緊緊鎖著暗道。


    果然,不過須臾的功夫,元鶴的身影便飛快出現,他隨即拔劍迎上。


    兩人霎時殺的難解難分。


    看見上官嬌嬌也在,林傾暖眸底一絲驚訝劃過,隨即便將顧懌推到一邊。


    顧懌體內毒藥發作,一口黑血吐出,登時便暈了過去。


    知道他暫無性命之憂,林傾暖便沒管他,剛要回身去幫青墨的忙,上官嬌嬌卻宛然開口。


    “公主殿下很擔心青墨哥哥嗎?”


    濃烈的紅色,在夜裏仿佛跳動的火焰,明媚冷幽。


    “青墨哥哥?”


    林傾暖纖眉繞有興味的挑了下,“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嬌嬌姑娘同我的暗衛已經很熟了。”


    短短的功夫,她對青墨的稱呼已經變得如此親昵了。


    她是不是該為青墨高興?


    上官嬌嬌溫柔的揚了揚唇,“公主殿下對我們的事很好奇?”


    “並不。”


    林傾暖抽空看了眼暗道口,飛快的道,“嬌嬌姑娘若是沒事的話,還是趕快離開這裏吧!”


    她現在沒閑工夫和她東拉西扯。


    許是瞧見了她的神情頗為凝重,上官嬌嬌唇邊的笑意微微收斂了些,“難道後麵還有人?”


    “嗯!”


    林傾暖也不瞞她,“古貴妃和蘇錦遙,還有那個銀狐都在裏麵。”


    二人正說著,便見青墨已險象環生。


    青墨功夫本不弱,練功又從不懈怠,在暗衛裏麵已經少有敵手。


    但對方是天魔島主元鶴,在江州同雲頊都曾大戰過兩百回合才落敗,功力不容小覷。


    這也是林傾暖急著要上前幫忙的原因。


    她甩出紅顏錦,解了青墨的圍,剛要拔身而上,手臂已被人拿住。


    “你帶他們走,我來阻他。”


    上官嬌嬌文弱的嗓音透著一絲罕有的堅定,原本嬌軟的眉眼,此刻也泛出幾分淩厲來。


    瞧著她認真的模樣,林傾暖忽然笑了。


    “我留下青墨幫你。”


    顧懌身受重傷,她必須先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才能趕回來幫忙。


    “不必。”


    上官嬌嬌清麗的杏眸中閃過一抹嗜血的興奮,兩袖微展,一雙袖劍已出現在手中。


    “外麵的敵人也不少,你帶著青墨哥哥,這裏有我足夠。”


    張揚而肆意的自信,同她嬌弱的外貌融合起來,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


    林傾暖略一猶豫,便下了決定,“好!”


    她扶起顧懌,臨離開之前,又意味深長的看向她,微微一笑,“一切當心,上官堂主。”


    朱雀堂主,上官興。


    言罷,她沒再耽擱,利落的出了廢殿。


    上官嬌嬌深深看了眼她離開的方向,忽而婉轉勾唇。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恐怕也隻有這樣貌美聰慧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主子吧?


    纖細小巧的袖劍緊握在手,她目光一厲,立即如疾風一般掠了過去。


    紅色的裙尾,在夜裏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甫一出去,林傾暖便發現了不對勁。


    他們進來之前,這裏並無一人。


    可現在,周圍卻有很多刻意壓低的喘氣聲。


    埋伏。


    她瞬間就想明白了古貴妃和元鶴的用意。


    恐怕這場局,是為蘇錦逸設的,隻是還沒來得及實施,便被她破壞了。


    正想著,那些埋伏在暗處的人已經發現了她,立即悄無聲息的殺了出來。


    直到此刻,她才醒悟,為何上官嬌嬌非要堅持讓她帶著青墨。


    看來又是一場惡戰。


    她側頭看了眼剛悠悠轉醒的顧懌,冷冰冰的問,“能堅持麽?”


    若是救回一具屍體,那她豈不是虧大了。


    顧懌自嘲一笑,“其實你隻要丟下我,脫身並不難。”


    他並不想欠她人情。


    正說著,忽然自四麵八方又湧出幾波黑衣人,不由分說便同之前埋伏的人對殺起來。


    瞧著熟悉的招式與布陣,林傾暖一顆心總算是落回到了肚子裏。


    她瞥了眼顧懌,將他扔向剛剛趕上來的青墨,淡漠開口,“若是不想死,就把嘴閉上。”


    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是說的就是顧懌這種人?


    顧懌的臉色頓時黑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毒發。


    “主子,您沒事吧?”


    青竹飛身落到跟前,不放心的問。


    紅棉和紅柳也是一臉心有餘悸的趕了過來。


    她們查到元鶴的下落後,便一直暗中跟著他,沒想到,他進了皇宮便不見了。


    想著小姐也在宮裏,她們便先去了趟暖福宮,哪裏知道,竟撲了個空。


    若非遇到青竹,她們也不能及時趕到。


    林傾暖搖搖頭,低聲叮囑,“分一部分人去裏麵幫上官堂主,剩下的留在這裏,盡快將人解決掉,不要露馬腳。”


    頓了一瞬,她又補充,“完事後,回暖福宮複命。”


    偶一抬頭,她忽然發現,除了禦衛和紅顏門的人,竟還有一波人在幫著他們。


    觀察了一會兒,她很快得出了結論,應該是玲瓏閣的弟子。


    畢竟,他們的上官堂主還在裏麵。


    青竹和紅棉紅柳齊聲應道,“是,主子。”


    埋伏在暗處的涵楓瞧見裏麵的情形,抬手示意,“先撤吧!”


    底下的人不明所以,“涵楓大人,不救國公爺了嗎?”


    涵楓淡淡睨了他一眼,“不用了,你去告訴國公府的人,就說國公爺沒事了。”


    太子殿下去勤政殿還未回來,若非國公府的暗衛來東宮稟報,說國公爺追一個人到皇宮便不見了,他也不會發現這處荒廢已久的宮殿,竟還有這等秘密。


    畢竟,當年的二皇子蘇鈺,已經死了十幾年了。


    連他宮外的府邸都已化為灰燼,更遑論這座他未建府之前住過的殿宇?


    林傾暖吩咐完,便示意青墨扶著顧懌,三人很快離開了這裏。


    在皇宮兜了一圈後,她發現,此時巡邏的禦林軍,比之前竟多了幾倍不止,且個個都是如臨大敵的模樣。


    應該是今晚各方勢力的動靜太大,不小心驚動了明處的禦林軍,這才導致了皇宮的戒嚴。


    瞥了眼青墨扶著的麻煩,她琢磨了下,現在若是出宮,很有可能會迎頭撞上古貴妃的埋伏。


    她若真設下天羅地網,就必然不會放過宮門處。


    東宮亦然。


    況且,她也不能把這些明的暗的敵人都引向東宮,給蘇錦逸製造麻煩。


    略做思索後,她偏頭問向顧懌,“這宮裏有沒有一處對方想不到,又能收留你的地方?”


    若是沒有,她也隻能冒險將他送出宮了。


    驚動了禦林軍,那就交給他解決好了,反正她已仁至義盡,將他救了出來。


    顧懌猶豫片刻,不怎麽確定的吐出三個字,“鳳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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