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普天大婚的鬧劇過去幾天後,檀汐就被接了過來。采玲回來後要求繼續照顧白沐卿的日常起居,但被她堅決地拒絕了。因為她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且經曆過這麽些事,白沐卿也害怕了被人服侍。


    她的身邊,有一個照顧的人已經足夠了。


    劉左昂和也沒有食言,將紅珠和碧霞運回了她們的家鄉——山西的一個連名字都說不上來的小山村。在那裏,有她們的父母。至此,一家四口終於團聚了。


    隻是,白沐卿怎麽也抹消不去那份淡淡的憂愁和暢懷。


    至少,碧霞最後的道歉,贖救了她的內疚和壓抑。


    顧普天在婚禮的第二天便對外宣布了金文代言芳德堂的消息,一時間,不脛而走,芳德堂又重新回到了輝煌的榮譽時代。而金文,空前盛世般火得匪夷所思。


    每個人都按照無限循環延長的軌道在日複日,年複年。很多事情在改變著,很多事情正在發生改變,也有很多事情已經轉瞬即逝。不管怎麽變,該在的都在,想留下來的沒能留下來。喧鬧繁華的大上海灘不會停止一天它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你的世界崩塌了,它依舊華麗璀璨,不會因為誰,也不會被誰改變。


    這就是生活,它的本質——不斷複舊翻新,不斷循環前進,卻不會被帶走一點,也不會被加入一絲。


    它是鮮活的,同樣,殘酷著。


    很快,日子便翻滾著進入了嚴冬。新年的鍾聲敲響,傳來濃濃的溫情。


    白沐卿裹著厚厚的羊絨毯子坐在壁爐前望著淼淼的火光旺氣地入了神。


    這是她在公館過的第一個新年。


    “想什麽呢?”劉左昂調皮地拍了一下白沐卿發呆的腦袋,又轉到了另一邊。


    她迅速地回神去捕捉他的身影,今天的他顯得格外好心情。一整天都是笑眯眯地抿著嘴。本能告訴她他有事,而且是大好事!


    “有什麽就說吧,藏著掖著可會憋壞人的!”白沐卿故意諷笑地調侃說:“說出來也讓我樂樂?”


    “帶你去個地方!”話才剛說完,劉左昂便一把將白沐卿的手拿走,牽著一路小跑著衝出了公館。


    迎麵一陣冷風,卻並不覺得十分地冷。


    白沐卿是第一次見他這麽活脫的樣子,一時反應不過來地跟著跑了好段路才意識到他的反常,連連喘著氣,手卻舍不得從那個源源不斷傳來熱量的地方掙開。


    不知道跑了多久,大概是好長好長的路,一直跑去了市中心,霞飛路最繁華的的地段。鱗次櫛比的豪華商店,摩登女郎的海報,喧嘩熱鬧的街麵,一切都宣泄著這裏的獨一無二,奢華高尚。


    白沐卿不明所以地望著這麽多奢華中顯得特別質樸卻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誘惑力的小店鋪,並著雙腳微喘氣地問連氣都不喘安然無恙的劉左昂道:“帶我來這裏幹什麽?跑了這麽長的路!”


    “不進去看看?”劉左昂文不對題地自顧將白沐卿拉進了店內。


    刷了層紅色新漆的閃著逼人光澤的老木門吱呀地被輕輕推開。瞬間,炫彩的琳琅滿目的各色綢緞襲向白沐卿,被動地被吸進了她的雙眼。同時,白沐卿便立馬鬆開了劉左昂緊牽著的手,繞著四周打量轉視。有好奇心,也有興奮的喜出望外。


    這是一家古色古香的旗袍定製店。氣質各具風格的旗袍被高高地掛於最顯眼的地方展示。但微妙的是,另一側卻又展示著幾件設計時髦的洋裝。中西的衝撞使得這家店顯得格外地特別。


    “我不缺衣服啊!”


    “好久不見,白小姐。”


    本是對劉左昂說的這話,可回答的聲音卻變了一個人。順著聲源望去,在一大堆綢緞裏走出了一個戴著圓形眼鏡的老者。肩膀上掛著皮尺,手中掂量著一把量尺。白沐卿瞬間就驚訝道:“鍾師傅?”


    “承蒙您還記得老朽,榮幸之至啊。”


    “這兒是您的店?”白沐卿還是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卻見鍾師傅如此回答:“不,這是您的店。”


    “......”


    他意味深長般地看著白沐卿這麽說道,眼睛卻穿越了她,一直凝望著她身後的人。飽含了羨慕和祝福。


    “喜歡嗎?”


    身後包圍了一股淡淡的古龍水的清淡,溫柔的語氣示意著這並不是一個玩笑。


    白沐卿有點僵硬地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地掛著懷疑的笑意:“我?”眼中卻立刻湧現了萬分的感動。


    “其實劉先生早就將這家店盤下來了。”鍾師傅暖暖地看著白沐卿,帶著淡淡的向往:“還特意重新裝修了一遍。為的就是給白小姐一個驚喜。其實當初劉先生來找我的時候,我是懷著歉意和感激的心理,厚著臉皮答應下這個請求的。其實這哪是請求,這是我該感謝劉先生才對!我一直夢寐以求能在這樣的繁華地段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店,可是這並非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事。再加上上次禮服的事,萬分抱歉,都是我的疏忽才造成那樣的局麵。葛爺砸了店後,我也想就這樣回老家也罷。沒想到劉先生這麽寬宏大量,不僅不責怪老朽,還幫忙圓了這個難以實現的夢。真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感激的話才對啊!!”


    鍾師傅說著說著都快要老淚縱橫了,白沐卿隻覺得特別得受寵若驚和不好意思,忙上前安慰說:“對他來說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您不要這麽卑躬鞠膝的,也別說什麽謝與不謝。本來砸了您的店是我們的不對,哪有讓您來道歉言謝的道理。禮服的事也還是個意外,誰也不想誰也沒法阻止。所以您就別再自責了成嗎?”白沐卿柔聲地勸說著鍾師傅一邊心思早就飄到了劉左昂那去了。


    他竟然也懂得浪漫為何物?簡直奇了!


    “劉先生可對白小姐很是重視,您可也要好好地對待這份感情啊!”這麽說著,鍾師傅輕輕拍了拍白沐卿的手,語重心長地蹦出句話來,弄得她更加不好意思地別過了臉去,卻撞上了劉左昂偷笑的得意神態。


    “你這葫蘆裏又是在買什麽藥?”鍾師傅情緒平靜後,白沐卿踱到劉左昂麵前這麽威脅地問道:“早就盤下了卻不早早地告訴我,還叫人家鍾師傅看了這麽些天的店,到底想怎麽樣?!”


    “......”對方隻笑不語,這邊,鍾師傅接起了話。


    “好像白小姐的生辰快到了,我想這是劉先生的生日禮物吧!”


    “你怎麽知道我快生日了?!”自己都被嚇一跳地又驚又喜,白沐卿狠狠捶了一下劉左昂的胸脯,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


    劉左昂但笑不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他溫柔地笑問道:“喜歡嗎?”


    “......”一種寵溺的幸福感,白沐卿激動地連連點頭:“喜歡!”


    “鍾師傅是裁縫出身,做衣服的技術是一流的。雖然你有這方麵的天分,卻純屬門外漢一個。有他帶著你,應該不會虧本。”


    原本應該是很溫情的話,到他嘴裏卻不知為何這麽損人!白沐卿憤憤地拍了他一下,小嘴撅得老高:“你放心好了,我雖然沒做過什麽生意,但是也不至於倒貼錢!你幫我盤下店的錢就先當我借的好了,等盈利的時候,我會雙倍奉還的!”


    “大話!”


    “我是認真的!”


    劉左昂根本不屑白沐卿的認真誓言,隻是淡淡一笑,將頭扭到了別處:“以後這店還是勞煩鍾師傅你多多費心了。她也隻不過是個玩心,什麽都由你多出一份力。別弄得草草收場就行了。”


    “劉先生請您放心,我會像經營自己的店一樣,悉心照顧周全。雖然不敢保證盈利多少,但絕對不會讓你倒貼錢的!”鍾師傅恭敬地回答。


    白沐卿在一邊卻看了很不是滋味,這不明擺著小看她嘛!


    “那明天起,這家店就正式開業。你們就放心大膽地做,店是你們的,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但是租金方麵一分也不會少,所以我不會特殊關照。”


    “什麽意思?”原本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當中的白沐卿,一聽到錢的字眼,裏麵就警惕起來,在腦中打了一個問號問劉左昂:“什麽租金?”


    她的這番變化,看了鍾師傅不緊不慢地悻悻笑著解釋說:“這一條街都是劉先生的,自然價格是他開的,租金也是要交給他的。”


    “什麽!”鍾師傅說得平淡無奇,可白沐卿卻瞬間就像看了熱血漫畫裏的激戰打鬥畫麵一樣,整個人像被打了雞血似的精神勁就噴張了開來,仿佛眼前的劉左昂已化身成了無數的歐元:“原來你是包租公,我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抱了一塊大金磚誒,劉先生,深藏不露啊!”


    麵對白沐卿這麽赤裸裸的諷刺加調侃,劉左昂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始終笑顏瑩瑩相對:“聽上去像是在讚美,怎麽覺得怪怪的?”


    “您多心了,我是發自內心地褒義!”白沐卿嘴角都要開到腦後,一副小人的嘴臉忙攀上了這位大人:“以後您有什麽吩咐,小的都如實照辦!”


    “錢奴!”


    兩人互望笑眼,暖暖的微熱感蕩漾在對流的空氣中,久久地徘徊。


    “給我們租金便宜點成嗎?”


    不愧是白沐卿,錢奴的本質,始終會繞到原點上去。


    “哼!”劉左昂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轉身便推門而去。


    “我明天再來!”白沐卿忙跟鍾師傅打了聲招呼,追了出去。


    卻在推開門的一瞬間,止住了腳步。


    “......”


    下雪了。


    一股惆悵的感傷立刻被渲染得襲麵迎來。白沐卿緩緩地伸出手,想要接住空中正在飄零的雪花。


    已經是這個季節了呢,下雪的日子,就意味著一年的時間即將要走到終點。


    來上海這麽快,竟一年了。


    “凍壞了要!”正在矯情中,一隻大手猛地包圍住了白沐卿被雪凍紅了的雙手,心疼地揉搓著往心窩裏貼。


    她靜靜地站立,望著此時微垂著臉正全神貫注為自己暖手的劉左昂。細小的雪花片片飄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厚實的大衣外套上,他微微垂掛下來遮住視線的劉海,他濃密的眼睫毛上,化成了水,然後繼續落下。他鮮紅的嘴唇被凍得有點發幹,起著細微的褶皺,幹巴巴的,卻從裏麵偶爾透著薄薄的熱氣。這年的第一場雪,裝裹著這麽一個冰一樣的男人,他卻如雪一般,靜靜地熾熱著。


    一時間,白沐卿看得入了迷,忍不住一股衝動,將頭輕輕地向前伸探,結結實實地吻住了他冰冷冰冷的雙唇。望著他詫異的眼神,惺忪一笑:“我也給你暖暖。”


    “......”劉左昂頓時停住了手頭的動作,被白沐卿這麽主動的行為吃驚不小,但很快,便舔著舌頭玩味地邪笑道:“就這麽一點?不夠!我整個人都冷死了!”


    說著,一雙大手就作勢要向她襲來。白沐卿眼疾手快,忙往前跑去,讓他撲了個空!


    “給我點優惠,租金減半行不行!?”


    劉左昂靜立望著麵朝自己正在遠離地倒退的白沐卿,意味深長地一笑,大聲回答:“不行!”


    白沐卿眼睛一沉,鼓著腮幫:“既然是生日禮物,哪能收錢的道理!”


    “第一個月免租金。”


    “以後呢?”


    “照舊。”


    “不成!”白沐卿推阻著已經追上來的劉左昂,抗議道:“你又不缺這點錢!跟我較什麽勁!”


    “剛才是誰說雙倍奉還的?”


    “那是在不知道實情的情況下,我總得給自己長點麵子吧!”白沐卿理所當然般說:“你才是真正的錢奴!”


    “隨你怎麽激將法,租金一分不減!”劉左昂笑意盎然,語氣卻十分地肯定。


    白沐卿不滿地嘟著嘴,抄起已經積起薄薄一層的雪,趁劉左昂不備,狠狠地朝他的臭臉砸了過去,然後倉皇逃竄。


    劉左昂的臉被一大坨來曆不明的東西正中下懷,冷得發麻。化掉的雪水順著他的脖子流進了緊貼的衣服裏,瞬間一個靈激。也再顧不上什麽形象,追著前麵正逃之夭夭的罪魁禍首在熱鬧沸騰的霞飛路上毫無顧忌地奔跑了起來。


    “站住!”


    “啊!!!”白沐卿尖叫著獨自興奮地拚命往前跑,生怕被後麵的劉左昂追上。


    “看我怎麽收拾你!”


    後麵源源不斷傳來劉左昂憤懣的警告聲。但是她都當做沒有聽見。隻顧自地瞎興奮,瞎亂叫,瞎開心。


    那一天,也許沒有人看見,繁華奢靡的霞飛路上,夜幕降臨,白雪曼舞。兩個瘋狂的人在昏暗的燈光下嬉戲追逐,坦蕩爽朗的笑聲,甚至融化了飄落下來的雪花。


    那一天,也許,有人看見這個場麵。兩個人,無比歡愉,笑得如此放肆。那個人,在漫天雪花中,翩然起舞,卻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有多美。那個人,在這般笑靨的她的身旁,站在左右,靜立守候,沒完全沒有發現,自己有多幸福。


    “走吧,少爺。大過年的,您站在大路口幹什麽,大家都等著呢!”


    “下雪了呢,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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