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各位親友蒞臨本次婚禮。我代表新郎新娘再次對各位表示由衷的感謝......”


    白沐卿站在被花束裝飾精美的天主教堂前,有點彷徨有點猶豫。裏麵不斷傳來愉悅和緩的鋼琴聲和祝賀的人聲。就她一人有點孤寂,盡管穿著華服卻並不是今天的主角。


    “...下麵有請新娘的父親將今天美麗的新娘牽引至英俊的新郎旁,將她的芊芊玉手交給新郎寬大的掌心......”


    “吱呀~~~”


    白沐卿鼓起勇氣推開了教堂的大門,很重很重,像多年塵封著的土層,散發著迷茫的光亮。但是她後悔了,在使勁全力推開教堂大門的那一刻,她後悔了。


    因為就在此時,所有人都轉過了頭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在了她的身上。尷尬,不知所措襲上了全身。


    白沐卿看見劉左昂定格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眼神中帶著詫異和責怪。她害怕地想要轉身離去,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胳膊。回頭一看,是新娘。可是白沐卿看不見她的臉,感覺她是在對自己微笑,笑得令人感到發麻。緊接著,在場的所有人也都笑了,咯咯咯的,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白沐卿隻感到自己被突如其來的一股羞愧無助感卷進了一道狹窄的深淵。黑黢黢,望不見頭。而那一邊,劉左昂的臉也隨之變得模糊不清......


    “啊!!!!”


    白沐卿尖叫著猛地睜開眼睛,盜出了一把的冷汗。


    是夢!


    “小姐,您怎麽了?”紅珠擔憂的聲音隨即在耳邊響起,白沐卿無心顧暇。隻是癡呆地望著天花板,腦袋放空般的遐想著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夢魘。


    虛驚一場卻如此地真實!


    “小姐,您做惡夢了?”


    “沒事。”白沐卿緩緩起身靠坐在了床邊上。心裏卻哽咽得難受。


    原來她是這麽在乎這件事的。超出了自己以為的範疇。竟會到了做夢都擔驚受怕的程度!這份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深刻卻在這天早上醍醐灌頂般地狠狠抽了白沐卿一耳光——她不想要看見劉左昂懷裏抱著另一個女人!她的心裏是有他的。她想要擁有他,不是零星半點,不是每天隻要看見他的身影就足夠了的。她要的是他的全部,他的一切!


    這是第一次,白沐卿清楚地認識到,強烈想要擁有某件東西的欲望,是如此地折騰人的心肺,如此地煎熬!


    “小姐,您要起來嗎?”


    “嗯。”白沐卿掀開被子,赤腳落地。冰冷的地板卻依舊無法使她焦躁不安的心情得到些許的平靜。


    紅珠連忙拿了拖鞋給白沐卿套上,她默默地無動於衷,耷拉著腦袋,輕聲問道:“老爺在公館嗎?”


    “不在。這倆天都顯少見到他。”


    “......”白沐卿沉默,踱到了浴室:“我想洗個澡。”


    “我去放水。”紅珠連忙小跑進浴室,嫻熟地在浴缸裏放著冒著白煙嫋嫋的熱水。而白沐卿則心不在焉地靠在門口,歪著頭,靜靜地胡思亂想。


    劉左昂說這件事他會給她一個交代。是什麽交代?會像是夢裏的那場婚禮嗎?讓她去參加他的婚禮?可笑至極!


    她還沒有大方到這種地步吧,白沐卿自嘲地想。


    “小姐,好了。”


    “嗯。”她淡淡地點頭,將自己整個人都浸到了水中,閉著眼睛,隻聽水溫的流動。


    她必須主動出擊——除非她忍受得起這份後悔!


    “紅珠,你去幫我...”


    “小姐,有您的信!”


    濕漉著頭發興衝衝地走出浴室,白沐卿的話剛一撩出,紅珠便急急忙忙地將一封信遞到了她跟前。神色怪異。


    “誰寄來的?”白沐卿遲疑地接過了信封,上麵沒有寫任何地址。


    她轉而將目光望向了紅珠:“誰?”


    “是蔣公館的人送過來的。”


    “啪嗒!”心好像被什麽撞上一般的節奏。


    這是一拍即合的湊巧!


    正好她也想要見她一麵!


    “你去回話,我馬上到!”撂下這句話,白沐卿轉身便往臥室走去。不用看信的內容她就已經知道寫些什麽了。


    蕭纓想要見她,正好,這邊也有話要闡明!


    白沐卿很快收拾了自己,不緊不慢地便到了約定的地點——一個小而靜雅的西餐廳。


    “抱歉,讓你久等了。”


    一進門,白沐卿就在一處相對來說僻靜的位置上看見了蕭纓的身影。正好此時,她也轉過頭朝她看來,兩人四目相對。卻不像預想的那般,很平靜。她們都很淡然地望著對方。


    蕭纓今天難得穿了一件很淑女氣質的連衣裙。裁剪得很利索流暢的線條,優雅文靜地貼合著她的肌膚,相得益彰。腰間一個黑色帥氣的小皮帶,又使得這件連衣裙看起來不會太膩氣。簡單利落。很像蕭纓的風格。


    “坐吧。”


    還沒到座位上,蕭纓就親自過來為白沐卿拉開了座椅。她點頭淡笑地謝過。


    “來點什麽?”蕭纓儼然一副主人模樣地給白沐卿倒了一杯剛沏好的茶,在茶水抨擊杯子的那一瞬間,芳香滿溢。可是白沐卿卻並沒有這份悠然閑情靜暇地去品一杯茶,盡管蕭纓如此細心地照顧到了這方麵。


    “這裏是西餐廳,喝茶好像有點怪。”她笑著半開玩笑道:“我不是非茶莫屬的!”


    “哦?”蕭纓好笑地挑眉著放下了手中的茶壺:“記得上次在公館和你談關於這方麵的事也是戛然而止。我正想要找次機會再續下文。你既然這麽開口了,我也不客氣了!”說罷,叫來了一個服務生,拿了一瓶上好的紅酒,給白沐卿滿上了。


    白沐卿但笑不語,端起酒杯,像喝啤酒一樣,毫無優雅,一飲而盡。


    嘴裏有點苦澀的甘甜。她並不是不會喝,隻是不輕易去喝。畢竟,茶的苦澀和酒的苦澀不是同一種味道。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不能喝酒了!


    將空空如也的酒杯推至到了蕭纓的跟前,白沐卿示意再來一杯。蕭纓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一臉笑靨地給自己也倒上,然後又叫服務生拿來了幾瓶。兩人相視一笑,看來今天是不醉不歸了!


    “如果我說我是故意的你會生氣嗎?”蕭纓也放下了愜意,學著白沐卿的樣子大口地喝起紅酒。一杯飲盡後,她終於打開天窗說亮話,直奔主題。


    白沐卿沒有馬上接茬,因為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並且來得有點突然。說實話,沒有感覺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這麽說?”白沐卿笑語:“我生氣了難道事情就有回轉的餘地了嗎?”


    蕭纓輕輕地抿了一口,正色地望著白沐卿開口說:“你生氣就說明你在意。至少這次我的擅自主張也有了意義。”


    “你這話的意思是這次其實是針對我的?”白沐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自己伸手將隻剩一點的紅酒倒盡。


    蕭纓那邊也緊追不舍地倒上了一杯:“不是。我並沒有想要針對什麽人。我隻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態度!我要看的是劉左昂的反應,我要他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


    “你和他見麵了?”


    “怎麽,你想知答案?”蕭纓玩味地晃動著酒杯,試探地想要窺視白沐卿的想法。但白沐卿沒有,她雖然很想知道,但是她是想要從劉左昂口中知道,不是借以他人。


    “那是你們的事,沒有必要向我說明。”淡然地將最後一滴酒滑入口中,白沐卿如此回答著,感覺這酒嚐起來比剛才要辛澀得多!


    蕭纓微含著眼,嘴角帶著不明所以的笑意,在心中思溺了一番,望著執拗的白沐卿,心裏隻覺得為自己鳴不平,卻又無可奈何地豁朗一笑道:“其實你才是罪魁禍首!”


    “......”白沐卿訝異的停住了手中正欲往嘴裏送的酒杯,不明白地望著笑意懶懶的蕭纓,有點莫名其妙:“這件事原先是你挑起的,為什麽說我是罪魁禍首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的聲音很平緩,密不透風。


    蕭纓也不急,嘴角先前掛著的淡笑已經無蹤影,轉而變得一板一眼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她有話要說。但是當時的白沐卿根本沒有做好準備,聽另一個女人表白的堅決。


    “我愛他!不是一時興起。”蕭纓的表情很坦然,她的直率和大方使得白沐卿來不及驚訝,而是為自己的小家子氣感到羞愧和汗顏。


    “我喜歡他有五年了。一見鍾情的那一種。你相信一見鍾情嗎?如果你沒有經曆過是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一種怦然心動的蕩漾的。它平靜卻又波瀾。就猶如一縷春風溫和地拂過你的發梢和臉龐。那一種溫暖,很柔和,很貼心。我知道自己是要完了——竟然愛上了這麽一個危險的男人!”蕭纓說著,臉上浮現了初戀般少女的情懷,苦澀卻又酸甜。


    這是白沐卿第一次看見她這麽順和的表情,可見劉左昂在她心裏的重量。當一個人足以改變另一個的心性時,也許,這也是一起災難也說不定!


    “可是,”蕭纓停頓了一瞬,又緊接著說:“他並不是這麽看我的。盡管我對他明確地表露了心聲,他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他不是那種扭捏的人,可是唯獨在這件事上,他從未給我泄露一個確切的態度!我很生氣,自然生氣!像我這麽一個優秀的女孩子主動來追求他,卻被視而不見。自尊心也是一種煎熬!”蕭纓說到這自嘲道:“我難道配不上他嗎?”


    這個問題像是在問白沐卿,又像是一種埋怨,是在發泄。


    白沐卿先喝了一口酒,然後輕輕搖頭誠懇地回道:“不,你很優秀,自信而美麗。”


    “可是他看不見!”蕭纓立刻就接道說:“他的心裏不知不覺住進了一個人。”說這話時,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白沐卿,沒有戾氣,很是平靜。


    白沐卿隱約感到她是想要說什麽。有點恍惚,不由自主地伸手微微犯醉地撩撥著頭發。


    蕭纓似乎也有點醉意,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但是白沐卿很清楚,她此刻很清醒,說的話也絕對沒有半點的一時衝動。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你不想要發表些什麽嗎?”蕭纓毫不掩飾,直接這麽要求白沐卿。使她有點抵抗。


    她做不到,像她這麽大膽勇敢地表白。因為我是隻會逃避的膽小鬼白沐卿,成為不了瀟灑的蕭纓!


    “如果我不這麽做,你能夠這麽坦誠地麵對自己的情感嗎?”


    “那這麽說來我是要感謝你了!”白沐卿有點不明所以地淡笑。


    但是蕭纓否認了:“不,是我要感謝你!”她依舊氣勢淡定:“你的亂入,使我也慌了陣腳知道嗎?我以為,他需要的是時間。隻要我靜靜地等待,他遲早有一天會看見一直站在旁側的我。可是你的突然出現將這一切都打亂了!我不是在責怪你,隻是,你的出現,給了另一種答案。盡管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還是要感謝,你結束了這漫長的追逐!”說罷,蕭纓仰頭就將杯中紅色的液體一飲而盡,然後緊接著又開了一瓶給自己滿上。這樣連續了好幾回,直到瓶中的酒漸漸降至底部。


    白沐卿正要擔心她會這樣一直下去,想要出言相勸,卻被她看得一清二楚:“我沒事!”蕭纓冷靜的聲音響起,卻透著惆悵:“隻不過是失戀了而已。至少,他是很真誠的!”


    “你今天就是想要跟我說這些的嗎?”白沐卿有點生氣,生自己的氣:“你感謝我,感謝我給了你五年未果的答案。但卻在我麵前買醉。什麽意思?這不像你,你沒這麽軟弱!”說著,她伸手就搶過了蕭纓想要繼續開啟的酒瓶,有點粗魯地卸掉了瓶塞,不知道是哪根筋抽到了,也陪著蕭纓一起亂喝起來。


    “我知道他為什麽喜歡你了。”對於白沐卿這一舉止詫異一番的蕭纓,突然嗤笑著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是始作俑者,應該承擔起一切的責任!現在該輪到你表態了!”


    “我?”白沐卿真的好像有點醉了一樣,癡癡地淡笑著,在心裏默念著:“我今天不就是想要來跟你挑明的嗎?”她一個靈激,立馬整個人變得精神抖擻起來,正色地像是在宣布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一樣:“他是我的!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還是想要說,劉左昂這個混蛋,他是我的!!”


    “......”話語說罷,整個餐廳都變得很安靜了一樣。也許是白沐卿的聲音突然提高,又也許是她內容有點囂張。對麵的蕭纓有點發愣地看著她,大致是這樣持續了好幾秒,才突然哈哈大笑,爆發一樣,爽朗而又清脆。很直爽,讓人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哈哈..你一定是喝醉了沐卿,你醉了!”


    “我沒醉!”白沐卿嘟嘴反抗道:“我很清醒,和你一樣!”


    蕭纓是真的怔住了。緩了好久這才談笑風生般說道:“你要不是這麽強勢霸道的一句話的話,我可能還真的會不死心。想要搶回來呢!你果然很有趣。我心服口服!”


    “你也很讓人喜歡。發自內心的!”白沐卿鄭重其事地回道。然後將心中殘留的顧慮說了出來:“關於衣服的事情.....”


    “我也是發自內心的!”蕭纓一口快速回道:“我沒那麽卑鄙,我是真心欣賞你!我愛他,我可以等待他來愛我。一年也好,十年也無所謂,我都會等下去,直到他答應為止。但我不是乞丐,我不會乞求他來愛我,即使他是劉左昂,有多狂妄!也別忘了我是蔣將軍唯一的掌上明珠,總司令的幹女兒!盡管父親現在是褪去了以前的鋒芒畢露在北伐勝利後即將隱退。可是,我還是有我的驕傲和尊嚴的。這是任何人都不能禁錮的信條!自從從心裏決定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隻要他心裏再也無法有我的棲身之處之時,我便不會挽留!女人,也需要瀟灑地拒絕!對任何人也不能卑躬屈膝,不管是愛情還是自己!”


    蕭纓快人快語,讓聽的人也淋漓暢快!白沐卿相形見絀,無法擁有她的那份豪邁。


    “真後悔沒有早點認識你!”她毫不客氣地將酒杯往蕭纓的一撞,清脆嘹亮,幹淨利索:“我敬你一杯!”說著,就一幹二淨毫不拖拉。


    蕭纓一看,也喜從心上,隨即回敬了莫沐卿一杯。然後像是半開玩笑地坦白說:“其實我曾經想過使壞,挑撥你們的關係;或者報複,報複劉左昂對我的冷酷。但是最後,我終究還是放棄了。因為我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許這麽卑劣的行為。這次是我的任性,我對你說聲抱歉。但是對於劉左昂,這是他欠我的,算是對他的報複!”


    “他活該!”白沐卿事不關己的一記壞笑,與蕭纓又碰了幾次杯。


    兩個人你來我往的,也不知道是持續了多久。直到白沐卿失去了知覺。也許是心的交流,豁達的袒露。久未有過,這份自在的暢爽了。


    毫不起眼的一處小西餐廳門口,停了一輛很張揚的敞篷轎車。裏麵走下一個男人,直奔餐廳角落處的一張擺滿了空酒瓶的桌子。


    劉左昂微皺著眉頭,頗感無奈地橫手抱起已經醉倒趴在桌子上的白沐卿。一邊的蕭纓已經清醒地坐等來人了。


    “你難道連最後一絲希望都不打算給我嗎?”蕭纓像是在賭氣,故意這麽怨氣橫衝地質問劉左昂。


    劉左昂抱起白沐卿,望了懷中的人一眼,然後文不對題地語帶責備道:“一大早就讓她這麽多酒,她又不是你,千杯不醉!”


    “心疼了?”蕭纓吃醋道:“那就看好人家。這麽好的姑娘,我是男人的話一定不會手下留情!你如果讓我知道有半點對不住她的地方,我會讓你後悔的!可不是這次這麽簡單了!”


    這是警告又是箴言。


    劉左昂沒有回話,安靜地聽完蕭纓的告誡,然後側著身抱著白沐卿走出了餐廳。臨走之前留下這麽一句話。


    就像是風被吹過一樣,過後,找不到蹤跡。


    “你需要的不是希望,還是居高臨下適合你。”


    對啊,我本應該如此的。是你錯入了我的世界,恐怕,再也改不回來了呢。盡管我如此努力地故作堅強!


    蕭纓默聲念著,目送那倆人遠去。然後,靜坐,直到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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