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吧,阿母。”


    韓淩芸小聲道,她的掌心開始逐漸發冷,這種冷是順著她的靈力逐漸鑽入骨髓之中的,直到脊背發寒,她頭腦都有些不清醒了


    於是她推開了韓之尹:“母親,能告訴我,你死之前看見了什麽嗎?”


    韓之尹卻伸出手拆下韓淩芸頭頂的發簪:“過去的事,誰又記得呢?”


    韓之尹手指來回摩挲著這枚發簪,片刻後,她的手指頓住了


    韓淩芸看見她的手指正在滴水,仿佛她手中的發簪正發熱,融化了她的手指


    “這枚發簪,不適合你呢芸兒。”


    她話音剛落,韓淩芸猛地奪過發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發簪尖部刺入“韓之尹”的心髒部位,在火靈的催動下,這枚發簪就像滾燙的匕首,逐漸將“韓之尹”的胸口融化


    韓淩芸眯了眯眼,手下力氣更重了,麵前“韓之尹”的胸口已經被刺穿了,但並沒有血流出,而是涓涓融化的雪水


    下一秒,“韓之尹”抓住了她的手,將那枚發簪往後拔


    “桃木,隻能殺鬼,殺死魂魄。”她道:“可惜,這對我沒有用。”


    “因為你根本就沒有靈魂。”韓淩芸直言道,她的額間開始冒汗,而“韓之尹”五指用力朝旁邊一折,隻聽骨骼哢嚓幾聲,輕鬆將她的手腕弄脫臼了


    “我本可以弄碎你的手腕,但是我沒有。”


    韓淩芸咬緊牙關,幾聲哢嚓,徒手將骨骼按了回去


    “韓之尹”俯下身撫摸著她的臉頰:“我的好孩子,我很喜歡你們仙族人的欲望,被壓抑了許久的欲望在迸發時是最燦烈和美麗的,而那樣的欲望才是最美味的,符合我對食物的幻想。”


    韓淩芸反手折出一把匕首,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朝“韓之尹”刺去,而對方一抹麵部,幻化成一張她陌生的麵容,徒手握住了她手裏鋒利的匕首


    韓淩芸緩緩移動目光,那隻纖細的手,正在流血


    “除了你,我更喜歡和你一同上山的那個小子的欲望。”她道:“他真的很可憐,同時也是最有價值的食物,我現在已經激出了他三重欲望,雖然他還在拚命抵抗,但是論世間又有誰會戰勝欲望呢?”


    “你是唯一一個欲望最淡的仙族人,但你的元神很有趣,它很痛苦,我想你也能感受到。”


    那人舔了舔唇:“你能戰勝我賦予你的欲望,所以我不會讓你去救別人的,當然......你也根本無法離開這個木屋。”


    “因為這是我為你量身打造的牢籠。”


    韓淩芸看著他,突兀的笑了起來:“你為什麽能這麽篤定我不會離開?”


    那人挑了挑眉,沒說話


    不等韓淩芸反應過來,那雙染了血的手極為有力的扼住了韓淩芸的脖頸,還不等他五指收力,韓淩芸快速將手搭上他的手臂,用力折斷了他的手臂


    彼時,他身上的長袍蓋住了他的斷臂,手臂無力的垂下,現在她們二人的距離太近了,韓淩芸果斷繼續使用匕首,試圖切斷他的整個手臂,而對方卻像是未感受到疼痛一般,瘋了似的朝她襲來


    殊死搏鬥之際,韓淩芸後退了兩步,她盯著被斬斷的手臂,忍不住發笑起來


    “雪山山主,你認得出我是誰的子嗣,當初是你將三生石贈予他們二人,如今可是對我趕盡殺絕,當真奇怪。”


    說著,她吐出幾顆碎牙,剩下的血也是咬牙吞了下去


    “我太餓了,可憐的孩子。”山主用僅剩的一隻手將長發散開,眨眼間,黑發像是被雪覆蓋,變得如腳下的積雪般潔白:“我隻是實現了登上雪山之人的願望,與你並沒有什麽關係。”


    “不過我想,我應該收取報酬,比如他們子嗣的魂魄。”


    “比如說,你的元神就很美。”山主擦去唇角的血跡:“不過我和他有些淵源,要怪也是因為你倒黴罷了。”


    話音剛落,他便消失在這個木屋之中———連同那隻斷臂


    韓淩芸沉默不語,半晌,她嚐試拉開這間屋子的門,卻發覺門外傳來沉重的呼吸聲


    “阿芸,我知道你想出來。”顧苒大聲道:“不要這樣好嗎,留下吧,我和韓家主都很希望你留在這裏。”


    “如果你非要出來的話,就殺死我吧!從我的屍體身上跨過去。”


    韓淩芸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


    “好多…好多金子!”


    “發財了……發財了…我們都發財了!!”


    “等我們回去了,豈不是應有盡有?”


    “……”


    男子揉了揉眉心,他慵懶的倚靠在太師椅上,如雪般的白發散落在肩頭,似乎是被這樣吵鬧的聲音影響到了,他緩緩睜開雙目,下意識捂住耳朵


    “我賜予每一個登山者幸福的死亡,奪走他們充滿欲望與恐懼的靈魂,又有什麽錯呢?”


    “你問問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告訴你,他們感謝我的恩賜。”


    男子站起身來,他摸了摸袖壁,剛剛被切斷的感覺還留存於此——但那隻是一個靈身罷了


    那些尋到寶藏的修仙者就像瘋了似的想要將寶箱全部拿走,可一整箱金子比他們兩個人加起來都寬,比他們都沉,嚐試無果後,他們開始用身邊的一切能裝金子的物品裝金子,試圖將金子全部帶走


    男子點了點鏡子,鏡子中的畫麵像是受到控製般,那些修仙者的幻境中風雪變得更大了,以至於這些修仙者不得不緊緊抱住自己懷裏的金子


    “我隻是在清掃那些道心不穩的人,為上神分憂。”


    男子喃喃道:“我又有什麽錯呢?我又錯在何處呢?”


    鏡子之中的修仙者們開始為搶奪對方手裏的金子而互相殘殺起來,隻是因為風雪讓他們迷失了那箱黃金——


    那箱帶給他們後半輩子衣食無憂,樂享天成的金子


    男子用手把鏡子擦了擦,鏡子之上浮現細密的水霧,他收回目光,看向空落落的房間,一個女人順從的走了過來,卻沒有靠近他,而是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燭火搖曳,恰好照在女人的麵容上——但這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了,這是一具被完全燒焦的屍體,她所有的皮膚都是焦炭狀,隻有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很抱歉給你了一雙這樣的雙眼。”男子伸出手將其眼眶中的眼睛挖出:“這雙眼睛不適合你,你戴上很害怕我。”


    “我不想這樣。”他小聲道:“所以我為你找到了一個更適合,更明亮,且不會畏懼我的雙眼。”


    “再等等好嗎?再多看看我吧楚玉......”他虔誠的跪下親吻著已經失去皮肉包裹的手背——那充其量隻能算是白骨了,可男子並不害怕,甚至還將這森森白骨放在臉頰旁,像是在撫摸:


    “我很思念你。”


    ……


    “咳咳。”齊雲蹲下身,捧起地上的雪拚命往嘴裏塞著,直到他咳嗽出聲,才恍然發覺自己中了幻術,氣急攻心,給了自己一掌


    他捂住臉,有些疲憊的倒在雪地裏,這裏四下無人,他似乎也和顧晨走散了


    雪山的幻境不是一般人能破解的,甚至於連他都被這玄之又玄的幻境困住,險些出不來了


    他手掌裏全是融化的雪水,如果他出來的再晚一些的話,恐怕就要被凍死在雪山之上了


    齊雲怔怔的看著自己手心的雪,他對雪山是十分尊敬的,且從不畏懼這些冰冷刺骨的東西


    他大概明白雪山第二層境地“事與願違”的意義了——人的一生之中多少會有一些求而不得飽受痛苦的事情,是欲望,亦是恐懼源頭


    這就是為什麽幻術師走到哪兒都備受尊敬,因為人人懼怕,人人都不願意將自己的恐懼展露出來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後,齊雲用靈力在四周探查著,中幻術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如果運氣好的話,顧晨應該也還活著


    不過他的運氣向來很好,沒過多久,齊雲便從腳下的雪中挖出了困在幻境中的顧晨,整個人都被凍的有些青紫,他雙眼緊閉,但麵容卻含著淺淡的笑意,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喜事


    齊雲一隻手放在他胸口上,片刻,顧晨驀地睜開雙眼,吐出一口發烏的血,等到他眼神聚焦,竟看見齊雲在一旁毫不在意的啃雪,似乎是等了他很久餓極了


    “中幻術了。”顧晨看著自己的手,恍然片刻,一掌打掉齊雲手裏的雪團:“髒不髒啊,怎麽什麽都吃?”


    齊雲收回目光,拍淨手上的雪水,站起身道:“走吧。”


    “抵達下一層之前,我要先確認一下我可愛的師妹有沒有從幻境中出來。”齊雲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如果她出不來,說明這些年依舊沒什麽長進。”


    齊雲:“......都這個時候了,與其擔心,不如折返去救人。”


    “我沒有多餘的性命去救她,如果她連這個都出不來,當初就不應該上雪山。”齊雲冷聲道


    從前,齊雲是他們之中最調皮的,也是最能擔得住大任的人,平常說話總是帶著一種什麽都瞧不上的感覺,但今日,顧晨卻聽出他話中的擔心


    似乎......他真的很生氣


    顧晨猶豫片刻,冷哼一聲,走在前方開路


    另一邊,韓淩芸盯著白茫茫的雪地發神,她的佩劍隨意的丟在一旁,隻要她閉上雙眼,就能看到木屋之中的火焰


    火焰順著房梁向上舔蝕,在如此密閉的空間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要爆炸了,韓淩芸站在門邊,看著這個木屋中的擺設,這種熟悉的感覺來自於她記憶中的韓家


    父親是熱衷於一些紅木的桌椅的,他喜歡將木桌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易怒易燥的他總會在生氣時狠狠砸一下桌子——平日裏,韓淩芸很討厭他這樣


    但現在,她盯著桌子上的凹痕,有些發愣


    直到大火燃燒到這裏


    而母親則喜歡囤積一些繡巾,亦或者是極為漂亮的花朵,用她的話來說,比起漂亮嬌豔的花和柔軟的繡巾,她更喜歡一些實用的東西,比如說,各種蔬菜——她亦步亦趨的學習著這個時代的女人所作所為,但她並不擅長刺繡,琴藝,書畫和廚藝


    她曾說過想要過上普通百姓的生活,而這個木屋恰巧符合了她們一家三口所暢想過的——未來


    韓淩芸砸碎木屋中的所有銅鏡,果然如她想的那樣,放置在她屋子裏的那銅鏡是離開幻術的唯一路徑


    臨走前,她看見在火焰中心的韓嶽名正盯著她看,雖然知道是幻境,但她還是惡狠狠的盯了過去——這個怪物,差點就殺死她了


    她垂下眼眸,看向滿地的雪水,門口正堆積著一個長著顧苒麵容的雪人,已經快要被高溫融化了


    “淩芸。”


    韓淩芸抬起頭


    “你真的很像你的母親。”那個怪物道:“快走吧,不要為過去停留,你不屬於這個時代。”


    “斬斷一切向前走吧。”


    ......


    韓淩芸一拳砸在雪地之中,腳下的雪卻被凍實了,除了砸的她手有些疼,沒有任何能幫助她緩解情緒


    忽然,一道靈識傳入她識海之中,韓淩芸連忙鏈接上,這才發覺是齊雲


    “出來了?還不錯。”


    “你也是。”韓淩芸眨了眨雙眼:“我見到山主了。”


    “不錯嘛!跟我想的一樣。”


    “我這裏有一個有意思的東西,能緩解你鬱悶的心情。”齊雲笑道:“五感共識,會不會?”


    “會。”說到這個,韓淩芸來了興趣,五感共識就是將兩個人的五感鏈接起來,哪怕相隔千裏也能看他所看,聽他所聽,感他所感——一體雙魂


    等韓淩芸再次睜開眼,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憤怒,她嚐試去忽略這種感受,卻發覺這憤怒也在被齊雲本身所克製


    看來齊雲是真的被幻境弄生氣了


    她目光定格在麵前的冰層上,巨大的冰塊之中隱隱發著微弱的光芒,齊雲用手擦去上麵的冰霜,這才勉強看出裏麵究竟是什麽東西——那是一個比人頭還要大的發光球體,齊雲將它稱作是雪山的心髒,但不管他們怎麽觸碰亦或者刺激它,雪山都沒有任何反應


    像是被藏起來的寶物


    “更像是,雪山之中的太陽。”韓淩芸道


    齊雲將劍從冰層中拔出,他剛剛刺進了那個發光物,但劍尖上並沒有發現任何的血跡,也沒有任何被侵蝕的現象


    “原來雪山山主也有在意的東西嗎?”齊雲笑道:“他唯一能扼住人的方法就是放大他們而恐懼和欲望,我本以為他沒有欲望,但是沒有想到居然是被他藏了起來。”


    他用力握緊拳頭,一拳打在冰層之中,隨著冰層碎裂,他毫不猶豫的深入冰層之中


    隨著內裏炙熱的冰日被打碎,他看著自己燒焦的手,似乎看到了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齊雲大笑道:“或許不是欲望呢?他居然會害怕雪山的核心。”


    “我找到了山主所懼怕的東西。”他笑道:“接下來,他恐怕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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