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縛她的不是藤蔓,不是翠綠的枝條,更不是蓬勃向上的生命


    而是扭動著的,散發著血腥惡臭的靈線


    它們吸食了血液,原先細細的一根變得無比粗長,足有劍柄大小,剛剛那些是從她身上拽下來的,被丟在地上,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我……不是……”韓淩芸扶住額頭,忽覺掌心溫熱,再抬眼看去,掌心竟全是溫熱的血跡,從手掌一路淌到袖子裏,潮濕粘膩


    她愣愣的看著掌心血跡,忽地想起什麽,看向麵前之人,終於崩潰道:“這些……都是誰做的?!”


    大火連天,整個宮都在烈焰之中,火勢一路蔓延到宮內的所有草木上,就連那金碧輝煌的宮殿都沒放過,而且這大火是靈力所致,如若身邊沒有水屬性的修道者,恐怕連燒三天三夜也難以熄滅


    剛剛一瞬間的失神,韓淩芸驚覺自己竟然是短暫失憶了


    就在他們三人後撤之時,韓之尹帶著他們剛撤到宮邊緣,忽然腳下不穩,三人一同掀翻在地上


    緊接著巨大的靈力從她身上冒出,再遲鈍的人這時也反應過來了,況且韓淩芸並非遲鈍,當機立斷發覺是她體內靈力紊亂,連忙探去脈搏,這才發覺她體內正有一股奇異的靈力橫衝直撞,勢頭大有要毀去根基之勢


    尋常人修道是有內丹的,可韓之尹不同,她是仙族人,血脈裏流淌著的是仙血,身為靈體自然也沒什麽內丹,這股靈力也就沒有攻擊對象,時間不過刹那,五髒俱損,嘔出的血帶著內髒殘渣


    這時候韓嶽名就算趕來也來不及了,縱然仙族恢複力再強也無濟於事,韓淩芸驚異的發現,也許那靈線就是盯上了“恢複力”這一點,將靈力藏入她體內!


    人死不過一瞬,可韓之尹卻異常能忍,她推開了圍在她身旁的韓淩芸,以手為刃,剖開了自己胸口,在心髒的位置尋找著,將一團不明何物混雜著血的東西丟到了地上———那是一團黑黢黢的靈線,被扔在地上還在不停扭動著,仿佛有了生命力


    她速度很快,可即便再快的速度,痛苦也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愈合的速度永遠趕不上失血的速度,韓淩芸慌慌張張的拿出了好多補藥和靈丹,可全都無濟於事


    縱使傷的不是她,可她還是感覺呼吸困難


    韓淩芸摸了摸臉頰,她甚至連眼淚都還未來得及掉,她隻覺得心髒跳的太快太快,眼前虛虛實實,莫非是在夢裏


    她看著父親痛不欲生的模樣,燃起熊熊大火,要將宮殿和那個人掘地三尺,用火逼他出來


    “……淩芸……淩芸……”


    韓淩芸閉上眼睛,呢喃仿佛就在眼前,她握住手腕,卻覺得天都要塌了


    “......”


    “……淩芸啊…我的孩子......”韓之尹一說話,唇邊便湧出大口血跡,止不住的朝外溢出,氣音全蒙在胸間,而她的胸前,有一個被自己掏出的洞


    “……這是……朽…古……你…….”話未說完,她便什麽也說不出了,隻有那雙眼緊緊的盯著她,似要將她現在的模樣全部記在腦海裏,將手上的鐲子親自摘下,仔細地戴在韓淩芸手上


    冰冷的玉鐲掛在手腕上,韓淩芸握住它,仿佛如墜冰窟,那鐲子上的玉是暖玉,卻不知為何散著絲絲寒氣,從戴上手腕上的一瞬,便有寒氣入體


    直到現在,她再也忍不了了,試圖要將鐲子摘下來了,手腕周邊的皮膚仿佛被凍傷了,竟然沒有一絲知覺


    “摘...摘不下來.....”韓淩芸幾欲用盡了力氣,那朽古就像是粘在她手腕上一樣,紋絲不動


    不過片刻,那半個手臂便沒了知覺


    孟韻晟抓住她的手腕,道:“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不了!”韓淩芸張口喝斥道,話一說出口,她便悔了,她弱聲道:


    “......我阿父去哪裏了?對......我阿父去哪裏了?”


    她四下張望著,卻隻看到了洶湧的火海,人群早已逃之夭夭,身邊隻剩下了她和孟韻晟二人


    “我就應該讓他們別過來,為何卻偏偏......把那件事當耳旁風......”韓淩芸捂住耳朵,她聽見了火焰在燃燒時發出的爆鳴聲,似在不遠處正有人肆意揮灑火焰


    “走,我們先走。”孟韻晟加大了力道,那股勁不容置否:“跟我走,韓家主會沒事的,以他的能力,何嚐殺不過?”


    說罷,他一扶韓淩芸腰際,在火勢蔓延到他們腳下之前,逃離了這個地方


    直到落地,韓淩芸都是不清醒的,但她並未忘記自己要做什麽,在他們趕到一處濕潤的池子前,她忽然停住了腳步


    池子是人工雕刻的,皇宮很大,而他們這般在火海中亂竄,卻走入了一處沒火的宮內


    這裏並沒有宮人,反而靜謐美好的如同夢幻,與外麵的火海完全不同


    這裏潮濕,花叢靜靜開著,甚至花瓣上還落著水珠,不知是從何處來的


    韓淩芸望了一會兒,待心情平複下來,朝池子裏探身而去,對著靜謐的水麵輕聲道:“顧家主,你為何會在這兒?”


    仿佛是真應了她聲似的,那池子先是起了些波瀾,又有水柱從中躍起,不止如此......空氣中凝集的濕氣以及花瓣上掉落的水珠都活了般,朝池子聚集,不過片刻,一個年輕姣好容貌的男子便如畫中人般輕步踏在地麵上


    他手中握著一把折扇,輕輕一搖:“小芸兒,你竟認得出我。”


    顧吟折扇一合,製止了韓淩芸接下來的話:“無論你說什麽,該幫的我肯定會幫。”


    他料到了韓淩芸要問什麽,輕眉一蹙,顧家主向來精明,無論做什麽事,他都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隻是,韓淩芸猜不出,為何顧吟會在宮內———一個小池子裏躲著


    不過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她掏出懷中的靈藥,恭敬地遞了上去:“家主是否是受了重傷,淩芸這兒有藥。”


    “你這小丫頭,隨了你父親會討好人。”顧吟一把搶過玉瓶,一飲而盡


    顧吟是戰爭時期的人,相傳水屬性的人隻有仙族人,而顧吟能使用水,不過是依了他手中的那把寶扇———呼風喚雨扇


    而他的妻子,也是一位仙族之人


    關於顧家的事,韓淩芸了解不多,隻是知道這位仙族之人,誕下最後的孩子便離開了人世,但好在她的子嗣皆傳了她的水屬性


    “還有一件事,蕭族人竟是將我打傷了。”


    砰!玉瓶被他捏破,碎瓷紮入肉中,顧吟絲毫不覺得痛:“雖然很罕見,但還是將我重傷如此。”


    他腳步一輕,無數水珠凝結而成水柱,將他整個人衝上了高處,撫扇一揮,水柱拐了個彎,直衝那火勢蔓延的天際!


    待人影消失後,韓淩芸這才回過神來,拔足向外而去


    隻是沒走幾步便被孟韻晟拉住了手腕,他稍稍用了些力叫她停了下來:“我去看看,你在這兒不要動。”


    “為何?”韓淩芸再次望向天邊,水與火交融的瞬間,濃濃的水蒸氣叫人看不清


    心中的預感越發強烈,她不由道:“母親會死嗎?”


    韓淩芸心想,韓之尹恢複能力那麽強,大抵是沒什麽事,可剛剛的那一舉動卻讓她心有餘悸


    雖然父親帶走母親前承諾一定不會有事,可這種預感實在太過強烈,以至於......


    以至於,她根本不敢憑空掐訣算上一算


    因為她太害怕了


    太害怕了


    “會沒事嗎?”她又繼續問了一遍,將手腕從孟韻晟手中抽出,自顧自道:“好,我在這裏等你。”


    她不想聽見任何答案


    那個貌美的少年垂下了眼眸,拿出一樣東西放在了她的手上


    韓淩芸將那東西翻開,竟是一塊靈石,可這塊靈石上卻很簡單,也很眼熟———這竟是當初遊願的靈石


    “好。”她握緊了那塊靈石,二人相視無言


    直到下一刻炸起的爆鳴聲,孟韻晟隱去身形而去


    孟韻晟走後,韓淩芸獨自一人在這宮內轉了轉———這宮的確有所不同,所到之處皆是雕飾,與二皇子的宮內簡直天壤之別


    雖說樸素,但並不缺精致,反而有種貴氣感


    韓淩芸心道這究竟是哪位皇子住在這兒,火勢那麽大,竟未蔓延到此處


    隻不過也容不得她多想了,腳邊幾株植物輕輕搖著,蹭著她的小腿,韓淩芸這才發覺她的裙擺早就丟了一半了


    草木因水而生,這種季節,竟也有野草肆意生長嗎?


    韓淩芸俯身觸摸那野草,看不出是什麽植物,奇怪的是,這植物在她觸摸的一瞬開始拔條生長,不斷的變粗長,仿佛下一秒就要長成參天大樹


    漆黑的眸子裏倒映出這株植物的樣貌,韓淩芸竟是看呆了,此等速度的生長簡直逆天,實在不讓人心疑。韓淩芸足尖一點向後撤去,那株植物便如預想的一樣,跟著她的腳步追去


    這植物的速度不快,韓淩芸輕而易舉的便繞開了它,藏在花叢之中,躲開了那植物的視線


    說來也奇怪,草木怎會有意識,除非是得道成仙了


    韓淩芸手腕一翻,一把劍橫空出現在手中———這宮中充滿著太多的詭異


    她耳畔盛開著美麗的花,香氣撲鼻,待她警覺時,那朵花正一片又一片的凋零著,落入泥地之中。而落在泥地裏的花朵瞬間枯萎,完全融入了這泥土之中


    “……”


    韓淩芸愣了片刻,那朵完全凋零的花朵又忽地生長著,從衰敗到抽芽又到開花,中間隻隔了不到十秒!


    四周的花叢同樣如此,她置身於此,仿若全世界的花都為她綻放著


    實在詭異


    仿佛,爭先鬥豔的向她展示著它們的美貌


    隻是沒等她多想,身體忽地被一股巨力拉住,無數枝條從花叢中鑽出,將她牢牢捆在了半空中


    這等姿勢尤其奇怪,越掙紮那枝條越緊,直到她手中再也握不住劍,脫力的任憑這枝條束縛著,她很想用靈力炸開這些枝條,但帶著朽古的那隻手完全沒有知覺,如冰冷海水灌入體內,半個身子灌了鉛似的沉


    她停止了掙紮,就這樣等著幕後之人出現


    沒過多久,耳邊傳來窸窣響動,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朝她走來


    在看清來人後,韓淩芸頓時鬆了口氣,連忙喊道:“蕭澤也!”


    蕭澤也聞言依舊穩步朝她走來,韓淩芸剛鬆下的氣瞬間又提了起來,她想過來的或許是哪位修仙者,但從未想過竟是他!


    看他這般信服模樣,操控草木束縛她的人,就是蕭澤也!


    頓時,她又想到顧家主那句被人重傷,難不成......難不成......


    韓淩芸又開始掙動起來,隻是這次,這些束縛她的草木並沒有越捆越緊,而是將她放在了地麵上,但依舊沒有解綁的打算


    “蕭澤也,是你做的?”陰影落在她頭上,韓淩芸顫聲問道:“你要做什麽?”


    蕭澤也卻是安靜了片刻,從袖中拿出一個藥瓶和木棉,半跪在地上,扶住她的小腿道:“不疼嗎?”


    意識到他在說什麽,韓淩芸這才留意到之前那一摔,全身都是細密的傷痕,膝蓋上尤其,隻是血早就幹涸了


    她心道自己挺沒用的,仙族人的恢複能力並沒繼承下來,但恢複也比常人快些


    木棉沾了藥,蕭澤也細心的將血跡擦幹,發現傷痕幾乎好的差不多了,他仍舊繼續塗著藥


    一下又一下,仿佛眼中隻有那處傷口了


    “不疼嗎?”他又重複了一遍


    韓淩芸搖搖頭,垂著眼道:“忘了。”


    待傷口處理完,塗上藥後,依靠恢複力,片刻便沒了傷痕,蕭澤也萬分震驚,收起了束縛她的枝條


    “剛剛嚇到你了,我隻是擔心你不肯配合我。”


    韓淩芸活動了下手腕,心道怎麽會呢?


    但她隻是淡淡的看著蕭澤也,眼中已然沒了什麽情緒


    這段時間的征戰讓她恍然意識到,因果的差錯竟能帶走無數生命


    “如果是你,我可能不會不配合。”她道


    “…可能……”蕭澤也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笑了起來:“你說的沒錯。”


    “所以想讓你配合,還是得想想辦法。”


    韓淩芸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看的瘮人,她精學五行,隻覺得蕭澤也的眼中沒什麽笑意,可麵容確是在笑———這正是說明他正盤算著什麽事


    “在想什麽?”韓淩芸直言道:“這裏太危險了,你既能操控草木卻抵擋不了烈焰,還是早些離開這裏為好,因為……”她眼中的悲哀一閃而過:“……這個宮裏怕是沒有統治者了。”


    蕭澤也卻道:“我知道。”


    韓淩芸細細觀察了下他的神情,卻發覺他並沒有很大的反應,論誰的父母親死後還能無悲無喜?很不幸,如果蕭澤也並非是皇族出身,或許他們能成為不錯的朋友,至少……不要站在對立麵……


    蕭澤也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重了重:“你留下來陪我。”


    韓淩芸愣了愣,半晌:“留在……哪裏?”


    這裏嗎?原來這偌大精美的宮殿竟是東宮!


    “我沒有父皇母後了,這裏隻有我,或許會被他們殺死,亦或登上高位,可我不想這樣……”蕭澤也繼續說道:“這麽多百姓我製服不了,我有名無權,皇族所謂的軍隊估計早就湮滅了,如果你能留在這裏…幫幫我……”


    這番話,再聽不懂就不對了。韓淩芸看著他捉住的手腕,一點點從中抽開,可蕭澤也抓的太牢,她還是使了些小伎倆才將其分開


    她斬釘截鐵道:“我不能留下來。”


    “是不能,不是不想。”蕭澤也道:“對嗎?”


    他的眼神太過於殷切,以至於韓淩芸有時不敢盯著那雙眼,仿佛會被他眼中洶湧的情緒牽絆住


    “不。”她道:“我不想,也不能留下。”


    她本修其道,或無所束縛,或行天命


    “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而這是你所重要的事……不是我的。”


    “我自然不會為你而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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